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梁景瑤現出真身,輕輕抱了抱小小的身子,低聲道:「國國放心,爸爸一定會回來的,不過,他去了很遠的地方,需要國國和媽媽一起努力。」

  國國委屈擦擦眼睛,使勁點頭。

  都好幾天了,媽媽不怎麼吃飯,醒了就坐在客廳里,看爸爸的大照片。

  爸爸這次走的太久了,禮拜天都沒回來。

  「國國真乖。」梁景瑤放慢語速叮囑道,「你去客廳告訴媽媽,剛才夢到爸爸了,爸爸說,他在照片里呢,多喊幾聲,他就回來了。」

  就像茫茫大山裡的英靈,楊睿魂魄留在了原地。

  黑夜下的廢墟,彷彿城市剛剛結疤的傷口,光影和黑暗交融,浮塵好像散不去的煙霧。

  楊睿的眼中,那場大火還在燃燒,那樓房,還沒有崩塌。

  他身上的橙黃色防護服,已經變黑碳化,他感覺到皮膚傳來的灼熱溫度。

  孩子在哪裡?

  楊睿用力踹開已經變形的防盜門,滾滾熱浪夾帶著濃煙烈火瞬間噴出來,他經驗豐富,早一步躲過,等待火浪過去,立刻衝進屋:「安安,你在哪裡?聽到喊一聲,叔叔過去救你。」

  小女孩叫安安,妻子也姓安。

  沒有回應。

  楊睿等了幾秒,毫不猶豫衝進卧室。

  孩子父親說了,應該在屋裡睡覺。

  大概率,被煙霧嗆暈了!

  楊睿冒著烈火從卧室到另一個卧室,到廁所,到餐廳、陽台,一起可能藏身的地方。

  沒有!

  直到樓下傳來驚呼聲,灰塵衝破煙霧滾滾而上,樓房塌了。

  楊睿最後一個念頭,滾到角落,抬手護住腦袋。

  一切結束,接著,新的開始。

  楊睿再次出現在四樓樓梯,他看了眼燒焦的防護服,忍著皮膚灼烈的疼痛,狠狠踹向變形的防盜門。

  一次又一次重複。

  執念,更像一個幻境。

  直到他聽到一個女人輕柔的說話聲:「孩子沒事,在樓下呢。」

  楊睿猛然轉頭。

  他只有執念和那身火焰藍的使命,沒有了常識。

  樓房快要塌了。

  楊睿什麼都沒說,他好像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攔腰抱起女人往樓下跑,他好像看到了隊友,把女人交給隊友,再次迎著烈火衝到四樓。

  還有個小姑娘在屋裡。

  梁景瑤輕輕嘆口氣。

  新生的執念太強大,果然喚不醒。

  梁景瑤再次走過去,再次被楊睿抱回到廢墟邊緣。

  連續很多次之後,楊睿的表情終於變了,他茫然看看周圍:「老婆,國國?」

  他聽到了,聽到了老婆兒子的喊聲!

  就像小孩丟魂喊魂,親人的聲音加梁景瑤,終於起到了點作用。

  楊睿忽然不動了,眼前的火焰一點點熄滅,他聽的更清楚了。

  「爸爸,爸爸,你快回來呀,再不回來,媽媽就要哭死了。」

  執念!消散!

  楊睿愣愣看著面前手拄神杖的梁景瑤,喃喃道:「土地神。」

  原來,他死了。

  梁景瑤輕輕點頭,猶豫了下,還是告訴了他真相。

  早晚都要知道,怕他太過憤怒變成厲鬼。

  楊睿笑笑:「謝謝土地神。」

  他已經習慣了,或者說,每一個消防員都有這個心理準備。

  生與死之間,人性的醜惡就像掙脫束縛的野獸,誰都沒法控制。

  讓他們去搶救貴重物品錢財的,重要文件的,甚至救人的時候,出於恐懼搶他們臉上的防火面具。

  梁景瑤抬起土地杖。

  距離子時,只剩兩個小時了。

  楊睿和家人今生的緣分,只剩兩個小時。

  數公里之外的靈堂,安桂榮枯竭的眼眶再次有了淚,她抱住愛人的遺照,臉貼臉,緊緊的。

  愛人回來了,兒子說,剛才夢到爸爸了。

  為什麼不來她的夢裡啊,七天了,七天了。

  國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從來沒見媽媽這樣哭過。

  「爸爸,爸爸,你快回來。」

  爸爸已經回來了。

  遺照里那個身穿火焰藍制服、一口白牙,笑的陽光燦爛的男人眼中,忽然滴出一大顆眼淚。

  他笑著哭了。

  眼淚順著相框滾滾落下,和愛人的眼淚混合在一起。

  那顆眼淚,灼熱,像燃燒的火。

  國國最先發現,泣不成聲喊道:「媽媽,爸爸哭了,爸爸哭了。」

  梁景瑤不能給安桂榮開天眼,不像英靈陳軍那位等待了幾十年的愛人,壽命只剩七天。

  她所能做的,讓楊睿魂魄附身遺像。

  女人的哭聲,撕心裂肺。

  梁景瑤悄悄離開。

  她上任之前雄心萬丈,伸張正義,管人間管不了的事。

  她太天真了。

  謊報情況的褲衩男以過失殺人被起訴,最終未成立,因為,火災現場,的確有人被困,他的情婦。

  他也沒想到情婦被搶先一步救下來。

  楊睿肯定要進去救人的。

  該死的人為什麼不死?

  梁景瑤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褲衩男家樓下。

  七天過去,他妻子已經原諒了他,看在孩子的面上。

  褲衩男妻子看看樓外的夜色,低聲勸道:「還不算太晚,你還是過去看看吧,我陪你,帶上孩子,別管怎麼說,人家因為你而死。」

  她是個懦弱的女人,也是個善良的女人。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活活被燒死了,去救自己的女兒,事發到現在,換做她的話,早跪人家門口了。

  怎麼打,怎麼罵都是應該的。

  褲衩男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懂什麼?去了之後呢?纏上怎麼辦?」

  女人鼓起勇氣:「你不去,良心過得去嗎?」

  「良心和錢哪個重要?」褲衩男振振有詞道,「咱家房子燒沒了,沒保險,一百多萬啊,就這麼沒了,要是再被賴上,你出錢啊。」

  說到錢,女人沉默了。

  男人說的沒錯。

  她是個家庭主婦,女人剛上小學,正是用錢的時候。

  女人幽幽嘆口氣,她心裡堵的難受,走進屋,沒掖著藏著,當著男人的面,拎起裝滿紙錢的塑料袋下樓。

  英雄的頭七啊。

  男人沒良心,她不能沒有,雖然自己的良心不值錢。

  紙錢染紅了她憔悴的臉,一陣風起,灰燼打著旋兒飛上夜空,不知飄去了哪裡。

  她沒看到,一個身披橙紅色披風的年輕女子忽然消失不見。

  梁景瑤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恢復真身的喜悅早沒了。

  她來到了褲衩男情婦家樓下。

  褲衩男是單位里的小領導,有那麼點權利,情婦是她的下屬。

  她的丈夫,還被蒙在鼓裡。

  她已經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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