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夏凌的耳根燒了起來。並非是對喬盈盈有意, 只是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有女孩子對他表白,還是如此直接的表白……當即面紅耳赤,連對方不是活人這個關鍵事實都暫時忽略了過去。夏凌慶幸自己皮膚不白, 現在又是在夜晚, 臉紅也沒人看得出來。童雙就看得出來,她感慨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呀,是不是,師兄?」夏凌拚命捂住她的嘴。好在喬姑娘又指了一個謝容景,夏凌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輕鬆之餘,卻又有種微妙的複雜感。這裡總共就兩個男的, 被選中的幾率是百分之百。……他這麼一想, 初次被青睞的靦腆和激動, 也就漸漸地蕩然無存。相比夏凌那邊的雞飛狗跳,謝容景倒是相當淡定。他正在附身將一碟碟小點心擺在骨狼背上——這是他在深淵底部時養成的習慣, 到了飯點就安排虞穗穗吃東西。而且,方才大小姐那個表情,一看就是想吃點什麼。墨色的髮絲從謝容景的肩膀滑下, 擋住了大半的月光, 纖長的眼睫在交錯的光影中橫斜出來。小怪們看傻了。「盈盈姐的夫君們, 好,好看!」「不愧是盈盈姐,盈盈姐真厲害!」「盈盈要嫁誰?」一隻男怪從最後方擠到最前面,頭上還插著一把菜刀:「想娶盈盈, 也不問問我胡三同不同意。」小怪們起鬨:「嫁他們!嫁他們!盈盈姐要嫁他們!」什麼?他們?胡三哽住:「就憑你們……」他說不下去了。胡三剛死沒幾年, 腦子雖不像其他怪那麼不好使, 卻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他隱約意識到好像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卻又一時半會想不到問題的癥結在哪裡,乾脆大吼一聲。「為什麼,為什麼不帶我一個!」虞穗穗:噗!她剛喝進去的靈液全部噴了出來。本來,這是最經典的:炮灰胡三因嫉妒而挑釁男主,反被男主打臉的爽文劇情。結果摻了一個謝容景進去,好好的劇情立刻變得十分一言難盡,像是從仙俠劇變成了搞笑喜劇。大反派本人則對此毫無所覺。他認認真真將食物擺好,又仔仔細細將手指沾上的碎屑擦乾淨,才悠悠道:「太吵了。」墳場里爬出來的活死人太多,而大小姐吃完晚飯是要睡覺的,怪太多的話,很影響她的睡眠質量。說起來,睡眠質量這個詞,還是謝容景從虞穗穗那裡學來的。她偶爾會說些新奇的話,有的謝容景能理解,有的一時半會理解不了,這時他就會去問她,而大小姐每次的反應都很有趣,就像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想到這裡,大反派眼眸低垂,連語調也溫柔了不少,並沒有直接動手,而是笑著提醒道:「再說一個字,就真的會死噢。」魔族和人類不同,謝容景他爹足足有十幾個寵姬美妾,因此,他和夏凌的反應也就南轅北轍。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刀了這群怪,完全是因為——虞穗穗該吃飯了。謝容景記得,大小姐在某一次閑聊時曾說過:進食的時候不喜歡看到恐怖血腥的場景,很影響食慾。他理解不了,他小時候經常在淌著血水的小河旁吃東西。不過既然對方這麼說過,他也就自然地記了下來。謝容景眼睫輕眨,他剛從深淵裡出來,習慣了每天都能刀點什麼的日子,而今天,腰間的短刃還未曾出過鞘。他甚至還用鼓勵的眼神環視四周,示意他們再多說兩句。誰曾想,以喬盈盈為首的那群怪……竟被嚇地抖成了一團。謝容景笑得越和氣,他們抖得頻率也就越高。喬盈盈光速慫了。說來奇怪,她打從墳地里爬出來的那天起,就沒再產生過類似於恐懼的情緒。而現在,她瑟瑟發抖,大氣也不敢喘——如果她還有氣的話。兩個夫君不行,喬盈盈渾渾沌沌的腦子也被嚇得有幾分清醒,她委屈地想:那就只要一個就好。她這麼想著,期期艾艾朝夏凌的方向眺望。夏凌想裝作沒看見,偏偏童雙扯他的衣袖:「師兄師兄,英雄救美的機會又來啦!」夏凌:……求求你閉嘴吧。胡三同樣也感受到了那股來自靈魂的懼意,彷彿要將他整個人重新化為一堆白骨。但他腦子不行,本能卻還在,胡三拔起插在腦袋上的那把菜刀,擋在喬盈盈身前:「你竟敢——」大反派隨手一揮,胡三的腦袋骨碌碌掉了下來。喬姑娘抖著手撿起那顆頭,毫不懷疑下一個就是自己。她也不再說要夫君了,另一隻手拖著胡三剩下的半截身子,帶著一群小怪慌慌張張鑽進地下。活人好可怕,還是墳墓里安全。「盈妹,我剛剛的樣子帥嗎?」回到棺材里后,懷裡的頭蹭了蹭她。喬盈盈檢查了一下胡三的頭,還好只是脖頸處斷了,腦袋沒有稀巴爛,補補應該還能用。喬盈盈把頭丟掉:「誰要你多事。」過了一會,她又將那顆頭抱起,沒好氣道:「…算了,我再幫你把腦袋縫起來。」*告別喬姑娘后,四人來到了離方寧鎮最近的一座城鎮上。小鎮名叫湖安鎮,是土生土長的凡人小鎮,規模不算大,但有著乾淨的酒樓和舒適的客棧。這是虞穗穗的強烈要求,雖然仙俠世界黑科技多,日常清潔不成問題,但若是不能正常的洗澡,總覺得生活少了點什麼。而且,最近吃的東西都是諸如糕點水果之類,好吃是好吃,可連續吃了一個月,嘴裡都要淡出鳥了。她現在很想吃肉,還想吃放了很多辣椒的菜。一盤盤麻辣魚東坡肉水晶蝦仁端上來,虞穗穗覺得自己的胃被治癒了。更不要說飽餐一頓后還能舒舒服服地泡澡,她換上乾淨的睡袍,頭髮還未乾便睡了過去。湖安鎮居民少,客棧空房剩得多,四人於是便分開住,虞穗穗隔壁是童雙,對門是大反派。夜色以深,月亮躲進雲層後面,小鎮上一片漆黑,只有幾家門口掛著的燈籠閃爍著暗紅色的光芒,像一隻只深夜裡的眼睛。街道上空無一人,連打更人也睡了。一扇房門緩緩打開,有人從中走出,再輕輕虛掩上門。那人下了客棧樓,安靜穿過一條條長街,速度極快,像一道黑色的影子。他直至出了鎮門,來到荒無人煙的郊外才停下腳步:「出來。」身後的空氣如水波般震蕩了一瞬,現出一位體格高大的中年男人。男人——不,應該不能算是人類,他的頭上長了兩隻紫紅色的角,眼眶裡是一對血紅色的豎瞳。是只高階魔族。魔族謙卑地屈膝跪下:「見過少君。」他所跪拜的人正是謝容景。謝容景同樣剛沐浴完畢,身上披了件墨色薄袍,眉目疏淡,衣擺如流雲。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匍匐在他腳下的魔將:「跟了我這麼久,有什麼話便快說吧。」魔將:「少君大人,屬下一直在找您啊!」「只有少君大人您,才能帶我們魔族重振萬魔窟,奪回失去的輝煌!」魔將說得誠懇,謝容景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耐煩地盯著自己修長的指尖:「讓我猜猜,你們還找了誰?」魔將的激情發言被打斷,哽咽道:「那是他們有眼無珠!少君大人是魔主的血脈,豈能同那些阿貓阿狗一概而論?」謝容景聽笑了。他彷彿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笑容漫至眼角,卻沒有絲毫溫度。「魔主的血脈。」他複述著魔將的話,狠狠踩在對方的手指上,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厭惡和譏誚,宛如閃爍著寒光的利刃。「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並非純血魔族。」他一邊笑著說,一邊將魔將的十指盡數碾碎,暗紅色的液體彷彿一條條小蛇,從腳下蜿蜒開來。魔將頭頂冷汗涔涔,卻不敢多說一個字。「求少君……」魔將咬緊牙關,滿臉狂熱:「求少君眷戀我族,求少君接手萬魔窟!」真是無趣。謝容景垂著眼,意興闌珊地拔出腰間的短刀。魔將見勢不妙,轉身閃進虛空里。這就逃了?謝容景厭倦地盯著地上的血跡。下次就多扎他幾刀,看看在劇痛和恐懼之下,還有沒有那個狗膽堅持叫自己為「少君」。*回去的路上一片死寂。謝容景的表情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只是細看之下,眉眼間似乎帶著淡淡的陰戾。他獨自一人走在道路的正中央,潮濕的黑髮被晚風吹得輕輕搖晃,幾縷髮絲已經干透,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在臉上。駐足在客棧樓下時,謝容景下意識抬眼,目光凝視著二樓開著的一扇窗。窗前的輕紗晃動了一瞬。他單手撐著窗沿翻進來,衣袂鼓動,帶來陣夾著冷香的風。他並未遮掩自己的氣息,可房內的少女毫無所覺。虞穗穗完全沒發現身邊站了位大反派——她在睡覺,而且還睡得很香,月光透過窗子斜照在屋子裡,彷彿在她的被子上撒下一層白色的霜。大反派直勾勾地看了半柱香的時間,床上的人抱著枕頭翻了個身,她的睡姿並不好,偶爾還會踹被子。見到了討人厭的故人,謝容景心情不太好。他自己睡不著,就要想辦法把別人也叫醒。他本來就是個病友,哪怕最近在學著照顧人類,也是個會照顧人的病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煩虞穗穗,總之,他現在很想聽人隨便說說話,這個人也是有要求的,比如說睡得正香的大小姐。誰知站了這麼久,對方還沒醒。謝容景用涼冰冰的手指冰她的額頭,她乾脆把腦袋蒙在被子里。於是,謝容景開始把手伸進被子里捏她的臉。大小姐將他的手胡亂撥開,抱著被子轉過身接著睡,絲毫沒有被叫醒的前兆。謝容景:……他有點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裝睡。再抬手時,一張黑色的符紙從袖口飄飄悠悠落下。謝容景用兩根手指捏住,發現是魔界的萬魔令,應當是方才那個魔將臨走前塞到他身上的。顧名思義,萬魔令能夠調動大部分的魔族,以前是他爹的東西,他爹死了以後,就變成無數魔族夢寐以求的寶藏。……他看著薄薄的紙符,心裡那點煩躁感更甚了。好在這時,床上的人終於醒轉過來。虞穗穗裹著被子,她現在非常的困,奈何謝容景存在感實在太強,想繼續睡也睡不下去。「這才幾點啊。」她打著哈欠往窗外瞟,看到高懸的月亮,頓時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了大反派一眼。也不知道這位在鬧哪一出。不過想到大反派這一個月以來一直表現良好,她的起床氣緩和了不少,禮貌地問道:「有什麼事嗎?」謝容景輕輕搖頭。沒什麼事大半夜叫我幹嘛!他們現在已經比較熟了,虞穗穗自然地開門送客:「我繼續睡了,晚安。」大反派沒說晚安,也沒走。「你要從窗戶走也行……」她提醒道:「我住進來的時候檢查過,這窗沿質量不好,踩壞了要賠的。對了,那是什麼?」她看到了大反派手裡的那張黑色紙片。謝容景終於有了點反應。他慢吞吞地低下頭,眼睫低垂,神色淺淡。再抬頭時,黑色紙片被他疊成了一隻兔子。謝容景將它遞給大小姐:「送給你。」虞穗穗接過那隻紙兔子,不得不說,大反派的手工似乎不錯,他之前還用樹葉折過小青蛙,看起來也是有模有樣。「謝謝啦。」她太困了,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將兔子放進儲物袋中,倒頭便又趴在了床上。在快要睡著的前一秒,她撐著困意囑咐道:「回去時最好走門——」謝容景微笑著輕輕頷首。待她徹底睡熟后,他也隨之離開了房間。他是從門走的,在重新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似乎又想到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到底是什麼話呢?謝容景想了良久,也想不出要說什麼,只輕輕地道了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