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走的格外慢。
他沒有走在她的身後,而是走在她的身側。
顧星洛借著看夜色悄悄地看他一眼,他單手插袋,另一隻手拎著她的包和她的鞋子。
顧星洛覺得心都平靜了下來。
她曾經在無數個夜晚去懷念過去的日子。
懷念一回頭,江言琛走在她身後的日子。
淮川的夜晚格外明亮,幾乎不會有黑暗的地方。
兩人一路走回去,直至進電梯的時候,顧星洛才想起來問他,「那你的車?」
「有應林。」
「哦,好。」
顧星洛跟他站在電梯里,乾淨的牆壁映著她的身影,她看著金屬的牆壁,發現江言琛倚靠在電梯旁,視線淡淡地看著她。
顧星洛有點不知所措,就盯著電梯的按鍵發獃。
被酒精泡過的腦子終於又開始睏倦,她仰起頭看看電梯上方的照明燈,忽而又想到那天電梯檢修的時候,江言琛奮不顧身地出現在她的身邊。
其實在燈亮起之前的那一瞬間,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又怕是幻覺,眨了眨眼,一顆眼淚就滾了下來。
顧星洛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江言琛看她的背影,有點晃悠,電梯的數字還在跳動。
他說,「等會來我家一趟。」
「好。」顧星洛沒什麼脾氣的應下來。
也沒問做什麼。
她混沌地在腦子裡思考,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但現在也不是那個機會。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提步出去,默默站在門邊等著江言琛開門。
江言琛讓她在沙發上等著。
顧星洛就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等著。
她坐姿規矩,有點困,還撐著,想等會回家睡覺。
她抬眸看了一眼,廚房是玻璃的推拉門,江言琛外套都沒脫,站在櫥櫃前給她泡了一杯蜂蜜水。
他很快出來,把杯子遞給她。
顧星洛看到牆壁上的掛表,十點半了,她端著杯子,遲鈍地想起,「我今天是不是應該針灸的?」
「嗯,我已經給醫院說了明天再去。」
「好,」顧星洛喝了一口蜂蜜水,又自顧自地說,「明天還得來吃早飯。」
「你可以多睡會,我明天不出門。」
「別人都說你最近會很忙……」顧星洛捧著杯子低著頭,慢慢地說,「周溫瑜是你叫的外援嗎?」
江言琛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聽清這句話,他覺得有些好笑,「喝完早點回去睡覺吧。」
「你趕我。」
「沒有。」江言琛淡笑了一下。
「那是什麼?」顧星洛抱著杯子慢慢喝,故意把動作放的很慢,「你讓我早點回去睡覺。」
「怕你等會說了什麼,明天想起來,又不肯見我了。」
「不會的。」
顧星洛喝了一大口蜂蜜水。
溫熱的,清甜。
胃裡很暖。
江言琛以為自己聽錯了,「嗯?」
「不會的,」顧星洛也不怎麼思考了,「不會不見你的。」
江言琛笑容斂了斂。
顧星洛乾脆喝完了蜂蜜水,然後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再抬眸看著江言琛。
因為喝了那點酒,她的眼睛顯得格外清透,瞳仁還黑白分明,烏髮垂在胸前,像一隻睡醒的狐狸從洞穴中探出腦袋,大膽無畏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因為,」顧星洛用力地眨了眨眼,她當時想,原來喝酒是這種感覺,還有理智殘存,只是不想思考,不想遮掩,她說,「我還是,挺想見你的。」
說完,不等江言琛說話,顧星洛就站起來,跟他說明天見。
江言琛沒有送她出去,她走得很快。
江言琛好像愣了幾秒,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她說的話,他從來都不會忘記。
我還是,挺想見你的。
空氣中隱約的散著很淺淡的花香味。
像是她從殘留過的痕迹。
江言琛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像年少時種下的玫瑰園,他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然後在這個夜晚的22:48分。
偷偷地為他開了第一朵玫瑰花。 -
顧星洛其實挺困的,回家脫了裙子沖了個澡。
她跌在床上,卻又因為這個澡,眼睛沉,腦中混亂,虛浮的厲害。
她覺得這些日子挺開心的。
也好像已經在漸漸習慣了。
習慣每天早上看到江言琛,習慣跟他一起吃飯,然後她針灸的時候他坐在一旁等著。
針灸的醫生一直說她恢復的不錯。
顧星洛想醞釀睡意。
但她顯然睡不著。
眼皮沉甸甸的,不太受控對胡思亂想。
晚上周溫瑜的話鑽進她的腦海中,彷彿勾勒出了畫面。
她想起,大學的時候,有一年她生日,那天天氣很差,顧星洛就躲在寢室里畫畫,自從媽媽去世后,顧星洛就沒再過過生日了。
不過之前外婆幫她過了一次,也就是一碗麵條,晚上給她買了一個老式奶油蛋糕,蛋糕上還裱著一隻不像老虎的老虎。
顧星洛其實沒怎麼吃那個蛋糕。
因為以前媽媽開了一家蛋糕店,以往她的生日蛋糕都是媽媽親手做的。
那奶油的味道不算好吃,顧星洛為了照顧外婆的情緒還是吃了幾口。
那天顧星洛也沒打算過,那場雨似乎下了很久。
然後她的舍友逛街回來,手裡拎著一個蛋糕盒放在她的桌上,「顧星洛,宿管阿姨讓幫你拿上來的,說你朋友送來的。」
顧星洛低聲道謝。
她舍友說,「宿管阿姨對你真好,前幾天還給你煮中藥呢。我們都沒這待遇。」
顧星洛也只是抿抿唇,輕聲說了一句,「是嗎。」
「對啊,宿管阿姨嚴死了,前幾天我感冒拿回來中藥,我還以為阿姨那有鍋能煮呢,結果阿姨讓我去告訴中藥館給我熬好了再拿回來……真是好雙標啊。」
顧星洛也沒接上話。
她盯著那個蛋糕發了會呆,其實知道她生日的也就那些人,但唯一還有聯繫的也就是郝佳米。
結合那個時候郝佳米有空的時候,就常常買車票來找她,但畢竟也沒什麼假期,還是窮學生也沒法在外面住太久,郝佳米經常當天來當天回。
今天天不好,顧星洛也下意識地以為是郝佳米送了個蛋糕就走了。
所以當時她特別誠摯的給郝佳米發了個謝謝。
郝佳米:?不客氣?
顧星洛一個人也吃不完那個蛋糕,就分著給宿舍的三個舍友。
她們也試著跟她找話題,「你今天一直沒下樓?」
「沒,今天沒課。」
「好虧哦你,今天咱們學校表白牆被投稿,說女生宿舍樓下有個帥哥,我們回來的時候果然看見了,真的特別帥。」
說著,那個女生拿出手機打開空間遞給她。
果然是一個投稿,照片是遠遠的拍的,只看到一個略有模糊的側影。
男生身材瘦高,黑色的外套,黑色的長褲,拍攝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輪廓清晰的下頷,逆著光,五官模糊,一副冷淡的模樣。
顧星洛看著屏幕上的身影呆愣。
「也不知道是哪個系的,現在評論都已經說不是我們學校的了,也是哦,我們師範哪能有帥哥……臨江大學才一堆帥哥,估計臨大的。」
「你們回來的時候他還在樓下?」
「對啊,還沒走呢。」
「我看錶白牆發的,這帥哥好像在樓下等了好久,該不會是找女友複合的把?」
舍友話音剛落。
顧星洛就走到窗邊。
她的宿舍三樓。
那天雨已經很小了,還是絲絲縷縷的毛毛雨,但今天一天都是大暴雨,周圍灰濛濛的,霧氣籠罩,潮濕的不像話。
她看到一道漆黑的背影,熟悉的衝鋒衣外套,他慢慢朝著前面離開。
風吹著,他的頭髮有點亂,外套鼓風。
他越走越遠。
顧星洛在那一瞬間,想起了曾經離開青昭那天的下午。
暴雨傾盆,被風吹得像浪。
他就那麼固執地站在外面。
她想起了那個時候他的眼神,笑意寸寸碎掉,變成了茫然、無措,還有一種卑微的祈求:能不能別走。
她一直覺得,這些詞語是絕不會出現在江言琛眼中的。
那道背影還是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彷彿從沒出現過。
顧星洛又寬慰自己,怎麼可能,他遠在燕京,也不太可能來給她送蛋糕。
但那天的零點。
顧星洛收到的第一個生日快樂,就是江言琛給她發的。
但除了那句生日快樂,他什麼都沒說。
顧星洛躺在床上,腦子裡一次次地回放周溫瑜的話。
四年。
月月往臨江跑。
她覺得胸口堵了些什麼,只覺得以前她給自己的解釋,都彷彿產生了懷疑的裂痕。
顧星洛摸索過枕頭邊的手機,點亮了屏幕。
她不知道江言琛睡了沒。
然後鬼使神差地給他發了一個晚安的表情。
江言琛回的挺快:晚安。
看到這條回復,顧星洛應該放下手機睡覺的,但她心裡就是有種翻湧的錯覺,讓她不想止步於這個「晚安」。
她胡亂划著屏幕,勉勉強強地給他打字。
卻又發現,每一個借口都很拙劣。
她選了最拙劣的那個——
【江言琛,我家是不是。】
【?】
【停電了。】
發完之後,顧星洛都覺得自己神志不清了,她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困了就應該睡覺,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但江言琛沒回復,顧星洛也覺得大概這個拙劣的借口騙不到他,他可能會給物業打個電話問問。
結果十分鐘后。
她手機震動。
【江言琛:開門。】
顧星洛一愣,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去開門。
江言琛換了一身衣服,手裡提著一個袋子。
「沒停電,」江言琛說,「你喝多了。」
「……」
顧星洛有種被他當面戳穿的窘迫,她扶著門框,一聲不吭。
江言琛站在走廊,沉默了幾秒問她,「想說什麼?」
「沒什麼。」
「說吧,我都過來了。」
「……」
「還是。」江言琛忽然往前走了一步,顧星洛茫然抬頭看著他。
江言琛比她高了很多,他應該是不久前洗過了澡,身上有種很淡的木質味道,被他的體溫催化,與他的呼吸交織,拂過她泛熱的耳朵。
有種清冷卻又如此讓人沉迷的錯覺。
顧星洛覺得腦子很不太受控。
她只抬眸看了他一眼,江言琛的碎發過眉,一雙眼睛看著她,乾乾淨淨,彷彿隱約著一點笑意。
他很低聲地問,「還是想見我?」
他的聲音很好聽,周圍是絕對的安靜,她有種過電的酥麻感,一動不敢動地站在門內。
「顧星洛,我也不知道你明天睡醒,會打算怎麼看這一天,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我趁你之危。」
「你……你要幹什麼……」顧星洛動了動唇,聲音很小,她的手緊緊地扶著門框,很茫然的看著他。
「不幹什麼,」江言琛說,「這麼多年,我沒有因為你離開而生氣,我只是有一點點不開心。」
「……」
「因為我不是來跟你較勁的,不是你逃避我就會離開你,」江言琛垂眸看著她,平靜又坦誠,那一雙眼睛很深很清澈,倒映著她的身影,清清楚楚,他說,「我是來愛你的。」
「……」
顧星洛一句話都說不出,只傻傻地站在那裡,眼眶泛酸,好像忍耐了半天的情緒,想要找到一個宣/泄/口。
江言琛依然看著她,怕她不懂,又出聲解釋,「所以我不會走。」
「我知道了,」顧星洛不敢看她,低眸看著走廊的地毯,她腦子裡空白一片,「你能跟我說晚安嗎?」
「那還得等會說,」江言琛說,「你還是先把醒酒藥喝了吧,不然明天畫不了稿,我明天就見不到你了。」
——他們每天一起吃飯,顧星洛如果很忙的話,匆匆吃兩口就回去了。
相比較之下,江言琛還是希望她別那麼忙。
忙到,跟他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顧星洛默默地打開門,江言琛進來,她家連熱水都沒有,江言琛只能用熱水壺給她現燒。
等待的時候,江言琛站在廚房裡等著,兩手撐在櫥柜上,顧星洛在外面站著。
他微微側頭看向她。
顧星洛看著他,廚房的光很暖,他離她很近很近。
江言琛那大概是睡衣,白色的t,黑色的短褲,鬆散休閑,勾勒著他瘦高的身影。
像極了,那年她站在陽台上看到的那道背影。
顧星洛覺得自己虧欠他很多很多。
水快燒開了。
顧星洛覺得等會他就走了。
如果這算是一段感情,江言琛對她是十分,毫不收斂,而她的回應,連半分都算不上。
顧星洛一直都覺得,她回想七年前,就特別心疼。
已經不知道,心疼的是什麼。
是心疼那天暴雨里的江言琛,還是心疼這七年過的並不容易的江言琛。
顧星洛不太受控地抬起腳步,往廚房裡走去。
她沒穿鞋,江言琛還在等水燒烤。
她看著他的背影,鼻子酸澀,她盯著他看了好久好久。
一直以來,都是他走在她的身後。
他彷彿,在試著一片片撿起她的碎片,那麼努力地拼合。
她那麼冷淡,那麼愛逃避的一個人。
他從來都沒覺得他該離開。
以前顧星洛覺得,他的人生儘是坦途一片光明,千萬別為了一個人陷入偏執的困境。
她不想看到他打碎自己,只為了與她的碎片融合。
而現在,顧星洛也不想再思考那麼多。
她總是習慣向後退。
——顧星洛,那就別彌補我了,朝我走一步就夠了。
她在他身後站了好久好久。
然後彷彿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勇氣,慢慢向前走了一步。
很輕地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她的手環在他的腰上,很虛浮很輕,卻依然感受到了他柔軟的衣服下緊實溫熱的腰腹。
她閉了閉眼,臉頰貼在他的脊背上。
江言琛一動未動,胸膛略微起伏,靜謐的空氣中,電熱水壺自動關閉了,而後是極致的靜謐。
她甚至清晰地聽到了江言琛的心跳聲。
也更為清晰地,嗅到了他的氣息。
讓她的貪戀佔據了理智,在隨著分秒蔓延。
江言琛動了動。
顧星洛低聲說,「我是不是該鬆開了?」
他還是沒說話,卻轉了個身。
寬敞的廚房有窗戶,外面的夜色寂靜,只有一些路燈沿途鋪成了一條銀河。
萬千的人世間,什麼都與她無關。
時間靜止,四目相對,她覺得她自動摒棄了所有的所有。
江言琛后腰抵在櫥柜上,身形微弓,神態讓她不敢看,他不動聲色,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些深而靜的情緒。
顧星洛想岔開這話題。
應該,不太負責任的走掉。
結果這想法才冒上來,江言琛忽然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裡。
顧星洛獃獃的,他的懷中寬厚而溫熱,她的額頭蹭過了他的頸窩,那觸感彷彿不真實。
江言琛抱她抱的很用力。
顧星洛一個字都不敢說。
她只是,努力的向前了一步。
江言琛的手攬在她的腰上,從他的角度,他只看到顧星洛的長發,軟軟的掃過了他的手腕。
又癢,又讓他覺得,心上空缺了那麼多年的位置。
被她填滿。
一點點地,佔據了他全部的心臟。
他的渴望與理智彷彿被催化,卻又克制忍耐。
他開始回想起傍晚時。
顧星洛那條黑色的旗袍,水絨的面料,沉寂,沒入夜色,她的唇瓣殷紅,烏髮微挽。
那時他就忽然在想。
如果抱她一下,會是什麼感覺。
而他現在得到了答案。
他的心盡數被她佔據,她無孔不入地沁入他的全部,在他心中紮根而生,他的全部都是她。
「那你就,多抱一會吧,」江言琛的聲音擦過她的耳畔,像過電,讓她的心柔軟。
她嗅到一□□惑,隱於這極致的安靜中。
「顧星洛,」他說,「你的所有都挺讓我上癮的。」
「……我知道了,」顧星洛訥訥地說,他抱的很用力,她幾乎要被他揉進了懷裡,「我感覺到了。」
「……」
江言琛還是沒鬆開她。
顧星洛也希望這一刻,能久一點。
她也不是很確定,明天看到他,她會想什麼。
她也不知道那個愛逃避的自己會不會突然醒來。
她沉默了好久,安安靜靜地問他,「那……」
他等著她繼續說。
「明天,如果我退縮了,你會討厭我嗎?」她覺得自己時刻都在做最壞的打算。
她其實,很想聽到很多很多確定的、堅定的答案。
而這些答案,從來都不能是被她討要來的。
她想起之前郝佳米分享的那個測試的答案——
「你是迴避型人格,跟你開始一段關係和感情會很累,你需要很多很多堅定的,確定的答案。」
「不會,」江言琛靜靜地說,「明天,後天,下一個七年,下下一個七年……顧星洛,停不下來的,你還在,我就永遠只懂站在這愛你。」
「……」
「以前我覺得,阿斯伯格是我的疾病,」江言琛說,「但它能讓我這樣偏執地記得你,就不是我的病。」
「……」
「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在我面前,就已經勝過一切了。」
顧星洛閉了閉眼,輕輕抬起手,很輕地回應他。
她不懂阿斯伯格的世界是怎樣的,在別人的眼中,他像個與世隔絕的偏執狂,他的世界非黑即白,他沉默冰冷,能吸引他的事情少之又少。
可即便她不懂阿斯伯格。
她懂江言琛。
他對她的感情,像一條永遠沒有盡頭的路,彷彿可以與生死和時間比肩。
——停不下來的,你還在,我就永遠只懂站在這愛你。
她怎麼何嘗不是如此,他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就感覺安心和踏實。
就像當時,她為什麼來到了陌生的淮川。
因為她知道,江言琛在這。
她只是想離他近一點。
和他在一個城市,就夠了。
她就覺得,他們還在同一個城市裡,不再是幾千公里的距離。
在同一個城市,她就很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