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保護

  「皎娘。」劉氏喊道。

  黎皎皎險些以為阿娘知道自己在裝睡,她閉上眼,盡量讓呼吸平穩綿長。饒是如此,黎皎皎還是有些緊張,下意識想要蜷縮起身子。

  可她卻忽視了戚復,少年的臉靠在她懷裡,如此一來便幾乎貼在她心口。戚復微微皺眉,鼻尖碰到柔軟暖香的胸脯,稍微有點意外。

  他不知道女子的身體這樣柔軟,不知道摟住時,觸感會不會比她的腰還要舒服。

  不遠處的劉氏頓住腳步,看著卧榻內安睡的少女,微微皺眉。

  就在黎皎皎以為阿娘要走的時候,劉氏走近過來,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臉頰。

  黎皎皎甚至能感覺到,阿娘的呼吸灑在自己臉側。被褥里的戚復滿身鮮血,黎皎皎甚至能感受到,被窩裡有股腥甜的味道。

  並不好聞。

  「來了葵水竟也不和阿娘說一聲,臭丫頭。」劉氏喃喃。

  黎皎皎鬆了口氣,但覺得有點好笑,崩了崩唇角才不至於笑場,只把臉頰往被窩蹭了蹭。劉氏拍拍她的臉蛋,給她掖了掖被子,轉身離去。

  房間內放了煨了薑茶的爐碗,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上也染了血跡,難怪阿娘誤以為如此。但饒是如此,被窩裡的戚復一定也聽到了這句話,不由讓黎皎皎臉頰有點發燙。

  她掀開被子,戚復睜開眼。

  「我有傷葯。」黎皎皎屈膝坐起來,起身去從柜子里找出瓶瓶罐罐,還找了兩件寬鬆簡單的夏衣,「你身上的這些傷不疼嗎?」

  「習慣了。」

  少年解開衣襟,將被鮮血染透的衣裳脫下,他渾身都是傷,幾乎沒有一塊是好的。戚復渾然不覺得不對,看向微微失神的黎皎皎,「黎小姐,勞煩你幫我剪掉後背的衣裳。」

  黎皎皎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布料和裂開傷口處的血肉粘結,後背上的衣裳近乎無法脫下。

  她取了小剪子,跪坐在戚復身後,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剪掉那些血跡干透而發硬的布料。但大概是她太小心了,又或是戚復背上的傷太多,好半天都沒能將整件衣裳取下來。

  「罷了。」戚復伸手,取走她手上的剪刀。

  黎皎皎還沒回過神,少年便已經站起身,伸手直接將黏連在後背的布料扯下來。撕拉一聲,她看見猙獰的傷口崩開,鮮血如汗珠般爭先恐後掉落,順著他往外走去的足跡滴下。

  門輕微嘎吱一聲關上,窗子被人用石子打開。

  寒冷清冽的夜風吹散室內的血腥氣,黎皎皎先前的不適漸漸散去,她坐在燈下看著滿手的血腥,後知後覺在水盆內洗乾淨十指。

  戚復的心口有一個窟窿,一直穿透後背,背上數道見骨的長而闊的傷,其餘刀劍傷痕不計其數。他的軀體,破爛得像是被人極盡□□撕毀的人偶,可他好似半點不知道疼痛。

  「他今天……」人的軀體是有極限的,大夫的話也說得很清楚。

  白月樓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才讓他暫且活著,卻又只能活兩個月。

  黎皎皎起身,推開門。

  外頭又在下雪了,寒意砭骨,少年卻屈膝坐在雪地里,沉默地拿著匕首剜出一道一道傷口內的腐肉,隨手抓起一捧雪擦拭掉淋漓鮮血。

  「戚復,我沒有那麼討厭血腥味。」黎皎皎鬼使神差,下意識解釋。

  少年眼睫上掛著細雪,烏黑的瞳仁純澈乾淨。他咬掉一條繃帶,系在腰腹間,凍得發烏的唇彎起點弧度,滿不在意道:「黎小姐已經救了我一回,不敢僭越。」

  他不動聲色觀察少女的神色。

  黎皎皎有點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只好將乾淨的衣裳放在他跟前,「包紮好,換好乾凈的衣裳,便去耳房睡一覺吧。」

  少年身邊的鮮血結成冰,「好啊。」

  黎皎皎轉身進了裡間,被褥和地上到處都是鮮血,黎皎皎找了乾淨的被褥換上,已經很晚。她撲入被窩,入睡得很快,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若是戚復活不過兩個月,倒是不必她親自動手。

  屋外的少年換好衣裳,用雪水洗掉滿身鮮血,不見倦意。

  他坐在屋頂上,劍光一閃,殺死飛入小院的雀鳥。

  不遠處有黑衣人躍上屋頂,抱拳對戚復作揖,「少主,您若是願意替主上報仇雪恨,區區白月樓,我們必然不會讓他們放肆。」

  這樣冷的夜,少年僅著單衣。

  他雪衣烏髮,眉眼雋秀清冷,安安靜靜看著黑衣人,「朝廷中來殺我的人,便是因為我是你們的少主?」

  「只要少主願意為主上報仇雪恨,我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少主的安危。」

  戚復笑了聲,「有你們這樣的蠢貨,你們主上倒是死得不冤。」他眼底殊無笑意,身周殺意重重,腰間軟劍出鞘,一劍斬退黑衣人,「滾。」

  大概是沒料到他的身手這樣好,黑衣人踉蹌著跌下去,「……朝廷不似白月樓,少主,沒有我們,你一定躲不開追殺的!」

  戚復不答,一個人坐在屋檐上,身側雪落無聲。

  底下的房間內很安靜,因為燒著炭盆,偶爾會響起一點細微的聲響。黎家那位嬌小姐大概睡得很香,戚復忽然有點想看一眼她睡著是什麼樣子,伸手掀開了一片瓦片。

  不過,才拿起來,他便又蓋上去了。

  ……

  次日。

  黎皎皎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便去給祖母請安,雖然有些好奇戚復去了哪裡,卻也沒太放在心上,畢竟她阿爹阿兄都回來了。

  紫蘇給黎皎皎梳了雙髻,戴上珍珠碧璽如意梅花釵,系了對綴珍珠流蘇的鵝黃髮帶。青羅裙子,櫻草黃的對襟披襖,胸前一隻青金石瓔珞,看起來鮮亮又溫柔。

  她來得早,等了一會兒全家人才到齊。

  「幸虧小五聰慧,讓我帶人去迎你們。」老夫人拉著最喜歡的孫女黎皎皎,笑眯眯的,「那些山匪也是膽小,還好你們爺倆沒事。」

  說到這件事,黎清逸眉頭微皺,卻沒有多說,「是母親和小五思慮周全。」

  劉氏瞧了瞧黎皎皎,將手爐塞給她,「不舒服,怎麼也不多穿兩件?」

  「因為想早點來見阿爹阿娘和阿兄。」黎皎皎笑眯眯地回答。

  上輩子,大驪山河破碎,大哥哥從軍領兵死守河山,阿爹和三哥哥奔波周旋於各地朝臣之前,籌集軍備和徵集軍隊,幾乎沒有時間回家。

  祖母和阿娘整日為阿爹和哥哥們擔驚受怕,可謂艱難辛酸。

  「小五長大了。」黎清逸嘆息了一聲,轉而笑起來,「稍後來我書房,年前給你留的柳大家的帖子,讓阿爹考校一下你臨摹得如何了。」

  黎皎皎心知肚明,自然答應了。

  她也確實需要和阿爹說一說,上輩子阿爹和阿兄被白月樓暗殺之後,一時之間連是誰暗殺的都查不出來。直到不久后阿爹上朝時,再度被伏擊,刺穿了肺腑。

  阿爹重病,一度險些喪命,故意放出消息說阿爹已經斷氣。

  結果詐出了白月樓的人來黎家,想要偷走屍體上的印記復命,才知道暗殺的組織是白月樓。不過,在被發現之後,白玉樓的人咬破毒囊自殺,什麼線索都不曾留下。

  「是長大了。」劉氏也微微一笑,多看了黎皎皎一眼,「也該相看著了。」

  老夫人慈祥地整了整黎皎皎的髮帶,看向黎直,「三郎,昨日趙世子替小五說話,他的家世倒是極好的,只是不知人品相貌如何。」

  「相貌上佳,只是慣愛玩鬧,有紈絝習性。」黎直道。

  黎皎皎坐在那,悄悄往嘴裡塞了個腌制梅子,酸得微微皺眉,「阿娘,我還小呢。」

  劉氏揉了一把女兒的臉,「你羞不羞,都快及笄了,還整日向阿娘撒嬌。」黎皎皎的臉又軟又嫩,手感極好,劉氏捨不得放,又捏了捏,「愛玩鬧算不得什麼,只要人品清正,不胡亂和女子來往便是好的。」

  黎清逸像是一夕之間老了許多,只溫和地看著妻女玩鬧。

  不過多時,二房全家也一起來了。

  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頓早飯,才各自離去。黎皎皎跟著黎清逸,一直去了書房,房間內只跟著黎直,沒有多餘的耳目。

  「小五,你是如何才去找你祖母,派人來接我們的?」黎清逸問道。

  黎皎皎略作思考,「阿爹可知道,對你們下手的人,是白月樓的人?」

  黎清逸面色震驚,扶在手裡的玉鎮紙險些被他推得跌落下去,「什麼,你如何得知白月樓的存在?」

  「女兒救了一個白月樓的殺手。」黎皎皎無法說出重生這件事,畢竟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告訴阿爹,他們會死在國破之前,且極有可能是死於自己人之手,「他被告訴了我這件事,並且為了報恩,救了阿爹和阿兄。」

  黎清逸面色變化莫測,好半天,才嘆了口氣。

  「我說怎麼,那些人才剛剛見刀,便急急忙忙走了。」黎清逸盯著黎皎皎看了一會兒,「你確定他和來暗殺阿爹的人,都是白月樓的?」

  黎皎皎點頭,「可以完全確定。」

  「我還以為是你祖母派來的人震懾了他們。」黎清逸苦笑了聲,眼底藏著許多黎皎皎難以看懂的情緒,坐了一會兒,「皎娘,你雖是女子,若是這世道當真亂了,不要像阿爹一樣,想要竭盡所能保護所有人。」

  黎皎皎一愣,她眼眶有點酸。

  「只消保護好自己,就夠了,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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