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想吐

  黎皎皎沒有時間猶豫下去了,她吩咐道:「準備兩輛馬車,一輛去白壁山,一輛去枕流居。」

  戚復既然知道是白月樓對自己阿爹下手,他恐怕也和白月樓有淵源。何況,他這一身的功夫怎麼看都過於奇詭,不像是尋常人能會的。

  不如賭一把,相信他。

  黎皎皎沒有浪費時間,將戚復送上馬車,自己便朝著枕流居去了。

  將這句話和枕流居的陳掌柜說了之後,黎皎皎心頭還有些不安穩,起身去了雅間。雅間之內,沈家二娘子沈珈正在烹茶,瞧見額頭透著一層薄汗的黎皎皎,低聲道:「是有什麼急事么?」

  「原本是有的。」黎皎皎接過茶水,喝了一口,「現下便只喝口茶敘敘舊了。」

  沈珈雪衣烏髮,端坐在屏風下,垂著眼煮好一壺茶,「我還以為,是謝蓉在外頭傳的話叫你聽見了。」

  「咳咳。」黎皎皎眨了眨眼,「她又說我什麼了?」

  沈珈還沒開口,外頭便傳來喧嘩。

  大約是幾個勾肩搭背的紈絝子弟,正在閑聊京都的貴女,正在被聊的便是黎皎皎。

  「黎五娘子美則美矣,上次賞梅宴,她那一盞宮燈借給別人用用又能如何?」

  「七郎,上次你家不是有意相看黎五么,最後沒成,也算是幸事。」

  「如此陰暗心腸,別說是我,蔡兄與諸位不都瞧不上么?誰若是娶了黎家五娘子,豈不成了個倒霉蛋哈哈哈。」

  心思陰暗的黎皎皎喝了口茶水,心不在焉,「永蔡伯府的七郎君先前擇親,似乎瞧不上謝家的門第,這門親事沒有成。」

  然後來黎家走動,想要讓兩人見一面,結果因為黎皎皎尚未及笄被婉拒了。

  外頭還在議論,「都說黎五娘子貌美,見過的人卻沒幾個,不知道是不是唬人。」

  「七郎,你議過親,瞧見長什麼模樣,叫你這般瞧不上?難道當真不是個美人,所謂的美名,不過是以訛傳訛。」

  沈珈輕笑了聲,撐著下巴道:「真有意思,應當叫窈娘來一起聽聽這些郎君們有多沒品。」

  黎皎皎卻聽不下去了,她十分擔心阿爹阿兄還有……戚復。可她現下無論是去鶴山還是白壁山,都會給他們拖後腿,只能在枕流居等陳掌柜的消息。

  只要阿爹阿兄無事,便說明她能改變一些事情,這樣才有一點盼頭。

  外面不知道說了什麼,轟然大笑,引得黎皎皎微微回神。

  「……說是中人之姿都過譽了,相由心生,刻薄得很。」

  黎皎皎沒頭沒尾地聽到了這麼一句,剩下的便是你一嘴我一嘴,全是說什麼長得丑脾氣差,腰粗個子矮亂七八糟的,她嘆為觀止。

  但恰這時候門外有人敲門,原來是陳掌柜來了。

  「五娘子,您可以回去靜候家人了。」陳掌柜是個胖胖的中年人,笑眯眯的。

  黎皎皎鬆了口氣道:「一切無礙?」

  「一切無礙。」

  她顧不得其他,連忙和沈珈道別,朝外走去。只是來去匆忙,黎皎皎並未戴上冪離,風將她額角的碎發吹散,在眉骨處投下一小片柔婉的陰影。

  廊下幾個少年看過來,正看見夜風吹得少女裙裾紛揚,側臉弧度優美,雛鴉般的發被燈籠找出朦朧光影。

  纖腰細腕,眉眼姝麗。

  陳七郎手裡的羊角燈哐當落地,目光黏在少女臉上,幾乎忘記回神。其餘人下意思跟著看過去,也是一陣騷動,紛紛移不開眼睛。

  「誰家的小娘子,快去打聽一下。」

  「京中還有這般貌美的小娘子,我怎麼今日才知道。」

  「七郎,慫什麼?」

  黎皎皎步履略匆忙,卻不見狼狽,行走間裙擺微拂,禁步玉組泠泠。身後侍女跟著,舉止有度,一看便是世家大族的底蘊。

  陳七郎被推得回過神,在一片人的起鬨下,提著燈籠走上前,遙遙對著黎皎皎做了個揖。

  「某見小娘子眼熟,不只是何人家的小姐。」

  紅蓼擋在黎皎皎跟前,微微皺眉,「郎君慎言,我家娘子從未在外人面前露面,還請郎君讓步。」

  黎皎皎微微側目,隨即回過頭去,並未多留意。反倒是陳七郎的目光落在黎皎皎身上,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慢了半拍才後知後覺道:「抱歉。」

  不遠處有人走來,遠遠瞧見黎皎皎,便喊了聲,「五妹妹。」

  陳七郎看向那人,面色一變,想遮臉躲開。

  其餘人看不到黎直的面貌,跟著起鬨,「七郎,還不快趁此機會問一問。」他們擠眉弄眼,語氣里沒半分正經,生怕別人不明白隱含的意思。

  「何人在此喧嘩?」黎直皺眉,掃向眾人。

  黎直一露面,一眾紈絝如同被掐住了喉嚨,說不出來話。

  他們沒見過黎皎皎,但都見過黎家三郎黎直,黎皎皎的嫡親哥哥。尤其是陳七郎,漲紅著臉說不出來話,轉身便想要逃離現場。

  黎皎皎在打量黎直,上輩子三哥哥為了保護阿爹,被砍斷了右手。

  但他此刻雖然風塵僕僕,但是卻並未見受傷。

  黎皎皎鬆了口氣。

  「他們在討論,黎家五娘子是有多刻薄醜陋,不似傳聞中才藝雙絕。」從檐下走出來一位錦衣郎君,在一片詭異的沉默中,不緊不慢說了句。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尷尬得就差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黎直面色不大好看,說話也不客氣,「舍妹養得嬌貴,等閑人便是多瞧一眼便是逾越,諸位還是迴避一下,免得回頭見了諸位長輩,面上不好看。」

  這話說得傲慢,並不是黎直的風格。

  但眾人卻都敢怒不敢言,且不說黎家清貴,就是黎直自己才學出眾,便是在朝中說幾句什麼,就夠他們喝一壺了。

  「三哥哥。」黎皎皎輕聲道。

  她吐出一口濁氣,總算是心頭穩了幾分,她確實是可以改變一些事情的。

  黎直看著紈絝們散去,他才低頭對著黎皎皎笑了笑,「怎麼就帶這麼幾個人,冪離也不帶上,若是我不來,豈不是要被幾個油嘴滑舌的紈絝欺負了去。」

  「我沒有那麼沒用。」黎皎皎道,她只是更擔心家人。

  黎直看向剛剛說話的錦衣郎君,拱了拱手,「趙世子。」但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黎皎皎在場。

  「回去說話。」黎皎皎道。

  兩人離去,果然外面還有自家阿爹的馬車,黎皎皎看著安全抵達城內的父兄,心頭墜了一天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了,想了想卻還是回過頭去,「且等等我。」

  少女提起裙擺,小跑著跨入廊廡。

  胖胖的陳掌柜在櫃檯后撥算盤,餘光瞧見黎皎皎,「十四還活著,托我給小娘子帶句話。」

  黎皎皎心頭最後一點不安散去,她攏袖仰起臉,微微笑了笑,「您說。」

  「紙錢不要了,換一碗薑茶。」掌柜的似乎也覺得有點好笑,將賬簿放下,壓低嗓音道,「他若是還活著,後頭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喲。」

  「勞煩您了。」黎皎皎面色不變,從袖底取出一顆金錁子給陳掌柜,才轉身離去。

  夜雪化了些,露出斑駁的青石板。平西侯府的馬車駛過去,悄無聲息,一盞燈籠消失在街角。

  謝蓉坐在樓上的窗戶處,看完了這一場鬧劇,面色氣得有些發青。還真當他們對黎皎皎厭惡至極,極盡抹黑,誰料一看到那張好看的臉,便這樣沒底線。

  黎皎皎回到嬋娟院,院內的小丫鬟已經離去了,只有守夜的紫蘇還靠著熏籠給黎皎皎熏衣裳。

  「不必熏了,」黎皎皎靠在熏籠邊暖了暖手,「煮一碗薑茶,你今夜不必留在這裡了。」

  「誒?」紫蘇微愣。

  黎皎皎歪了歪腦袋,她額頭的髮絲有些亂了,想了想,笑道:「快去吧,夜色已經很深了,熬完拿小爐子暖著,擱在這兒便罷了。」

  紫蘇拿篦子抿了抿她的鬢髮,「好。」

  小爐子咕嘟咕嘟煮著薑茶,辛辣熱乎的水汽浮上來,微微有點嗆人。

  紫蘇輕聲道:「張媽媽不在,我給五娘子多放了一勺糖。」

  黎皎皎伸手把罐子抱過來,揣在袖子里,伸手去推搡紫蘇,「好姐姐,給我留著自己加,就任性這麼一回。」

  「五娘子慣會胡鬧。」紫蘇哼了聲,還是沒奪回糖罐子,關好窗子下去了。

  室內寂寥無聲。

  裡間只點著一隻小蠟燭,光線昏沉,黎皎皎累了一天,此時窩在暖洋洋的熏籠旁困得要命,好一會兒才感到有什麼戳了她一下。

  但四周靜悄悄的,黎皎皎想,大概是錯覺吧。

  於是她的腦袋又被人戳了一下。

  她霍然抬眼,瞪向面前的人,「戚復!」

  少年衣襟被血染透了,一柄還在往下淌血的軟劍被他隨意抱在懷裡,陰鬱黑沉的眸子彎起一點弧度,似笑非笑,彎腰來捏起她的下頜,「黎小姐,這麼凶?」

  鋪面而來的血腥氣,黎皎皎面色白了幾分。

  戚復指尖冷白,鬆開了手。然後手裡的軟劍出鞘,被他信手架在黎皎皎脖子上,漆黑執拗的瞳仁冷下去。

  「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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