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太、弱、了。謝容景聲音雖輕, 但吐字清晰,發音標準,在場的幾位包括喬姑娘都能清清楚楚聽見。夏凌同樣也聽到了, 他收起多餘的表情, 同說話的人對視。實際上從小到大,他聽過不少更刻毒的話語,一句很弱倒不算什麼。比起這四個字,夏凌更在意的是——在這隻魔族身上,他感到了強烈的違和感。是的, 違和感。哪怕對方穿著雪白的衣袍,將領口的扣子扣到最高, 舉手投足挑不出半分錯處, 也掩不住那種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宛如暗中伺探著陰冷毒蛇。就像現在,謝容景神色和緩, 彷彿評價的不是夏凌這個人,而是一頓不盡人意的晚餐。他很危險。夏凌再次意識到這點,他面色肅然, 考慮要不要強行將師妹和喬姑娘帶走。等等, 他們若是走了, 天照門的那位大小姐怎麼辦?夏凌猶豫了。雖說虞姑娘這一個月以來一直沒出什麼事,可那畢竟是只魔物,凡人世界都有伴君如伴虎一說,更何況是仙俠世界里危險係數最高的魔族。倘若交起手來, 不知他有幾分勝算。夏凌在個人安危和陌生女修的安危里掙扎良久, 終是無法視若無睹。他決定試一試, 將其從謝容景身旁帶走。近日來, 修仙界傳得最沸沸揚揚的便是天照門大小姐一事,夏凌聽到過不少,知道謝容景似乎沒有經脈——這應該是真的,他並未感知到對方身上有靈修或是劍修的氣息。既然如此,那便一試罷。只是夏凌剛準備給童雙傳音,讓師妹帶著喬姑娘先避一避時,謝容景竟先一步開口。「大小姐。」那隻魔族略略沉吟道:「他們已經認出我們了。」不是疑問句,而是平靜的陳述句。夏凌面色不動,心頭卻一跳。虞穗穗的驚訝則是分為兩段:「認出我們……你怎麼知道他們認出我們了?」這同樣是夏凌的疑惑,他也很好奇對方是如何看出端倪。謝容景笑笑,沒有回答。他笑得很奇怪,雖是溫雅的微笑,卻反倒讓人脊背生寒。既然已被挑明,夏凌乾脆不再掩飾下去:「在下滄瀾學府夏凌,見過虞姑娘……和謝道友。」噢,虞穗穗明白了。男主見過虞楚楚,能認出她也不稀奇。於是,她按照仙俠世界的交際方式同樣點頭問候。謝容景站在她身側,墨發雪衣,淡淡的月光籠在周圍,襯得他好似一塊清疏溫潤的寒玉。他抬眸,慢慢開口。「我可以搞定。」虞穗穗覺得眼前的場景很是熟悉。就像……就像在深淵底部時,她同大反派的日常交流。-「一會要是有怪來怎麼辦,你能搞定嗎?」-「可以。」而現在,對方語氣自然,很可能真的將主角團當成了要打的怪。……不,這個暫時不能打。「我們沒有敵意。」夏凌解釋道:「不知謝道友想要去往何方?可是需要什麼修鍊資源?」身旁的三個女孩子要麼是凡人,要麼是沒什麼戰鬥力的醫修和音修,為了避免誤傷,能不打起來的話,夏凌還是想和平解決的。比如破點財,將謝容景引到別處去——魔物們大多不喜歡在人族世界里呆,說不定會同意。啊,難道夏凌沒有要帶他們回學府的心思?虞穗穗想。也是,畢竟她和謝容景算是反派陣營,沒那麼容易輕易混進去。謝容景則是一眼看穿了問題的實質。「你們想帶她走,對不對。」他的尾音拖得很長,帶著冬日特有的涼意,宛如簌簌飛雪。夏凌不置可否。天色昏暗,將大反派的瞳色映得比平日里更深一些,他的唇角一點點向上揚起,綻出一個詭異的笑。他看得出來,大小姐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見血。但如果這些人類在打別的主意,比如帶著大小姐單獨離開……他不介意讓他們的想法永遠不會實現。謝容景這麼想著,也這麼做了,他緩緩抬起手,像是電影里的慢鏡頭。只是他沒有吹曲子,沒有召怨靈,而是先將那隻手輕輕覆在身旁少女的眼睛上。氣氛逐漸劍拔弩張,虞穗穗被捂住眼的上一秒,看見怯怯的喬姑娘,懵懵懂懂的童雙,還有將手按在劍柄上的男主。「慢著!」她開口道。謝容景聞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掌心的睫毛微微顫抖,是在害怕嗎?還是說,她後悔了。沒關係,這都不重要。謝容景眉眼彎彎,彷彿帶著某種愜意的憧憬。就算從此以後會害怕他,就算已經後悔……那又怎麼樣?早就來不及了。哪怕大小姐會哭,也只能在他看得到的地方掉眼淚。「雙雙。」夏凌低聲對師妹說:「帶著虞姑娘和喬姑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為,為什麼……?」「聽師兄的話。」夏凌咧開嘴,「等我回去,就幫你照顧你的葯園子三個月。」童雙不明就裡,下意識還價:「半年。」夏凌:……「最多四個月!」他跨前一步,長劍出鞘,意氣風發。但在虞穗穗耳朵里,這句話好比「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是不折不扣的死亡flag。幹嘛啦!怎麼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她接著先前被打斷的話:「是這樣的,我要和謝容景一起,他在哪我就在哪。」抱歉了男主,誰讓你不是我老闆呢。老闆捂住虞穗穗眼睛的手微微一顫,另一隻手也怔在半空中,像是被打斷了施法前搖。他乾脆將雙手都放下,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大小姐,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當真?」這個問題大反派先前就問過,於是,她答得比上次還要順嘴。「當真,我向來一言九鼎。」*「……」幾息之前,謝容景還在凝視著夏凌握住劍的手,思忖著要怎麼斬斷它。劍是好劍,但劍的主人並非他的對手。那個醫修倒還勉強能看,可也不是不能處理。和大部分殺意一至便不管不顧的魔族不同,謝容景會在動手前認真策劃好接下來的每一步,他的理智一邊支離破碎,一邊又冷靜著作惡多端。他想看到那些人痛不欲生的模樣,這讓他極其興奮,漆黑的瞳孔愈來愈亮,猶如月下潭水。……而現在,他突然沒那麼想了。大反派周身的鬱氣悄然消失,面上掛著一貫的溫和笑意。謝容景一指夏凌,笑得有些惡劣,「這個人類平白無故對我們拔劍相向,多半不安好心。」他如是說著,還帶了幾分虛假的憂慮。「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大小姐定要小心,莫要被奸人所騙。」夏凌:?他怎麼覺得這應該是自己的台詞。而且,什麼叫拔劍相向,他們明明是一起動手的好不好!虞穗穗和夏凌的反應差不多。……但又是那句話:誰讓大反派才是老闆呢。「你說得對。」她回答地擲地有聲。大反派挑眉,連上挑的眼尾都染上了幾分笑意。他眯著眼睛,好心情地伸手揉亂大小姐額前的劉海,又一點點重新撫平。話已說到這份上,夏凌不能不顧虞穗穗這個當事人的意願,他摸摸鼻子,怏怏地重新收回劍。往好的方面想:虞姑娘如此信任那隻魔族,也有可能是他多慮了,對方真的是位良善之輩。「師兄要帶誰走?」童雙仍在狀況外:「我們不是四個人一起走嗎?」她興高采烈地問虞穗穗和謝容景:「師姐師兄覺得我們學府怎麼樣,若是有新同窗加入,教習們一定很高興!」虞穗穗實話實說:「挺好的,但是你們那裡還有錄取名額嗎?我們是兩個人。」「有的有的!」童雙將頭點得像小雞啄米:「等送完喬姐姐,我們就一起上路!」夏凌:。他已經麻木了,隨他們去吧。嗯?好像也沒那麼糟。夏凌在心中思慮一番,覺得這個提議乍聽很離譜,回味起來卻還不錯。學府畢竟有靈君坐鎮,整個世界再也沒有比那裡更安全的地方了。無論謝容景是好的還是壞的,將他放在靈君的眼皮子底下,都比放任對方自由生長要好得多。夏凌想通了,再看身旁擼著兔子的童雙,只覺得這個師妹雖天真爛漫,卻頗有大智若愚之風。童雙察覺到夏凌的目光,用力打了個噴嚏,帶出一顆晶瑩的鼻涕泡。夏凌:……一定是他想岔了,師妹還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師妹,哪來的大智若愚。小小的插曲后,五人組又重新踏上旅程。既已互相掀開馬甲,大家也都不再掩飾什麼,夏凌和童雙站上學府統一發放的飛劍,喬姑娘也被拉了上來。謝容景則是召出一隻骨狼,虞穗穗將軟墊固定在它身上時,它親昵地蹭了蹭人類少女的手掌。穗穗驚訝:「難道還是先前的那隻?」這個問題謝容景也答不上來。死靈生物很多,骨狼更是有成千上萬頭,這東西長得一模一樣,他也不清楚召出來的是不是同一隻。「你是狗嘛?」他問道。骨狼白骨做成的尾巴立刻瘋狂搖擺,地上的塵土都被它掃得一乾二淨。虞穗穗當即高興起來:「真的是那隻!」*據喬姑娘所說,她住在一座叫方寧鎮的小鎮上。見四人都是第一次來到此地,她還貼心地指出所在的方向。眼看著兩旁的景色逐漸變得荒涼,虞穗穗再次戳戳身旁的大反派:「要不要再確定一下…她真的是人嗎?怎麼怪怪的。」四周沒有房屋,只有一處處斷壁殘垣,空中飄浮著藍幽幽綠瑩瑩的鬼火,大風刮過,吹得枯樹嗚嗚作響。謝容景蹙眉,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和大小姐對於「人」的理解有一定的偏差。「是人。」他補充道:「是死人。」「……」還好她多問了一句。走著走著,夏凌也意識到哪裡不對:「姑娘是不是記錯了方向?」喬姑娘羞怯看他一眼:「沒有呀。」「按照你說的路線,我們現在應是已經到了。」夏凌環視四周:「可是這裡……」這裡與其說是小鎮,不如說是一處墳場。「謝過二位公子。」喬姑娘巧笑倩兮:「我到家了。」夏凌還未來及再說些什麼,遠方傳來陣陣人聲。「盈盈,是盈盈回來了。」「盈盈姐姐今日帶來了好多人呀。」「對呀對呀,好多人呀。」一隻只青白的手破土而出,接著是肩膀和頭,然後是身子……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在空曠的地面上,有的站在那裡,有的在地上爬行。若說有什麼相同之處——那就是這些人的臉都是紙一樣的慘白。虞穗穗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並不怎麼害怕。她甚至還記起了這是哪段劇情。在虞穗穗看來,這個世界更像是那種男頻爽文,男主只獲得幾位女修的青睞是不夠的——例如喬盈盈,她就是喜歡夏凌的人形怪之一。果然,喬姑娘嬌羞著開口:「他們不是普通人,是修士……還,還是我未來的夫君。」精彩精彩,虞穗穗佔據了vip吃瓜位,只可惜手旁沒有瓜子點心。「盈盈姐姐的夫君?」那堆怪們眼神很不好,費了很大力氣才看清四人的臉。「好像,好像有兩個男人。」「兩個男人,哪個是盈盈姐姐的夫君?」喬盈盈毫不猶豫指向夏凌:「這個!」小怪們紛紛轉頭看向夏凌。「唔……等等。」喬姑娘猶豫了,手指在空中胡亂比劃,又指向謝容景:「這個也是。」她死了好多年,腦子也不太好使,掰著手指算了好大一會,總結道:「我要兩個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