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晉江獨發】

  為期兩天的科技展，顧星洛有大半的時間把自己關在了房間里。

  說不清是怕什麼好，更像是逃避江言琛。

  這麼多年過去，他依然是那個眾星捧月的江言琛，而她這一地狼藉的生活，絲毫沒比當年好到哪兒去。

  她挺怕江言琛看笑話的——儘管，他並沒有。

  顧星洛的敏感讓她下意識想逃避。

  也正巧在她糾結要不要提前走的時候，接到了郝佳米的電話，她提前跟完了項目，馬上就回淮川。

  郝佳米發來了十幾家餐廳，讓顧星洛選一個。

  顧星洛選了家最便宜的，然後在地圖上搜了搜位置，準備坐地鐵過去。

  她下樓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江言琛。

  這麼正式的場合，他還是穿了件寬鬆的黑色t恤，黑色的長褲，他把玩著手裡的手機，斜背著一個單肩挎包，漫不經心地聽著旁邊人跟他說話。

  一如多少年前，那個神色懶散，卻又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少年。

  一隻手扶著滑板，眼神直白乾凈的天之驕子。

  她遠遠看了一眼，還是快步離開酒店。

  顧星洛跟郝佳米有很久沒見了。

  郝佳米看到她異常激動，拉著她進店裡，顧星洛選的是一家川菜館，裝修很有川渝味道。

  郝佳米跟她噼里啪啦說了一堆，上菜的時候，她說，「誒星星，你猜路上誰聯繫我了。」

  「誰？」

  「宋時軼啊，不過我倆也不能算是很久沒聯繫了……去年還一起打過遊戲，」郝佳米說，「宋時軼問我，你是不是來淮川了。」

  顧星洛正拆了餐具挨個燙洗消毒，忽而也想到了昨天江言琛說的話。

  「我說對，然後宋時軼說，他有套房子閑著，問你要不要去住來著，我問了一下，在春江璽樾，那邊是個高檔小區，前面別墅後面高層，治安蠻好的。」

  「那肯定很貴的，我預算沒有那麼高的。」顧星洛垂著睫毛，把燙好的第一套餐具遞給郝佳米。

  「也沒有，宋時軼說一個月收你一千就夠了，說他那邊也沒人住，你順道打掃打掃衛生，說是好歹同學一場，我是覺得還可以誒，那邊治安挺好的，你要是住過去，我也放心。」

  顧星洛默了幾秒，搖搖頭說，「不太合適。」

  郝佳米試探著問，「因為江言琛？」

  顧星洛拆筷子的手頓了頓，「嗯。」

  郝佳米覺得也是，但奈何顧星洛孤身一人，結合前兩年出的事情，郝佳米也放心不下，「不過江言琛……應該也不至於去為難你吧，我覺得星星你平常心一點，結合前幾天你說他送你回去，看起來好像他確實放下了。」

  也在這個時候，服務員上了菜。

  顧星洛不是很能吃辣，她捋了捋想想——

  在江言琛眼裡，昔日學生時代的同桌兼鄰居，突然有一天消失匿跡，換了手機號、消息已讀不回，七年裡兩人沒說過一句話。

  兩人見的最後一面，也確實談不上愉快。

  他仍然是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確實也沒什麼必要跟她計較不告而別。

  但想到宋時軼——多少還跟江言琛掛點兒關係，她還是拉不下這個臉。

  「那你再想想唄，正好這幾天我還得外派出差兩次，這陣子我們公司要上新品，我快忙死了。」

  郝佳米蔫吧了。

  顧星洛跟郝佳米回去后，小姑娘也是真累了，洗漱了一番就倒下了，臨睡前還催促著顧星洛也早點睡。

  顧星洛應了一聲，抱著畫板在客廳發獃。

  繪畫板上空空如也，潦草勾勒了幾條稿線，又刪掉。

  她的手機又一次震動。

  這次是編輯發來的消息——

  【星星，你幾個月沒上微博了？有粉絲一直在私信官博問你下一冊漫畫什麼時候出，你要不發一條營業一下？】

  顧星洛坐在地毯上，手機app早就被她卸載了個乾淨。

  她盯著微信消息長時間沒回。

  編輯又發來一條——

  【要不下次再有人問，我用官博號代你回一下？】

  顧星洛終於回了一個【好】。

  編輯負責了她很多年，人很好，對話框上久久的提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

  末了，幾分鐘后，編輯還是只發過來幾個表情[/擁抱][/擁抱]

  顧星洛的後背倚靠著沙發，過了幾分鐘，終於又震動了起來。

  她看到撥過來的語音電話，發獃了幾秒，才拿著去了洗手間接聽。

  「校花，回來了吶，我看見郝佳米朋友圈兒了！」宋時軼的聲音聽著跟幾年前沒什麼變化，倒是更沉穩了點。

  「嗯，回來了。」

  「誒你要是沒地方住你去住我那兒啊，我這兩年申請了駐外，也不會回來，那房子空著落灰，你就去住唄，咱們誰跟誰呢。」宋時軼怕她拒絕，又說，「要不你當我報恩得了，正好以前欠你那麼多人情。」

  ——說人情，那肯定算不上，學生時代的人情也算不上這時候來頂。

  顧星洛也不太好拒絕，只能委婉說，「我先找找看。」

  「那行，我讓人把鑰匙送你那兒去。」

  「不用……」

  「那我先掛了啊，我們點名兒了！」

  了還沒說出口。

  顧星洛無奈，郝佳米已經睡著了，她也沒有畫畫的靈感。

  索性打開了租房app，找到了自己收藏的幾個房源，聯繫了中介詢問。

  但問題擺在這裡，她急租，更偏向跟同性合租，不希望是群租房，還希望房租的價位理想。

  結果中介回的挺快，說你這要求不好找，只能拼運氣撿漏。

  如此一來，擺在她面前的，也就是宋時軼那房子是最佳選擇。

  她再三糾結。

  在微信的列表掃了一圈。

  江言琛的微信，她沒有備註，也沒有刪除，就靜靜地躺在角落。

  七年裡，他們連逢年過節互發信息的關係都不是。

  她忽而回想起了昨天江言琛說的話——

  「顧星洛，七年前你單方面跟我鬧掰了，也沒必要跟全世界斷了聯繫。」

  「我也沒你想象里那麼小心眼。」

  顧星洛閉了閉眼，也是，她似乎真的沒必要，繼續鑽這個牛角尖。

  她坐在地毯上，抱著手機看著微信，第一次打開了宋時軼的對話框，手指懸停在屏幕上。

  腦子裡，不太受控地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東西。

  微博上瘋狂彈出的評論和私信，有一個人準確地爆出了她宿舍的住址——

  【顧星洛，臨江師範大學，宿舍201，4床，嘿嘿。】

  後面附了幾張偷拍的她的背影照片，走在校園的馬路上。

  【顧星洛，我跟在你身後好幾天了哦。】

  她心臟猛地一悸，最後還是給宋時軼打字，【請問，小區的安全有保障嗎？】

  本來沒想著宋時軼秒回，結果他回得很快——

  【有，小區門禁，24小時保安，電梯刷卡，一梯兩戶，門口有監控。】

  顧星洛終於微微放心一些，【謝謝你了，宋時軼，有空我請你吃飯。】

  宋時軼：嗨，咱們啥關係。 -

  是夜。

  春江璽樾入住率還不算太高，前面是獨棟別墅，後面是高層住宅樓，是市內的高檔小區。

  頂樓兩戶自帶空中花園，宋時軼今天是特意請了假趕回來的——是八百年不主動聯繫他的江言琛一通電話，言簡意賅告訴他買了套房子，「麻煩」他件事兒。

  宋時軼風塵僕僕。

  「牛啊你，在這買兩套，你別跟我說——你這是賊心不死。」

  宋時軼進來的時候，還驚呼了一聲。

  兩套房子格局是一樣的，都是精裝房，都有購置好的傢具，拎包入住，江言琛本來也犯不上親自跑一趟，結果非要來檢查電路，應林還以為他要把工作室搬到這裡。

  江言琛瞥了他一眼，自顧自檢查每一個房間的開關。

  應林跟在江言琛身後，記下他說的每一句話。

  「卧室加一個暖光壁燈，開關改在床頭位置，床下多做一個內嵌燈帶備用，問一下設計師夜盲症適合的亮度，按照設計師說得來，明天前做好。」江言琛撥弄了一下卧室所有的燈，淡聲跟應林說。

  「真假啊？」宋時軼說，「為了顧星洛？」

  江言琛不答，宋時軼嘖嘖幾聲，「你說你這樣何必……七年裡沒聯繫你的是她，她一回來，我就知道你又開始這樣了。」

  「哪樣。」江言琛好像終於有了點反應，偏頭看著宋時軼。

  宋時軼跟江言琛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他格外的了解江言琛。

  以前小時候江言琛就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樣，他沉默寡言，一天里一句話都不說，是同齡孩子里學說話最慢、卻又對研究東西最有天賦的那個。

  小時候的江言琛在情感的表達和語言上異常冷漠，卻又對擺弄機器人有著極其狹窄和唯一的興趣，直到後來，宋時軼聽家裡人說起過，江言琛是自幼時患有阿斯伯格綜合症。

  孤僻、情感表達冷漠、智商超群、偏執，無數次重複同一件事和行為。

  也被稱為「天才之病」。

  好在江家有錢，為他請了不少心理醫生，不影響他的日常生活，但仍然顯得非常難以接觸。

  宋時軼抬眸看著他，江言琛五官生的極其優越，但一雙眼睛看人時，平靜地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冷漠、幽深。

  「我有時候真不知道她對你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宋時軼嘆了口氣，「我說顧星洛。」

  「……」

  「但我希望你好，真的，我就你這一個好哥們。」 -

  宋時軼走的時候跟他打了聲招呼。

  應林記下了所有的注意事項，去聯繫設計師了。

  江言琛沉默地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中。

  他知曉宋時軼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偏執，卻又固執——他像是被輸入了無限循環代碼的機器人，他只是沒有學過，怎樣放下她。

  她就是他日夜重複了千千萬萬次的代碼，無數次在他的夢中縈繞。

  他只是，沒有辦法不想她。

  她是他心甘情願的重複了億萬次的無可替代。

  偏執是他的懸崖，他就站在山的最頂端，守著山腳下霧靄流蕩似的回憶，等著她再次出現。

  也好在，他等到了。

  他就坐在懸崖的邊緣，為她亮起港燈，願她不染人間萬種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