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不太好意思一直住在郝佳米這裡,跟宋時軼定了個時間搬家。
宋時軼倒是爽快,訂了兩天後。
顧星洛從臨江市過來,也就隨身一個行李箱,根本不用收拾。
宋時軼專程下樓接她,很多年不見,昔日里弔兒郎當的大少爺比以前沉穩了點兒,但還是一樣的混不吝,以前學生時代,宋時軼和江言琛兩人走在一起,就賺足了小女生的視線,就是那會女孩子還愛私下選校草,兩人人氣居高不下,只是不一個類型。
江言琛內斂寡言,鮮少有什麼過多的情緒表露,宋時軼外向話癆,跟誰都能說上幾句。
宋時軼遠遠看見顧星洛,對著她一個勁打招呼,「星星!」
——一點芥蒂都沒有。
顧星洛拖著箱子,恍惚以為,將七年前化作分水嶺的,從始至終只有她一人。
宋時軼過來幫顧星洛拎箱子,手裡晃著鑰匙和門禁卡,「頂樓頂樓。」
「謝謝。」
顧星洛自己挎著包,有些無所適從。
「客氣什麼,這兒小區治安特好,我剛剛還跟物業打了聲招呼,」宋時軼說,「就是這房子空閑太久,交給你我也放心點兒。」
顧星洛點點頭,想道謝,卻被宋時軼制止了,「別這麼客氣,你先看看你滿意不。」
說著,電梯升到了頂樓。
一梯兩戶。
左邊一戶,右邊一戶,正對門。
「鄰居,有人嗎?」在電梯開門的時候,顧星洛還是問了一句。
「有……吧?」宋時軼回的特心虛,假借著輸密碼開門的時候轉移話題,「進來吧。這房子可太久沒人住了……我明兒給你喊幾個保潔阿姨。」
「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就行,你不是請假出來的嗎?」一路上,宋時軼都未曾對她提起任何關於七年的話題——這也讓顧星洛的緊張緩解了不少。
畢竟,宋時軼跟江言琛的關係最好。
她開玩笑似的問他,「以後要留在部隊了嗎?」
「嗯,以後打算留在部隊了,你呢。」宋時軼怕她多想,又補了一句,「打算在淮川發展嗎?」
「再看看吧,」顧星洛溫和笑笑,「我在哪兒都一樣。」
宋時軼手機響了一回,顧星洛示意他沒關係,說自己先看看。
房子很大,兩百多平的大平層,可顧星洛只有一個行李箱,她的活動範圍也就僅限卧室和廚房。
她已經很是滿意了。
就是宋時軼幾乎沒要她的房租。
這讓顧星洛覺得很虧欠。
所以,在宋時軼說給她接風一起吃個飯的時候,顧星洛也答應下來了,說這頓她請。
宋時軼也知道顧星洛這擰巴性子,裝模作樣說自己挑個地方,最後選了個江南菜館,訂了個包廂,然後把位置發給了郝佳米。
宋時軼開了一輛奧迪,路上手機又響,他這回戴了藍牙耳機,視線掠過顧星洛,嗯嗯了幾聲,似乎有點為難,然後口齒不清地說,「那我一會發你……」
他轉眸看了一眼。
顧星洛靠坐在後排,額頭輕抵車窗。
神色淡漠,安靜到毫無存在感。
宋時軼幾不可聞嘆了口氣。
然後寬慰自己——幫都幫了。
也不差再幫一回。
小江南是個非常有蘇浙風味的餐館,從裝修風格到餐品,走的也是略小資風格。
顧星洛下了車,就看到剛從地鐵站出來的郝佳米。
宋時軼從停車就在醞釀怎麼說出口。
「咳,星星,問你個事兒唄。」他最後決定說的自然點兒。
「你說。」
「我有個朋友,」宋時軼說,「好久沒見,能讓他也來不?」
這話一說出來。
顧星洛的腳步頓了頓,心裡隱約有了個答案,她還是下意識問出口,「哪個朋友?」
宋時軼一抬眸,視線在某處停住。
顧星洛順著看過去。
商場的馬路對過停著一輛黑色的車子,矚目的並不是那輛身價高昂的車子。
而是車子旁邊站著的男人。
黑色的寬鬆t恤,黑色的長褲,他雙手插袋,姿態有些懶散地倚靠在車邊,視線不知盯著某一處,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側顏,線條勾勒骨感,氣質清矜出塵。
背後是車水馬龍的遙遙人間,他彷彿有所察覺,抬眸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就在兩人視線相撞的那一刻,她分明在這種漫不經心裡,感受到一種塵埃落定的錯覺。
坦誠,乾淨。
——就像,那個驕傲的少年,被困在七年前的雨夜,而後心甘情願的畫地為牢,為此困其一生。
會者定離,一期一祈。
她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但理智又告訴她——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況且江言琛也並沒有做什麼過界的事情,反倒是她次次緊繃著。
顧星洛也知道,自己不能當一輩子逃兵。
這頓飯,因為有宋時軼和郝佳米,總不至於吃的太尷尬。
但說完全不尷尬也是假的。
這頓飯,全程都是宋時軼跟郝佳米說話。
江言琛很少接幾句,顧星洛更是全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江言琛坐在她的對面。
她的視線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放,偶然神態自若地抬眸,總能不經意地跟他的視線相撞。
——他永遠都是那樣波瀾無驚的平靜,卻又無端讓顧星洛覺得心懸了起來。
遠不是這樣平靜,到更像是山雨欲來前的沉重。
像野望入侵前的黎明破曉。
被平靜掩飾,連呼吸都似精心設計。
餐廳上了一小瓶梅子酒。
幾人酒量都不太好——顧星洛一口沒喝。
宋時軼跟他們講自己被家裡斷了生活費的慘況,又回望了一下自己學生時代的瀟洒往事,也大概是因為酒精作用,宋時軼一時口快,問她,「咱們都幾年沒見了……星星,你說你大學跑哪兒去了?七年電話沒有一次,群發的簡訊也不回,我都以為你去模里西斯了呢。」
顧星洛睫毛微動,在宋時軼這句話落下的時候,她明顯覺察到對面的人彷彿終於有了反應。
她一直覺得兩人之間那屏障不是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
倒更像是破爛不堪的舊屏風。
說一句,答一句,這屏風就更料峭破碎,被幾片碎片虛虛的遮掩著。
「星星,你當年可是說好了,咱們一塊去燕京的,你考燕京音樂學院,這樣咱們四個還在一起,結果就你沒來,你去哪兒了?」宋時軼又追著問一句。
梅子酒度數估計不低,郝佳米已經有點迷糊了。
顧星洛想到郝佳米明天還得上班,岔開話說,「我先送郝佳米回去吧。」
「讓宋時軼叫輛車送她回去。」江言琛終於開口了,視線挺直地看著她。
他還有繼續說話的意思,顧星洛僵坐在原位,江言琛姿態放鬆地坐在那兒,骨節分明的手虛虛握著玻璃杯,皮膚冷白。
顧星洛逃避他,逃避跟他對視。
她的心像隨波逐流墜入他的眼底,又在某個片刻粉身碎骨。
過往的回憶在片片蘇醒。
「臨江師範,」顧星洛以為他想問這個,垂著視線低聲說,「臨江師範大學。我該送郝佳米回去了。」
說著,顧星洛不等回應,去結了賬,然後扶著郝佳米起來。
宋時軼酒和江言琛也沒到人神志不清的地步,至少江言琛跟沒喝一個樣,但車是開不了,江言琛給宋時軼叫了個代駕,順道送郝佳米一程。
顧星洛確認都安頓好了,想找個不太注意的檔溜走。
江言琛偏頭看——
顧星洛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雪紡襯衣,下半身一條淺奶綠色的魚尾裙,黑色的長發微卷,她慢慢的往前走,路燈將她的影子拉的很長,她像是一株被風吹過搖曳生姿的睡蓮。
她只是向前走,沒有聲響,卻像是步步走在他的心上。 -
顧星洛覺得胸口很悶,也沒打車,也沒擠地鐵。
她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越走,人越少。
偶爾一輛車子疾馳而過,留下了巨大的空曠孤寂。
手機導航出了點問題,顧星洛停在原地糾結要不要往回走,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腳步卻頓住了。
身後,一輛黑色的曜影開著前燈,慢吞吞地往前滑行,司機似乎是他的助理。
而她後面不遠處。
江言琛跟她保持著距離,他雙手插袋,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彷彿在高二那年的青昭市。
那條路燈總是壞掉的馬路,不管她走的早還是晚,江言琛都站在那個拐角處。
有時候手裡拿著一本書隨意地翻看,有時候什麼都不拿。
他從不說是專程等她,也從不主動開口。
他只是拿著手機,打開了手電筒,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
她的恐懼、害怕,都在看到他的時候煙消雲散。
顧星洛停在前面,江言琛果然也停住。
路燈將他的身影度上了一層柔和淺淡的光,他站在那,身形頎長而勁瘦。
「你跟我……順路嗎?」顧星洛本來覺得這樣說很沒必要,可是他停下腳步的時候,似乎有什麼東西是昭然的。
「你一個人不安全,」江言琛見她沒有什麼抗拒,慢悠悠往前走了兩步,抬眸看她,彷彿預料到她要說什麼,「還會拒絕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