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怎麼知道是我?」虞穗穗問道。
謝容景揚眉,不發一言。
虞穗穗也不指望他能真的回答自己的問題,足尖點地,輕輕躍上對方身旁的樹枝。
大反派好笑地看著她:「我身上已經沒有符咒了,大小姐。」
這種事她當然知道。
虞穗穗想,她又不是魚,記憶力只有七秒。
「沒有別的後遺症就好。」虞穗穗坐在樹杈上,晃著兩條小腿隨意道:「我爹想把我關在院子里,還好我機智跑出來了。」
或許是今日陽光正好,又或許是正常版本的大反派看起來並無多少攻擊性。
虞穗穗開了個頭,自然地吐槽了下去。
她從虞千秋這個爹聊到叫她起床的兩位大兄弟,又聊到院子里上進的屬下們,同時還不忘暗示謝容景向她們學習,就算是學霸也要稍微用點心。
整個過程中,大反派都報以禮貌的微笑,時不時微微頷首。
他好看的眼睛眨了眨。
實際上,謝容景並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裡的人要麼怕他,要麼恨他,要麼裝作看不見他。除了虞穗穗,幾乎沒人和他好好交流過,大多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謝容景縱身從樹下躍下,斂起眼中複雜的情緒,沖樹上的人類女孩微笑。
「要不要去看有趣的東西。」
「好啊。」
虞穗穗一口答應。
她原以為會看到大反派的某些詭異愛好,比如漆黑的骷髏頭、眼裡滴著血的玩偶、恐怖的食人花……根據她博覽群書的理解,一般反派都喜歡這些。
誰知謝容景帶著她一路往南走,前方隱隱可見執法堂的大門。
?這是要幹什麼。
虞穗穗面露不解。
總不能是犯了什麼事要來自首吧。
隨即她就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周圍除了他們二人,還有一大群圍觀群眾,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都有,將肅穆的執法堂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人似乎和大反派一樣,都在看什麼熱鬧。
謝容景領著虞穗穗一路暢通無阻,人們看到他的臉,自動為他讓出了一條道。
虞穗穗:?
怎麼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北峰的弟子們比起先前的喊打喊殺,竟對大反派這麼的……友好。
心念一至,她似乎聽到了一些細小的聲音。
「這不是魔種嗎?」
「是啊,真晦氣,他來幹嘛。」
「來看他同類吧,又來了個雜種,可把他高興壞了。」
虞穗穗:……
哦,原來是怕他。
只是不敢當面大聲斥責,只敢小聲bb。
虞穗穗專業是個音修,對聲音之類本就比較敏感,而境界提升就是這點不好,明明外門弟子們已經儘力壓低了音量,她也沒有故意去偷聽,可這些竊竊私語就是會鑽進耳朵里。
還好謝容景聽不到這些罵他的話。
想到這裡,她偷瞄身旁的大反派,發現對方神色如常,看起來對周圍充滿敵意的話語一無所知。
好在大反派今日並不是外門弟子討論的焦點,眾人象徵性罵了幾句,也就轉移了話題。
所有人都在關注一件新的奇聞。
她吃了半柱香的瓜,終於捋清了這場騷動的始末。
似乎是門派里又多了只魔族,還是自己偷偷混進來的那種。
虞穗穗站在最前方,輕而易舉望見了那團……面目全非的東西。
那東西身上的衣衫沾滿了泥點和血跡,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能隱約看出是個人形。
他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長發遮住了臉,頭上似乎還長了兩隻角,暗紅色的,有一隻還被生生攔腰掰斷了。
據說魔族以模仿人類為樂,大多數都會藏起自己的犄角。
看來這確實是一隻虛弱到沒能隱藏魔氣的魔族。
謝容景則在饒有興緻地觀察他。
大反派最初還只是微笑,看著看著,眉眼間的笑意也隨之愈來愈濃。
他似乎對那個魔族很感興趣。
虞穗穗若有所思,碰碰身旁的人,低聲問道:「你親戚?」
謝容景:。
「……是公孫藍。」
哦,原來是他。
……啊?
虞穗穗瞳孔地震。
難怪他總是針對謝容景,虞穗穗悟了,原來是變態到一定境界的魔競心理。
與此同時,圍觀的外門弟子們仍在小聲討論。
「你們說,這雜種為什麼偷偷混進我們天照門呢?」
「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說話的人偷偷瞟了一眼謝容景:「魔種嘛……」
「嘖嘖……」
「說起來,陳師妹不是還暗戀他?」有人起鬨:「喏,你的公孫大人在那呢。」
「你胡說什麼!」陳師妹羞憤交加,「怎能憑空污人清白?」
「我早就看這姓公孫的魔種不順眼了,果然有問題。」
「確實確實。」有人附和道:「這麼多執事大人,我偏偏討厭他,事實證明我的直覺也很准。」
「沒錯,我也是!」
謝容景:「哈哈哈哈哈哈!」
他毫無徵兆地發出一陣大笑,甚至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顫動。
這可實在是……
太好笑了。
他這一笑,外門弟子們連小聲討論也不敢再討論,集體噤了聲,像一群被攥住喉嚨的鵪鶉。
眼看四面八方傳來的目光越來越多,為了不引發騷亂,虞穗穗只好將大反派拖到人群後面。
大反派意猶未盡:「公孫藍在北峰風評極好。」
和北峰大多數看人下菜碟的暴躁執事不同,公孫藍對每個人都不卑不亢,一視同仁——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不僅如此,公孫大人很樂意偶爾出手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弟子。
謝容景瞥見自己的左手,正中心有一塊雞蛋大的淡粉色印記。
有一年,有人稱被魔種影響了心境,公孫藍便用驅魔劍扎穿了謝容景的掌心。
他收回停在手上的淡淡目光,略帶厭倦地勾起唇角。
「魔族待遇很差嗎?」虞穗穗不理解:「公孫藍為什麼要跑來這裡。」
連謝容景這種掌門親自上戶口的魔族都過的這麼慘,更不要說他一個成年魔族了。
「對呀。」謝容景眯起眼睛,哄她說下去:「怎麼回事呢。」
「我知道了!」
「嗯?說來聽聽。」謝容景微笑地看著人類少女。
「你在魔族是不是有什麼仇人?」
虞穗穗合理分析:「比如你爹生了一大堆孩子,只有一個人能當魔君,所以兄弟姐妹派人來針對你?或者你爹生前識人不清,有想篡位的部下派人謀害你這個法定繼承人……」
她說著說著,發現大反派的眼神很奇怪。
虞穗穗默默反省,擅自談論別人的家事,似乎不太好。
大反派性格詭譎,誰知道他會不會又變了一副樣子。
一定要比較的話,她還是喜歡和正常模式的謝容景相處。
怎料對方並沒有生氣,甚至還鼓勵地朝她點點頭。
「嗯,有道理。」
看來是英雄所見略同。
虞穗穗高興起來,聲音脆甜甜,「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謝容景笑得人畜無害,在她小小的期待目光里輕輕點頭。
後方突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尖叫。
「謝容景?——」
虞穗穗下意識回頭,是兩個身穿青衣的小女修,其中左邊那個臉色發白,像是下一秒便要暈過去。
身旁的大反派視若無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婉兒師妹別怕,這裡人多,他不敢對你怎麼樣。」另一個小女修滿臉憤慨:「我們走!」
虞穗穗:?
是她想的那個怎麼樣么。
她一下來勁了。
大反派的八卦可不是隨時隨地都能看的。
虞穗穗人還立在原地,耳朵卻早已偷偷豎了起來。
她本想等回去后問問謝容景,關愛一下大反派的人際關係,那名叫婉兒的女修卻先開口道。
「我們天照門素來門風嚴明,怎會有魔族混進山來?」她不著痕迹地瞥了某個方向一眼:「說不定……有內應。」
她什麼也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霎時間,無數道目光集中在謝容景身上。
好像並不是她想的那樣。
穗穗望天,她就說嘛,很難想象謝容景會和誰有感情糾葛。
……太違和了。
外門弟子們沒人說話,沉默地盯著謝容景,只能聽見地上公孫藍發出的意味不明咯咯聲。
他們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善。
這也行?虞穗穗錯愕地環視四周。
就,多少有點離譜了。
「打擾一下。」虞穗穗禮貌問道:「天照門自己招收的客卿,關謝容景什麼事?」
哪怕群眾里真的有壞人,也找不到謝容景一個外門弟子身上吧。
「你是誰?」婉兒皺眉。
這不是巧了么,虞穗穗想,她剛好是個說話有用的大小姐。
可惜這個頭銜現在暫時被封印起來,因此她只能一指謝容景,含糊道:「我和他一起的。」
眾人:……
連葉婉的眼神也變了,她同情地望著虞穗穗,細看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她先前也是一樣,被魔種的外表迷惑,甚至想要感動他。
呵。
魔種就是魔種。沒有人性,不懂感恩,無法被教化。
他什麼壞事都做的出來,公孫藍這頭魔族說不定就是他放進來的。
葉婉畏懼地瞟了謝容景一眼,對方還是那副完美的溫和面容。
她緊咬下唇,快步離開這裡。
葉婉走後,執法堂緊閉的大門打開,幾名話事人執事站在高高的檯子上講話。
大致意思是混血魔族公孫藍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混進了天照門,修為散去後身份也隨之曝光,掌門大人十分生氣,稱這是魔族在挑釁正道大門派的臉面云云。
夕陽映照在眾人臉上,外門弟子無不群情激奮。
謝容景看膩了,轉身就走。
「偷偷告訴我。」虞穗穗跟上他的腳步,小聲問道:「公孫藍的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若是真和謝容景有關,她就要做好工作的準備了。
前段時間摸魚摸得太多,連大反派中了言靈咒都沒發現,說起來也算她失職。
就,也不能躺的太徹底吧。
至少得知道大反派現在的情況。
謝容景果然停下腳步。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不知是不是正對著光源的緣故,他的表情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若是我做的——」他拖長了尾音,慢條斯理地轉身:「大小姐會如何?」
虞穗穗會如何?
當然是幫他瞞天過海啦。
不然還能怎麼樣。
要是事情敗露,大反派提前被天照門處刑……那就劇情就崩得媽不認了。
「我相信你本性不壞,如若真的是你,那也定是有苦衷。」
她隨便找了兩句台詞敷衍過去,開始認真思考怎麼替謝容景掩埋罪狀。
這種小白花台詞很好編,無非就是:
「真的嗎?我不信,你不是這種人。」
「我不聽,我不聽,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我信你,別放棄,你一定是有苦衷。」
「如果沒有苦衷。」謝容景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問:「只是想對他下手呢。」
虞穗穗:……
朋友,你怎麼都不下台階呢。
「那也是他欺人太甚。」她繼續說道。
二人佇立在開滿鳶尾花的小路旁。
對方半晌沒有說話,虞穗穗不得不再次確定一遍。
「所以……公孫藍的事情,到底關不關你的事?」她誠懇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謝容景神色淺淡,附身折下一朵紫色鳶尾花。
他墨發如雲,烏眸如星,眼中盛著若有似無的複雜情緒。
良久,大反派才慢慢開口,垂著眸光,側臉完美無瑕。
他隨意丟掉手中的鳶尾,漫不經心道:
「沒有。」
「和我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