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清晨, 天照門。虞千秋面對著朝陽,玄色衣袍在晨光中翻湧,衣擺處細細密密的金色暗紋若隱若現。他看起來仍是氣宇軒昂, 卻彷彿比先前老了幾歲, 鬢角添了幾根若隱若現的白髮,顯得有些頹靡。自從大女兒從審判台上跳下去后,他便一直是這種狀態。虞千秋很不理解,為什麼一向柔順膽小,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的穗穗會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莫非……是他一直不了解這個大女兒?不, 一定不是自己的問題,虞千秋想。都是那個魔族的小子害的, 他的穗穗素來是最乖巧的, 比她妹妹要聽話得多, 一定,一定是受了魔族的蠱惑。虞千秋怎麼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 他又能有什麼錯呢?他只是更喜歡優秀的女兒,更希望女兒們都能給他掙些臉面而已……何錯之有?可就算如此,哪怕大女兒並不是很優秀, 他也未曾苛待過對方, 仍是好吃好喝, 錦衣玉食的養著。最多……最多便是對虞穗穗關心少了些。可他身為門派之主,平時也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她,她就不能懂點事,有個大小姐的樣子嗎?「掌門大人……」一位執事道。「又是什麼往門派寄的詩嗎?」虞千秋煩躁地揮揮手:「拿去都燒了, 下次這種事不要彙報給我。」打從他那好女兒死了后, 全天下肚子里有點墨水的酸修士好像都在針對他。他們打著往天照門投拜帖的名義, 寄來各種譏諷的打油詩、七言五言絕句、還有各種能唱出來的詞, 拐著彎地罵他,可謂是朗朗上口。這令他怒髮衝冠,一張老臉都不知往哪擱。是的,他一直以為虞穗穗死了。南北兩峰下的深淵能夠封印修士體內的靈氣,他那個女兒跳下去,可謂是必死無疑。這也是他近些日子憔悴的原因之一。誠然,虞千秋對大女兒在審判台上的行徑咬牙切齒,若是虞穗穗現在在他面前,他定會毫不留情地狠狠將其斥責一番,並將她關起來,什麼時候反省好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可是,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這個女兒死啊。執事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不是詩,掌門大人,這次是大小姐的消息。」哦,那一定是找到屍骨了。這段日子以來,虞千秋有派人下去探查過,可惜裡面會封印靈力,所以只能在深淵的邊緣小心搜尋。他深吸一口氣,緩了又緩:「收斂起來,厚葬了吧。」「大小姐,大小姐還活著,她現在身在滄瀾學府!」「……」虞千秋一愣:「所言非虛?」「是真的,掌門大人。」執事道:「滄瀾學府那裡好多人都看見了,說大小姐現在已他們的弟子……還有,還有那個魔族也在……」虞千秋久久不語。「可否派人將大小姐帶回來?」執事觀察著虞掌門的反應,試探地問道。「不必了。」得知大女兒還活著,虞千秋先前那股被悲傷壓抑著的怒氣又再次涌了上來。他板起臉:「本座日後,權當沒這個女兒。」*和虞千秋的輾轉反側不同,虞穗穗都快忘了自己還有個便宜爹。要怪就怪她爹沒什麼存在感,若非儲物袋中裝著沉甸甸的靈石,她很可能就真的不記得還有過這號人。她現在正準備用早飯,以及等著大反派帶來的漂亮侍女給她編頭髮。滄瀾學府地處中原,這裡的人不大愛吃辣,飯菜大多以清淡為主,口味雖淡了些,但勝在食材新鮮,廚子們的手藝也不錯,能夠最大限度還原食物原本的香氣。更重要的是:不僅可以像吃自助餐一樣想吃什麼拿什麼,還能夠向廚房點菜。這裡廚師們也都是修士,屬於秘修中的一個小分支,以廚藝入道。換句話說:做出的菜越好吃,食客吃得越開心,他們的修為便提升得越快。而修士們到了三重后,對口腹之慾便沒那麼在乎——反正不吃也餓不死,廚修們每天為了讓學府里的人好好吃飯,可謂是絞盡腦汁。很顯然,這位大小姐和別人不同,她非常買賬。虞穗穗只來到這裡短短几天,便因不挑嘴而贏得了全體廚修的一致好評。「穗穗小姐,這是今天的早膳。」一名胖乎乎的修士端來一隻大托盤,笑眯眯道。托盤上放著十幾種食物,晶瑩剔透的蝦餃,鮮嫩爽口的魚片粥,清甜開胃的靈果羹……擺滿了一整張桌子。廚修滿面紅光,他打敗了一廚房的競爭對手,才申請到給大小姐送早膳的機會。「好吃!」虞穗穗真心實意稱讚道。不愧是廚修,除了食材都是用靈米靈液之外,烹飪過程中還用上了靈力,因此每道菜不僅味道好,經常吃還能改善體質,擴寬經脈,令靈氣在體內運行的更加暢通。「辛苦你了,做了這麼多。」虞穗穗有些不太好意思,昨晚廚房來問她時,她隨意報了十幾道菜名,本意是想讓他們挑著做兩三道,誰曾想全都端上來了。廚修見大小姐吃得香,笑得牙不見眼,連連擺手:「不辛苦,不辛苦。」做他們這行,不怕吃的人要求多,就怕不喜歡吃。廚修高高興興退下,虞穗穗將餐具分給自己和謝容景。大反派和她恰恰相反,正是讓廚修們大感頭痛的那種人。他看起來面帶微笑,大小姐很喜歡廚修做的菜,他也就跟著對廚修輕輕頷首,態度非常之良好。實際上,他嫌魚湯太淡,燉肉太膩,雞翅太辣,蝦餃太黏——總而言之,沒一個是他喜歡的。也就只有陪虞穗穗吃飯時,才能象徵性地動一下筷子,掩飾自己是個事精的事實。虞穗穗分完餐具,又想到今天好像還有一位客人。於是,她禮貌地招呼穿著粉色羽裙的小侍女:「要來一起吃點嗎?」靈修教習原本也是不怎麼吃飯的,大概三天才能想起來吃一次,可今天他起了個大早,還打扮成這副模樣……確實需要吃點什麼平復一下心情。他提起裙擺,感激地看了一眼虞穗穗,剛準備落座,便聽到謝容景溫聲道。「她說她不吃。」大反派再次開始故意找茬。他自己不喜歡吃東西,也不讓別人陪大小姐一起吃。靈修:?不,我吃,我吃的!謝容景慢吞吞抬起眼,淡淡地看著他。靈修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該死的,竟被一個新入學的弟子拿捏住了。靈修有苦說不出,他本就尷尬,此時更是不敢多言……罷了,不吃便不吃吧,反正也餓不死。*用完飯,便要為謝容景身旁那位小女修扎辮子。這位女修曾經是天照門的大小姐,她有著點星般的眸子,襯著一點粉的鼻尖和嘴唇,如出水芙蓉。靈修教習還未從先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他精心捏了這麼久的臉,連身材都變得玲瓏有致,將紅顏禍水妖艷賤貨的氣質發揮到了極致,可這小子竟無動於衷。算了,不管了。靈修教習心道,謝容景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個教習,他已經操完心了,該讓剩下的人也費費神。他認命地拖著裙子上前,準備幫天照門的小姑娘編頭髮。虞穗穗對此倒沒什麼異議,她先前已經習慣了腐敗大小姐的生活,不僅有人幫她梳頭,還有人幫她捏肩捶腿端茶倒水。於是,她自然的把來人當成了謝容景找的侍女,客客氣氣地給了對方一根花瓣形發簪做見面禮。這簪子不貴,但做工精美,是她在雲塘城首飾店買的,當時一口氣把每種顏色都買了一根,正好拿來送人。「以後就麻煩你啦。」她甜甜道。第一次收到這種禮物的靈修教習:……「謝、謝謝……」謝容景看著這一幕,微微蹙眉,嘴角的笑意也隨之冷卻下來。他不知道自己在不高興什麼,總之,腦子裡沉寂的壞主意又再次蘇醒,涼涼地打量著接過發簪的人類。他挑眉,溫溫和和地開口:「還是算了吧,感覺不如……大小姐昨日的樣子。」虞穗穗歪頭看著『女修』的髮髻。明明很繁複很精美,配什麼頭飾都百搭,和她的雙馬尾比起來簡直就是SSR和R的區別。「沒有呀,很好看。」她肯定道。想不到大反派還是個直男,不喜歡太華麗的髮型。但那有什麼關係,穗穗想,她自己喜歡就行。謝容景好脾氣地哄著她:「可能會耽誤很多時間。」「不會不會。」虞穗穗擺擺手:「反正今天只需要去領秘籍,又不用正式開課。」謝容景:……他原本是希望大小姐能滿意的,而現在對方滿意了,他又開始沒事找事。說白了,就是事精本精。於是,大反派開始骨頭裡挑雞蛋。「怎麼兩邊不對稱。」「這邊的頭髮高了一點。」「那邊又少了兩根。」「太對稱了,穗穗不喜歡。」「……」他支著下巴敲著腿,說話的調調懶洋洋的,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在漫不經心的點評。靈修:……有完沒完!靈修在沒有來到滄瀾學府當教習前,曾是一名為了生計給各大門派打工的散修。但饒是他打了這麼多份工,也沒有哪種是讓他給小女修編辮子。這也就算了,偏偏身旁還有謝容景這個煩人精。謝容景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有多麼氣人,他對靈修的眼神置若罔聞,笑著掩去眼底的陰翳,繼續總結道:「這個人看起來笨手笨腳。」「不如大小姐在天照門時的侍女。」靈修:……想他堂堂一個五重靈修,竟被點評為不如侍女?他忍無可忍:「你行你來啊。」好在比起謝容景,天照門的小姑娘性格就好得多,她見靈修被謝容景為難,還開口安慰了兩句。虞穗穗鼓勵『她』:「已經很好看啦,在侍女里算是很厲害的!比我自己梳的頭髮好看得多。」靈修教習這才好受了點。看來自己的審美還是在線的,有問題的是姓謝的臭小子。他臉皮薄,不好意思頂著這張臉在外面呆太久,剛梳完頭髮,便火燒屁股般告辭離去。*人走了后,虞穗穗囑咐謝容景:「人家每天都要過來的,最好不要吵架啦。」她剛剛看得清清楚楚,那小侍女被大反派三言兩語說得分外窘迫,連手都在發抖。謝容景滿臉無辜:「以後不來了。」虞穗穗一怔:「啊,為什麼?」「因為太貴了。」謝容景騙人的話張口就來:「一月便要五百靈石。」他了解大小姐,知道該編什麼樣的理由,果然,虞穗穗驚訝地重複道:「一月五百?」這,這也太貴啦!雖然她現在是個小富婆,可錢也不能這麼亂花,她的學費一年才一千靈石。更何況,也不要這名侍女做別的工作,只是早上的時候來梳頭髮而已……學府的物價原來這麼高嗎?虞穗穗暗自決定:今後堅決不在這裡亂買東西,要買就去外面的城裡買。正思考時,大反派拉拉她的衣袖。「怎麼啦。」她問。謝容景垂著眸,呼吸清淺,眉眼溫柔。他看著虞穗穗,滿臉無害,耐心地勸著她:「他們要的靈石太多了,對不對?」「我免費,大小姐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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