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試試
黎皎皎沒有點頭,她並不後悔上輩子為了保護家人而死,只後悔沒能更警惕謝蓉一點。
「阿爹,白月樓不會善罷甘休。」黎皎皎輕聲道,「這些日子,能否告假不去上朝?」
「開了年便是春闈,別說上朝不是兒戲,便是春闈這樣的大事,如何能有半分紕漏?」黎清逸捏了捏額心,微微嘆了口氣,「你說的,我也想過了,總歸會多帶些人在身邊。」
黎皎皎沒有多勸,沒有證據說明是白月樓,阿爹也無法將這件事上報給朝廷。
但幾日後的刺殺,怕還是避不開。
阿爹這裡無法避開,那還是只能從白月樓下手。黎皎皎對著黎清逸笑了笑,語調溫和,「阿爹一定不會有危險的。」
黎清逸還想再說點什麼,卻到底沒有開口,只道:「好,你回去吧。」
這世道,早已經亂得不能再亂了,百姓民不聊生,商賈趁亂斂財。白月樓的殺手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將來卻未必能幫扶小五一把,說不定是道善緣。
紫蘇給黎皎皎披了件斗篷,「夫人那邊剛有人來傳話,叫五娘子晚些日後過去挑衣裳。」
黎皎皎點了點頭,走入自己的嬋娟院。
想了想,「你們都先下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紫蘇一愣,自家五娘子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好,晚些日後,我來帶五娘子去夫人那。」
說罷,便將小丫鬟都帶了下去。嬋娟院本也不大,勝在精緻,黎皎皎推開耳房的門,兩邊都找了找,都沒有找到戚復。
黎皎皎有些無趣,乾脆窩在熏籠旁玩九連環。
可她怎麼解也無法全部解開,玩到後來,便有些煩躁,想要丟開眼不見不為凈。
窗子被打開,一段短而薄的小刀飛來,咔嚓一聲擊碎玉連環。黎皎皎嚇得一愣,抬起頭來,白衫黑衣的少年坐在積雪皚皚的樹梢上,指縫裡夾著一隻寒光閃閃的小刀。
「你的傷好了嗎?」黎皎皎問道。
戚復將小刀收入腰間,躍下枝頭,眨眼間便帶著一身寒氣走進來。
他將領口拉開一點,眉眼乾淨,「沒有,它們在蠶食我的身體。」冷白修長的脖頸處青筋起伏,裡頭似乎有許多不知名的蟲蟻,爭前恐后地蠶食血肉。
黎皎皎被他冷得往後躲了躲,卻被少年握住肩膀。
「我以為黎小姐不怕我。」戚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指縫裡抽出那支小刀。
黎皎皎攏著袖子,有點不開心地眨了下眼睛,「你看看你的肩頭,全是積雪。」她怕冷怕得要死,恨不得一整個冬天窩在房間內不出門,「你一進來,整個房間都不暖了。」
戚復表情茫然了一瞬間,伸手拂去肩頭細雪。
但還來不及說話,便咳出一口淤血,他拿帕子抹掉血跡,彎了彎好看的眼睛,「房間里太暖和了,它們會很興奮的。」
「那會疼嗎?」黎皎皎下意識抓緊了袖子。
戚復撿起地上碎掉的玉連環,「很好玩嗎?你玩了好久都解不開,明明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摔碎它。」他指尖轉了下,「你看,全都解開了。」
黎皎皎垂下眼去,「我不希望它碎掉。」
「真奇怪,你每一個都很喜歡嗎?」戚復丟開碎片,他又咳出一口血,「若是我,可能會把不喜歡的那一個砸碎,喜歡的那一個自然便解開了,也不會損壞。」
黎皎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戚復的脖子。
少年的肌膚冷得嚇人,凍得黎皎皎一激靈,下意識鬆了手,回過神才又重新摸上去,裡面果然有什麼在激烈又瘋狂地啃噬血肉。
戚複眼睫微顫,溫暖柔軟的指尖擦過敏感的脖頸,暖意帶來一股癢意,使得劇烈到猶如刀絞的疼痛彷彿都消失了一瞬,他微微有些失神地看著黎皎皎。
「你現在便經常咳血,再過幾日呢?」上輩子的戚復,並沒有被人弄下這種東西。
少年微微皺眉,盯著她的手看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回答道:「會肌膚潰爛出血,等到一個月過去,便會發爛出膿,卻還要再熬一個月才能死掉。」
黎皎皎面色有些發白。
戚復擦掉唇邊溢出來的血跡,伸手握住黎皎皎的腕骨,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
「如果你也覺得我很可憐,可以捏破這裡。」他烏黑的瞳仁里倒印出少女漂亮的臉頰,戚復笑得很溫和,卻莫名叫人覺得可怕,「是真的很疼,比死還難受。」
真是個瘋子,黎皎皎想。
可少年的指骨修長有力,薄繭擦過薄而嫩的手腕,泛出紅意也無法睜開。
「都疼得快要死了,還這麼囂張。」黎皎皎乾脆不掙扎了,她伸手握住戚復的脖子,盡量表現得坦然大方,「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解決這些小東西?」
戚復饒有趣味地看著黎皎皎。
世家貴族養出的小娘子,溫雅內斂,如此出格的動作讓她耳朵尖兒微微泛紅,卻還鼓足了勇氣不想露怯。他鬆開了手,卻忽然傾身湊近她一點,「黎小姐真是個好人。」
黎皎皎總算收回手,鬆了口氣,下意識禮貌道:「謬讚了。」
她一抬起臉,鼻尖蹭過戚復的下巴,凍得她打了個小噴嚏,立刻往後一仰避開他。
不知道為什麼,黎皎皎後知後覺地有點臉紅。她一時之間有點心慌,下意識抓緊褥子,回過神來時,卻發現戚復雪白的衣襟已經被血染透了。
無論戚復是出於什麼,願意幫她救下阿爹阿兄,總之她是無法殺掉他了。
那她要救他。
「要怎麼才能救你?」黎皎皎不是個很優柔寡斷的人,心念一轉間,已經打定了主意,「戚復,別當殺手了吧,太危險了。」
樹敵太多,總有一天死於仇敵之手。
即便知道將來的戚復會投奔節度使,轉而起義一呼百應,勢如破竹攻入京都。可他既然拿得出那隻價值連城的墨翡手鐲,必然出身富貴,可出身富貴卻淪為殺人的工具。
其中種種,不言而喻。
戚復唇邊笑意不復,眉心蹙出一道陰鬱的褶皺,垂下的眼睫陰影重重,「黎小姐,白月樓,是你們平西侯府都不能隨意得罪的存在。」
黎皎皎端坐在屏風前,眉眼間不見膽怯。
「可白月樓,也不能隨意得罪平西侯府。」她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涼風灌入暖和的房間,黎皎皎不由瑟縮了一下。
戚復不知何時抬起了臉,漆黑的眼陰鬱而厭世,單薄的肩頭積雪化去,他咳出一口鮮血來,伸手支頜,「其實也不是很難,」戚復揩掉唇邊血跡,「西域進貢的朱雪草做藥引子,便能將這些東西誘出來。」
黎皎皎皺眉,「我沒聽說過這味草藥。」
「皇后的御用香料,紫凌香便用了朱雪草。」戚復唇邊浮現一絲嘲諷。
這黎皎皎便知道了,她想了想,「我明日要進宮,我替你討一點來。」黎皎皎覺得,以戚復的功夫,進皇宮大內未必沒有可能,「你為什麼不去取呢?」
她回過頭看向戚復。
少年長發隨意綁起,白衫黑衣稍小了些,越發襯得他瘦削清俊。在柔和明亮的雪光下,露出無害乾淨的笑容來,「他們也在等著取我的性命。」
黎皎皎不知道他說的他們是誰。
但是本能告訴她,這個不知道為妙。
「那正好,我幫你取。」黎皎皎忽略掉他話里的疑點,少女眼底有明晃晃的光,柔和得醉人,「白月樓要取你性命,那乾脆離開吧,你可以待在我身邊。」
沒有人活得容易,黎皎皎起先怕戚復引起動亂,可也怕自己無故錯殺戚復。
戚復微頓,待在她身邊?
她明明知道,他會為她招來禍端,也不可能聽她的話,甚至可能不開心便信手殺了她。
「世家勛貴家的小姐,都這般愚蠢嗎?」戚復輕嗤,目光卻仍落在黎皎皎身上。她眉眼乾淨柔和,卻自有凜凜風骨,如一捧在冬陽下無聲盛放的臘梅。
黎皎皎面色不變,像是沒聽出他話里的嘲諷。
戚復的眼前卻又久違地浮起一層血霧,一點一點將面前的人模糊。即便如此,他握著軟劍劍柄的手還是無聲收緊,一直到血霧凝結著流下眼角,他才壓抑著喘息般的嗓音悶笑了聲。
「不試試,怎麼知道。」黎皎皎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戚復說的。
她快步走向戚復,伸手扶起他。
雪白的衣衫被血染透,她能聽到令人齒寒的聲音,黎皎皎扶著戚復往外走,「外頭這麼冷,給你下這些蟲子的人真壞。」
少女襟袖間梅香縈繞,她握著他手肘的手卻是溫熱的。
「並不是人人都如黎小姐這般心軟。」戚復輕輕道,拂開黎皎皎的手,踉蹌著走進滿地積雪裡,跌坐在地上。
黎皎皎一愣,總覺得戚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院外卻傳來了敲門聲,紫蘇隔著籬笆喊道:「五娘子,你怎麼把院門反插上了,奴婢陪您去夫人那挑衣裳了。」
戚復踩著磚石,輕而易舉躍上樹梢。
黎皎皎收回想試探的話,準備去給紫蘇開門,樹上小刀飛來,削斷了門插,戚復迎著黎皎皎無語的目光,露出一個安靜無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