12

  「不用。」滿入夢答得一板一眼。

  陸驍河臉上並無表情,大約也是料到這小丫頭會這麼說,輕笑了下,也轉頭看窗外的昏黃。

  傍晚的時間,天際半明半暗的,遠方的晚霞染紅半個天空,紅霞下頭壓著點淡淡的粉色,陽光被抽離,從天邊爬過來的夜色漸漸蔓延城市的每個角落。

  光線暗下去,摩天輪上亮起星星,窗上映出少年的臉,看不太清,隱約只能看得見個輪廓。

  滿入夢側頭看向陸驍河,他大概真的累了,閉著眼睛的時候就像睡著了似的,她輕輕喊:「小陸爺。」

  「…嗯?」

  他慢悠悠的應了聲,食指揉著眉心,睜眼看她,少年琥珀色的眼眸里熏染著傍晚的顏色,瀲灧慵懶,十分的好看。

  滿入夢低下頭沉默一兩秒,獃獃的:「今天謝謝你陪我。」

  陸驍河似乎是笑了下,沒回話。

  滿入夢也沒有放在心上。

  即將到站,她準備下去的時候,手臂又被他拉住。

  摩天輪旋轉到服務區的時候依舊沒停,陸驍河先下了地,就著拉她的手輕輕一拽,滿入夢本來被旋轉的摩天輪搞得找不著重心,被他一拉,身體就向他倒了過去。

  陸驍河雙手扶著她的腰,將她從摩天輪上抱下來,滿入夢剛下地,腳下還有些不穩,倉惶的往前竄去,正撞在陸驍河胸膛的位置,他一根手指點在她眉心,把她推開了一些,嗓音低低的:「暈了?」

  「不是。」

  陸驍河手掌放在她頭頂,輕輕揉了下她柔軟的頭髮:「走了。」

  ……

  從遊樂場出來,天色已經完全黑下去了,街道兩旁賣小玩意兒的店鋪還燈火通明的,陸驍河一扭頭就看見滿入夢頭上閃著光的蝴蝶結,像個信號燈似的,到哪兒都弄不丟。

  他朝她伸出手去,滿入夢不明就裡:「幹什麼?」

  陸驍河看著她眼睛,低聲:「要過馬路了,把手給我。」

  滿入夢笑笑:「不用,我自己能過去的,謝謝。」

  陸驍河也不勉強,他走在前面,她安靜的跟在後面,停車的距離有幾百米左右,白天人太多開不進來,只能在附近的停車點停一下,從這裡過去得繞過幾個路口,穿過一條沒有紅綠燈且車輛橫行的馬路。

  倆人走了一會兒,都不說話,陸驍河大多數是懶得開口,滿入夢卻是真的話少,來來回回就是「謝謝」和「不用」,陸驍河都聽得有些煩了,覺得她有時候不說話也挺好的。

  他們的影子交錯在一起,小姑娘短頭髮很乖巧,頭上頂著了大大的蝴蝶結,纖瘦的身形被拉得長長的。陸驍河彎起唇,這丫頭其實也有傻不拉幾的時候,有些可愛。

  過馬路時車輛很多,留給行人過路的縫隙不多,許多人站在馬路對面等待,滿入夢也乖乖站在陸驍河右側的位置。

  好不容易長長一串車輛開過,留下了一個較大的空隙,行人爭先恐後穿過馬路,滿入夢被擠在中間有些難受。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拉了他一把,她的肩膀被人摟住,迫不得已,整個身體都擠進對方寬闊的胸膛里,鼻尖上還有些清淡的煙草味。

  滿入夢抬頭,是陸驍河。

  他目視前方,語氣淡淡的:「別動,過去再說。」

  到馬路對面,陸驍河主動放開了她,朝附近的停車點走去:「要麼跟過來,要麼站在那兒別動,我去接你。」

  滿入夢摸了下有點熱的臉頰,決定還是站在路口等他吧。

  陸驍河很快就把車開過來,倆人回家這路上也沒怎麼說話,到了陸家,陸老爺子拉著滿入夢說話,詢問這一天過得怎麼樣。

  問起陸驍河,他只是隨便說了一句「還行」,之後就回了房。

  祝藝怕滿入夢會餓,早就準備了宵夜,滿入夢也十分給面子的吃了好些東西,想起陸驍河今天陪她玩了一天,心裡感激,跑到廚房煮了碗面給他送去。

  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這就睡覺了?

  她低頭看自己煮的面,又抬頭看緊閉的房門,決定還是繼續敲門。

  十幾秒過去,門鎖扭動的聲音終於響起,陸驍河打開門:「有事?」

  滿入夢看見他這模樣時,愣了。

  陸驍河的頭髮還濕著,水珠從髮絲掉落在臉上,白色襯衣半濕半透明的貼在塊狀分明的腹肌上,精壯的腰身野性立現。

  他腰腹下的褲子沒穿緊,肌肉線條一直延伸到深處,蔓延進視覺看不到的地方,一顆水珠從他喉結處直直滾落下人魚線,隨著他胸膛的起伏,胸肌上的水流也慢慢滾了下去,滿入夢看得耳朵發燒,別彆扭扭的把頭轉過去。

  陸驍河指腹揩去眼角的水珠,似笑非笑說:「送吃的?」

  滿入夢點頭不語,依舊不看他。

  陸驍河轉身進屋:「端進來放下就出去。」

  滿入夢也是這麼想的。

  可等她把麵條放下,就聽見陸驍河關門的聲音,剛一轉頭,就被突然的力道摁住肩膀壓在了牆上,他的動作太快,滿入夢都沒反應過來。

  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滿入夢調整了呼吸,輕柔的微笑:「小陸爺這是做什麼?」

  陸驍河的身體很熱,手指碰到的地方尤其發燙,滿入夢臉上很鎮定,大約被壓過一次,再來第二次的時候,就不那麼放在心上了。

  他倪著她,仔細審視她的眉眼,要不是耳尖的紅出賣了她,陸驍河還真以為這小姑娘清心寡欲,對自己無動於衷呢。

  「小陸爺,放開我。」滿入夢的聲音雖輕,卻聽得出一些不高興。

  陸驍河既沒放鬆,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兩人隔著半寸不到的距離,鼻尖抵著鼻尖,呼吸也夾雜在一起,熱浪滾滾,隱約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正在蔓延。

  滿入夢聽見對方低低的沉笑聲,還有冷冰的警告:「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輕易進男人的房間,很危險的。」

  說完倒是慢慢鬆開手,放開了她:「出去吧。」

  滿入夢站著沒動,靜默了幾秒。

  倆人緊挨著站立,氣息似乎凝結。

  陸驍河眯起眼睛:「還不走,是…」

  她突然利落的出手,動作十分迅速,陸驍河躲過一擊,滿入夢卻絲毫不退,步步緊逼。

  少女的鋒芒盡數畢露。

  陸驍河深笑,這是怒了?

  她扼住陸驍河手腕,另一隻手狠辣的掐在他的脖子上,將他重重壓在床上,接著坐在他腰上,居高臨下看著他。

  陸驍河倒沒有一點狼狽,哪怕脖子上的小手正在收緊,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輕笑著,說話時的嗓音有些悶啞:「別鬧了。」

  到底是誰在鬧?

  滿入夢低下頭貼近陸驍河的耳朵,冷冷的:「陸驍河,你少惹我。」

  陸驍河愣了下。

  少女的聲音不像平時那麼清甜溫柔,竟帶著點森冷的笑意和警告。

  她從他身上下來,看了眼桌上的麵條,輕聲:「小陸爺,你吃點東西吧,我先回去了。」

  一秒鐘,她又恢復成那個乖巧溫順的小綿羊,直到門被關上,陸驍河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剛剛她那模樣…

  嘖,真野。

  陸驍河撐著手臂起身,端過滿入夢煮的麵條,面已經坨了,他隨便絆了一下,吃了口。唔,這小丫頭,廚業也挺不錯。

  ……

  美術比賽這天,滿入夢早早的就起了床,陸家上下都忙碌,也只有陸驍河有時間陪著她去比賽。

  出發之前,陸家長輩還多次囑咐陸驍河一定好好照顧滿入夢,陸驍河隨口應了聲,與滿入夢一前一後上了車。

  途中紅綠燈路口,陸驍河倒先開了口:「你可把我們家騙得團團轉啊。」

  滿入夢目不斜視:「小陸爺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陸驍河踩著油門,亦步亦趨的跟著前面的車輛挪動位置:「你聽得懂。」

  滿入夢心裡明白,大約是她之前惹到這位少爺了,所有他今天非要一個交代,滿入夢也不打算跟他繞圈子了,直說:「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爺爺清楚,陸爺爺,叔叔阿姨,就連小陸爺你不也是清清楚楚的嗎?」

  說得對,他們所有人其實都知道她並不是表面那麼溫柔和善,只是她在深山呆久了,圈子不複雜,她也就不必擺出一副很精明的模樣過日子,這樣太累,還不如簡單一些。

  年復一年的,她自己也習慣了,與其頂著一張冷臉,還不如乖一些,爺爺喜歡,師兄姐也不怕她,她自己也能過得舒心一些,何樂而不為。

  這世界上的人,人人都有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面具,怎麼別人能戴,她就戴不得?

  滿入夢看的開,知道陸驍河大概是生自己的氣,於是坦然的道歉:「之前傷了小陸爺,我很抱歉,請您不要介意。」

  抱歉是抱歉了。

  只是剛建立起來的親密感又被推垮了。

  這丫頭其實挺有防人之心的,人要近她一步,她必定一動不動,人要近她兩步,她才試著前進一步,可別人只要退後半步,她馬上就跑得老遠,還是跑回家把房門緊閉那種。

  之後倆人就沒再說過話,陸驍河把她送到比賽地點后,倒也沒走,只說了句:「好好比賽。」

  滿入夢回頭朝他鞠躬,活像是對待長輩似的恭敬,讓陸驍河看的蹙了眉,她說:「謝謝小陸爺送我過來,我一定加油。」

  「嗯,我在外面等你。」

  滿入夢腳步一頓:「可是比賽時間好幾個小時呢。」

  陸驍河靠在車旁看了下手錶,懶洋洋的:「時間要到了,快進去。」

  ……

  國際美術比賽的流程十分嚴格,從入場到安檢都格外仔細,來自五湖四海的競爭者陸陸續續進入賽場。

  進入比賽區域后,考官分好項目主題,講述完比賽規則,參與比賽的競爭者開始現場作畫。

  雖然繪畫比賽不是學術型比賽,作弊的發生幾率比較小,但主辦方還是十分重視的,就連監考官都是足足幾十個人,來來回回的巡視在諾大的比賽區。

  直到幾個小時后,監考官才宣布比賽結束。

  滿入夢出來的時候,陸驍河的車果然還在,正停在一處樹蔭下等著,她小跑過去,兩隻手罩在額角湊近車窗。

  陸驍河正靠在車窗上睡覺,滿入夢這麼一看,與他的距離倒是近得只隔了一層玻璃。

  他慢慢睜開眼睛,剛睡醒,視線還有些模糊,抬頭時與車窗外的目光相匯,兩個人都愣了下。

  滿入夢事先反應過來,立刻站得筆直,陸驍河把車窗搖下來,強光刺得他眼睛微微眯起:「上車。」

  滿入夢繞過車身坐上副駕駛,乖乖系好安全帶,陸驍河從後座拎過來一個漂亮的小盒子放在她腿上:「車上吃,我開慢點。」

  「這是什麼?」

  滿入夢打開一看:「蛋糕!」

  陸驍河見她笑得這麼開心,也勾起了嘴角,手下的方向盤慢慢轉動,車子穩步向前。

  因為滿入夢在吃東西,他的確把車開得很慢,幾乎沒有顛著她。

  滿入夢吃了好幾口后,才想起來跟陸驍河說聲謝謝,陸驍河轉過頭看去,瞥見她嘴裡沾上的奶油,食指抬起她下巴,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擦了下。

  滿入夢趕緊給他抽了張紙想讓他擦乾淨,陸驍河卻順手把那根沾有奶油的手指放到嘴邊嘗了口,挑眉:「還行。」

  他動作嫻熟,就好像這樣的事常有發生,就好像他和滿入夢的關係本來就十分親密。

  說完后,他這才接過滿入夢遞過來的紙擦手。

  滿入夢呆了一呆,又接著吃蛋糕,只是比起剛才要更加小心得多。

  陸驍河問她:「比賽怎麼樣?」

  「不知道。」

  他散漫的嗯一聲:「還想吃什麼?」

  「沒有了。」

  這一板一眼的回答持續了大概幾分鐘,凡是陸驍河怎麼問,問什麼,滿入夢的回答都是五個字以內,簡明扼要,又呆又木。

  車子過轉角時,滿入夢正在思考如何回答陸驍河提出的:「你怎麼蠢蠢的?」這個問題。

  她倒沒覺得自己蠢,就說:「我不蠢的。」

  這說話的語氣也有點呆,陸驍河有些無奈,又從車上拿出一個黑色小禮盒丟到她懷裡。

  滿入夢以為是吃的,興緻勃勃的打開,裡面卻是一根項鏈,項鏈上是個小鴨子的圖案,水晶打造,鴨眼睛上襄了顆名貴的寶石,一看就是一隻富貴的鴨子啊。

  她迷茫的看向陸驍河:「小陸爺,這個…」

  「送你的。」

  滿入夢關上盒子:「我不能要。」

  「送你的見面禮物。」

  滿入夢回:「我們已經認識快兩個月了,不用了。」

  陸驍河蹙眉:「那就當送你的冠軍禮物。」

  「比賽剛結束,誰是冠軍還不知道呢。」

  車子漸漸駛入陸家別墅,陸驍河把車停在車庫后準備下車,滿入夢又要說話,陸驍河伸手捏住她兩腮。

  這麼一捏,滿入夢臉上白嫩的肉和紅潤的嘴巴都嘟了起來,她支吾的說話:「……小…小陸爺,你放開。」

  手下碰到的肌膚細膩綿軟,陸驍河不自覺放鬆了些力道,可眼睛卻始終盯著滿入夢紅嫩嫩的嘴,挪也挪不開。

  他心想,這小丫頭的味道嘗起來應該很不錯,大約會比剛剛的奶油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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