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晉江獨發】
顧星洛回去睡覺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
她什麼都懶得思考了,乾脆躺下就睡了。
但顧星洛這一覺睡的並不安穩。
她斷斷續續做了一些夢,很零碎。
夢裡,她放學回家,自己的鋼琴不見了,她拚命地尋找,卻怎麼都找不到了自己的鋼琴。
夢境變幻,一會又仿她遠遠的看到了那場遠在燕京的運動會。
瘦高的少年坐在庇蔭處,神色淡漠,但有在聽身旁人說話。
「顧星洛,做人不能這麼自私。」
夢裡很多人都跟她說了這句話。
她分不清楚到底怎麼才是自私。
是擁有不該擁有的東西。
還是不顧他人感受的逃跑?
顧星洛這一覺睡的很累,她爬起來抓了抓頭髮,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江言琛倒沒多說什麼,只提了一句說給她留了早餐,過來吃。
顧星洛慢吞吞地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衣服過去敲門。
江言琛似乎是要出門的樣子。
套了件黑色的外套,裡面一件白色的t,看著冷淡又利落,長相身高又出眾,也難怪在她夢裡,還有人說他是校草。
等等……
顧星洛垂下視線,問了一句,「你要出門嗎?」
「嗯,去一趟公司,下午有技術部門的會議要開,」江言琛拎過一旁的單肩電腦包,站在玄關那裡換鞋,他頓了頓又補一句,「可能會晚點回來,餓了就自己吃,我到時候讓應林回來給你送,想吃什麼跟我說也可以。」
「哦,好。」顧星洛不知說什麼,但也覺得逃避沒用,就又說,「那你……注意安全。」
江言琛穿戴整齊。
顧星洛還站在玄關那邊沒走。
他直起身子看著她。
顧星洛也不是很敢和他對視,別開視線,自己坐到餐桌那邊,早餐挺簡單,但一看也是上了心的。
至少這些日子在這吃飯,顧星洛還沒怎麼吃到過太重複的飯菜。
江言琛在玄關那邊站了幾秒,然後也沒多想,「嗯,我早點回來。」
顧星洛說了聲好,江言琛才走的。
她自己坐在空曠的飯桌上默默吃了早餐后,又簡單的幫她收拾了一下。
猶記得第一次過來得時候,江言琛家裡像她家一樣空,看著也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
但現在。
廚房裡東西不少了,冰箱里也塞的滿滿的。
客廳里也有一些零食——他自己沒吃零食的習慣,都是給她準備的。
顧星洛當時站在廚房裡洗碗,然後就冷不丁的想到了昨天她主動的那個擁抱。
顧星洛手一滑,碗差點掉下去。
她明顯的感覺到,她一直壓抑的某些情緒,快要壓制不住了。
她只覺得很迷茫。
因為她不知道,會不會也有一天,讓她面臨當初的選擇——甚至根本算不上選擇,更像選擇那個被迫的,唯一的答案。
那就是,顧星洛,別這麼自私,難道你不需要考慮別人嗎?
以前外婆生病住院的時候,大姨和舅舅輪番說,顧星洛,別這麼自私,鋼琴賣了以後不還會有嗎?鋼琴不賣了,去哪裡湊錢給你外婆治病。
又或者宋時軼說的,顧星洛,別這麼自私,什麼都是憑你自己的情願,你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嗎?
她真的不懂,什麼才叫做自私。
她想要的更多了一些,可她不知道,那是否也是她自私的欲-念。
僅僅是,她開始想要他在身邊。 -
顧星洛下午畫了會畫,她最近效率挺高的,那個戀愛遊戲公司也給她打了幾次稿費。
顧星洛算了算,她勤快一點,再三四個月就能把欠學校的違約金還清了。
然後她還有幾件事想做。
也不知道那台鋼琴到時候有沒有賣出去,如果沒有,她想買回來。
她還挺想,把媽媽的墓地遷回臨江。
畢竟她也不是很想回青昭,也覺得臨江才是跟媽媽生活過的地方。
顧星洛短暫地計劃了一下,眼下還有一件事她沒太確定。
這房子是宋時軼的,她老這麼住著似乎不太好,等她手頭寬裕一些,想想辦法再找個別的房子。
但這個想法,顧星洛極其猶豫,甚至有點抵觸。
因為好,她真的挺想,江言琛就住在她對面的。
至少每天都能看到他。
他也沒說等她腰好了就別來吃飯的話,她完全可以稍微厚臉皮一些。
顧星洛嘆了口氣。
也差不多五點多了,顧星洛打算去江言琛家裡等他,當時想著至少能去提前幫忙清洗一下蔬菜。
結果她把菜和水果都洗好了之後,坐在沙發上等了一會。
江言琛還沒回來。
顧星洛在想要不要給他發個微信。
結果這會,門打開了。
顧星洛一回頭,結果看見了應林走進來。
應林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顧星洛也沒詫異了,他主動說,「江總還得過會回來,怕你餓到,讓我來先準備著。」
「啊,不用了吧,我都弄好了。」顧星洛指了指廚房,「我不太會做飯……我怕把廚房弄亂了,就……在等他回來。」
「噢,好,顧小姐您要是餓了的話,那想吃什麼我去幫您買來墊墊也行。」
「不用,我等他回來一起吃吧。」
顧星洛搖搖頭。
應林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了,然後指了指說,「那我……先走了?」
「應先生。」顧星洛忽然叫住了他。
「您說。」
顧星洛也不知道自己叫住他是想問什麼。
應林倒是耐心地又折了回來。
「你……跟在江言琛身邊挺久了嗎?」顧星洛猶豫了一會,問了一句。
「算是吧,我是江總舅舅安排來照顧他的,其實也不算照顧,就是他的世界太自我了,比如之前是我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提醒他吃藥之類的。」
「大學的時候嗎?」
「嗯,他大學開學前那個暑假最嚴重,聽說原本都挺正常的,就是那年暑假像是受了什麼打擊。」
聽到打擊這兩個字,顧星洛微微僵了一下。
「不過我知道的也很有限,我只聽他提起過,去清華成了他挺遺憾的一件事,他說自己應該去臨大,我還以為是他的專業這兩個大學差不多,臨大離著青昭也不遠,可能是覺得離他小姨更近一點。他小姨對他是最好的。」
「……」
應林不知道顧星洛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他笑笑,似是安撫地說,「不過顧小姐您不用擔心,他的阿斯伯格也不會做什麼偏激的事情……他做的最偏執的事,就是以前固定每個月跑去臨江,然後每年回一次青昭而已。」
顧星洛接不上話了,只能訥訥地說了一句謝謝。
應林點點頭,也準備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應林停了停,「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還好,」顧星洛說,「高中同學。」
「我說呢,就……我記得在幾個月前見過您。」
「啊?」
「就在雲閱集團下雨那次,當時江總讓我把傘留給您。」
顧星洛茫然地回想,下雨……她只記得兩人重逢那天,下了一場大雨。
她醒來看到沙發旁的傘,以為是前台給她的。
——她總是以為,那些善意都是身邊人給她的。
她以前不願意相信是他。
可這個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善良的、巧合的事情接二連三地全都被她遇見?
顧星洛彷彿有些話忍不住。
她抬眸看著應林,「他……去臨江的事情你都知道嗎?」
「我沒跟著,但我大概是知道的,他去的日子也不是很固定,有空的時候,基本都在那邊。」應林說,「不過以前聽他說,那邊有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他只想離她近一點。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應林說完,電話響了起來。
「那你去忙吧,我等等他。」
「行。」
應林走後。
客廳里重新安靜了下來。
顧星洛坐在沙發上,周圍很安靜。
她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安靜,讓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但她又很想要呆在他的客廳里,這裡有他殘留的味道,讓她很安心。
——「有空的時候,他都在那邊,那邊有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他只是想離她近一點。」
——「去清華成了一件他挺遺憾的事情,他說自己應該去臨大。」
顧星洛覺得待在家裡很悶,胡亂地看著手機刷朋友圈。
她看到有個大學同學發了一組九宮格的相片,說去看了國內某個她很喜歡的鋼琴家的演奏會。
然後po了九張舞台照。
還接連po了幾組視頻。
其中還有一條視頻,是那個鋼琴家自己的介紹。
配文是:/流淚,真不知道他背後還有這些故事。
顧星洛平時不太看好友動態,但這會她點開看了看。
鋼琴家是個還挺年輕的男人,去看的人並不算多,他穿著襯衫和西褲站在台上,說,小時候胳膊受過損傷,但還是把彈琴堅持下來了。
他說:我從很久以前,就痛恨自己只是因為怕失敗,就不敢去做一件你想做,或你認為該做的事,做一件不一樣的事。
顧星洛聽著這句話,有那一瞬間的恍惚。
她其實覺得也是挺類似的。
但她那個時候怕的不是失敗。
而是自己很努力,卻還是沒有如願以償。
比如鋼琴也是如此。
那台二十萬的雅馬哈,幾乎是媽媽存了很久很久的全部積蓄。
那個時候媽媽說,既然決定以後要彈鋼琴,那就力所能及給她買最好的。
她一直在努力地彈琴,因為有媽媽的支持,她一直活的很理想化。
直到媽媽過世。
外婆其實也支持顧星洛彈琴的,但每個課時需要的錢,對外婆這個三線小城市的退休單身女教師來說,其實不算低的。
更何況走藝考,去各個學校校考,路費、報名費、補習費……這些都需要不低的錢。
所以所有人都覺得,她學鋼琴是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在所有人眼裡,彈鋼琴,都是那種非常富裕的家庭才能做的事情。
也所以,外婆生病的時候,姨媽和舅舅都覺得,賣了她的鋼琴可以抵手術費。
可她後來無意里知道,外婆根本就沒做手術,只是在icu里住了一陣子。
那台鋼琴即便是賣二手,也能賣到十幾萬。
可大姨只用了五萬塊,就把她的鋼琴賣掉了。
五萬塊。
也僅僅是五萬塊。
她的夢想,媽媽給予她的支持,就在這五萬塊里,崩塌了。
所以最後她跟大姨一家鬧得難堪,最後大姨把剩下的兩萬塊給她,讓她拿著去上學以後別回來。
所有人都說,顧星洛是個自私的孩子。
自私、不懂事。
執拗地非要彈鋼琴。
以後的學費,都遠遠不是她能負擔得起的。
那個時候已經逼近了藝考,顧星洛沒有鋼琴,只能每天晚走一會,去彈學校里那台很老舊、她用的不順手的鋼琴。
郝佳米問她,你家不是有鋼琴嗎。
顧星洛搖搖頭,找了個借口說有個琴鍵出問題了。
但學校那台老舊的鋼琴也不是她想彈就能彈上的。
所以顧星洛家裡,好久都沒有傳來鋼琴的聲音。
也唯有江言琛。
以為她是因為鋼琴壞掉了所以不開心。
也唯有江言琛說,「我再給你買一台鋼琴。」
他好像,也僅僅是在意,她有沒有鋼琴可以彈。
他說,「那是你最重要的鋼琴,要一直彈下去。」
她不是怕失敗。
她只是不想,用盡了所有的勇氣,結過並沒有得償所願。
也不是怕失去。
只是很害怕,短暫的擁有過,然後才失去。
那會比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更痛苦。 -
江言琛回來的時候,房間里一片昏暗。
他剛想開燈,卻看到沙發上靠著一道身影。
江言琛又停下了開燈的動作,慢慢地放下了包,朝著沙發那邊走過去。
顧星洛像是等了一會後睡著了。
江言琛看到顧星洛果然歪在沙發上睡著了,也不知道保持了這個姿勢多久,惦念著她久坐容易腰疼,江言琛放輕了動作,準備把她抱到房間里讓她睡一會。
但,顧星洛睡得很淺。
在江言琛的手觸碰到她的腿彎的時候,顧星洛就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一片黑暗。
她在黑暗裡視線很模糊,但她清晰地嗅到了他的氣息。
淡淡的木質味道,夾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橙味道。
在這樣的寂靜里,顧星洛聽到了他略有幾分不太平穩的呼吸聲,顯然是剛剛回來。
顧星洛心裡空落落的,一直有一種幾近讓她想逃跑的躁動。
直到他回來的那一瞬間。
像一種無名的安撫。
好像那些不安,那些指責,什麼自私……
都跟她無關了。
她也不太想思考這是否自私。
她下意識地往他胸前靠了靠。
江言琛的腳步停了下來,黑暗中,她感覺到江言琛垂眸看她。
「把你弄醒了?」
「剛醒。」
「吃飯還是去睡覺?」
「幾點了?」
「六點半。」
「那先吃飯吧,」顧星洛說,「你今晚還要忙嗎?」
「嗯,要忙一會。」
「那我……」顧星洛猶豫著,她盯著某處抬眸看,努力的適應著黑暗,但看的始終很模糊。
「那你什麼?」
「那我好……等會能不能到你家畫會畫。」說完,她自己也覺得這個提議有點莫名其妙,「算了,我在家也行……你當我沒說。」
「能。」他像是笑了笑,彷彿格外珍惜顧星洛少之又少的主動,「吃完飯就去拿你的電腦過來吧。」
「哦。」
「我去做飯,」他折返回去,把顧星洛放在沙發上,「歇會吧,要開燈么?」
「不開,」顧星洛覺得臉頰莫名發燙,「我又沒做什麼歇什麼……」
「等了我八個小時三十分鐘,應林還說你都收拾好了,」江言琛說,「那還是挺辛苦的。」
顧星洛也沒跟他貧。
江言琛脫了外套去了廚房。
顧星洛的視線追著他的背影。
她想,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巧合。
顧星洛去了廚房,站在門口問他,「你要幫忙嗎?」
「不用,」江言琛看起來心情不錯,「這不是已經做了挺多麼,下回我早點回來,別進廚房了。」
「沒洗乾淨嗎?」顧星洛走過去伸頭看。
「不是,」江言琛說,「你那手,別做這些了。」
以前顧星洛彈琴,手一直看得很重要。
可現在,她早就很多年沒彈琴了,也自認為沒那麼嬌貴。
她就是盯著他的背影看,反覆地想起應林說的話。
「這些年,」顧星洛的手放在櫥柜上,冰冷的大理石檯面,讓她的心裡酸澀更甚,「你是不是,挺不開心的。」
「嗯,不開心。」他答得很快。
顧星洛站在他的不遠處,看著江言琛放下了手裡的東西,然後回身看著她。
廚房的光是暖色的,他做什麼都是遊刃有餘的樣子。
在她所有的記憶里,江言琛從沒對她有過半分不耐和冷淡。
所以每次別人說他像個冰塊的時候,她都有一種錯覺,他對她不是的。
而現在她想,那或許不是她的錯覺。
江言琛倚靠著流理台,身形放鬆,一雙天生深邃的眼睛微彎,清冷矜貴,卻又帶著一點笑意,像春日裡融化的雪花,乾淨,透明。
他說,「站著幹什麼,你過來,還是我過去牽你。」
聲音很低,像是自帶一種她不想拒絕的蠱惑。
顧星洛慢慢往前挪了一步,她站在他的面前,抬眸看著他。
江言琛伸手把她拉過來,她沒什麼防備,就這麼被他拉進懷中。
她穿著在家穿的長袖和長褲,棉質的,很柔軟。
江言琛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
很安靜。
誰都沒說話。
他的手彷彿帶著一種奇妙的感覺,透過薄薄的衣服,讓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溫度,腰側的那一塊皮膚就熱了起來。
江言琛的手攬著她,他慢慢說,「以前是挺苦的,現在甜了。」
聲線很靜,很低,又不難聽出他是真的開心。
顧星洛閉了閉眼睛,那種竭盡全力壓抑的情緒,彷彿在終於掙脫了一些束縛。
她覺得。
她的愛像是存活在黑夜裡,盲目、找不到方向,是無數質疑和不安交織而成的,是沒有任何底線和原則的、竭盡全力的占/有。
是需要無數次需要對方堅定地答案。
她不是一個很好的愛人,甚至會讓人覺得心累。
如果讓他皺眉,她會在此前就逃離。
她只是怕努力過而沒有得償所願,就不敢去做一件很想很想做的事情。
「顧星洛,不許走了,」他彷彿有所察覺,出聲提醒她,「你問我一萬遍,我就會一萬遍告訴你我還是站在你身邊。」
「……」
「待在這,哪裡也不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