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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沈夷光會喜歡謝彌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家彌奴永遠不會對她虛情假意。

  就譬如篡位這事吧,江談明明是自己被昭德帝逼的走投無路,這才謀反篡位的,他非得假惺惺說是因為沈夷光,才衝冠一怒為紅顏反了的。

  像謝彌,就不會對自己的野心百般遮掩,也從未矯飾過對帝位的覬覦,也不會把野心和慾望推到女人的頭上。

  不過要謝彌說,自打娶了沈夷光之後,他的野心之中還真摻雜了許多私心——他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給潺潺。

  他不會把這事兒掛在嘴邊,但他步步籌謀,精心策劃,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終極目標。

  冬至后,謝彌帶兵出征,救駕勤王。

  這比沈夷光夢中提早了整整五年,在夢裡,謝彌當然是成功奪位,但現在跟夢裡的情勢完全不一樣,沈夷光心裡憂慮得緊,又怕自己擾亂軍心,也不敢時常給謝彌寫信,面上還得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兒。

  為了阻止自己胡思亂想,沈夷光開始給自己找點事干——謝彌此次若能奪位,他在益州的這些老臣舊部日後自然會帶去長安拔擢,他這回出征,帶走了不少武將,沈夷光便主動擔負起安撫這些文臣武將家眷的重責。

  因江談謀逆作亂在先,謝彌佔得大義,這一路竟稱得上順遂,直到臘月,謝彌終於半隻腳踏入陝地,就連沈夷光都放下半顆心的時候,突然砸下一晴天霹靂。

  ——益州風傳,江談和北戎勾連,令數萬精兵在陝埋伏,謝彌未曾提防,被打的潰不成軍。

  沈夷光得知這個消息,脊背不自覺輕顫了下,眼眸怔然放空。

  幸好旁邊謝靈珠扶了她一把:「嫂子!」她忙道:「只是流言蜚語,不算數的,咱們還是寫信問問我哥吧。」

  當務之急是不使流言外傳,擾亂益州的軍心民心,沈夷光反應極快,先出手料理了幾個最先帶頭在市井裡散播謠言的,又令各縣官員安撫人心,這麼料理下來,總算把流言掐住了苗頭,她這才騰出空來給謝彌去信詢問。

  ——謝彌沒回。

  兩人之間有一個專門的秘密信使,沈夷光特地要的,謝彌特別喜歡在信上寫些不要臉的話,她怕被別人看到了傳出去!

  而現在,信使一去不復返,謝彌再無半點音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沈夷光仍如往日那般宴飲交際,安撫民心——益州上下都不免贊她聰慧堅毅,要知道,因她實在貌美嬌柔,之前益州不少官員都暗裡擔憂這位沈王妃能不能肩負重任。

  直到某天,謝靈珠看見沈夷光一個人坐在燈燭前出神,她清澈眼瞳倒映著躍動的燭火,迷濛中似乎泛起一層淚霧,手背上已經滴了一層燭淚,細嫩的肌膚都被燙出兩個燎泡。

  謝靈珠嚇了一跳,慌忙衝過來把蠟燭挪開,又團團轉給她找葯上藥。

  她小心把兩個燎泡挑破,內里冒出絲絲膿血,她瞧著都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嫂子,你下回小心點啊。」

  沈夷光就像是失去知覺一般,眼睛放空地道:「靈珠,你說這是不是我的不是?」她吸了吸鼻子,又死死咬住唇瓣,不讓哭聲送出來:「要不是我一直催著他,他也不必這麼倉促帶兵出征,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她這幅美人垂淚的樣子,瞧的謝靈珠都不由呆了呆,讓人憐惜的心尖發顫,她忙寬慰:「您可別胡思亂想,我哥是不是真出事還不一定呢,而且這也不能怨你啊,他自己都說時機到了。」

  沈夷光心裡還是翻江倒海的,唇瓣動了動,正要開口,外面侍婢忽然報道:「王妃,謝大人攜夫人求見。」

  這說的是謝三叔和謝三夫人,沈夷光微怔,抬眸看了眼天色:「這都快子時了。」她沉吟道:「請三叔和嬸母進來。」

  謝三叔滿頭大汗,匆匆走進來:「阿彌媳婦,不好了。」

  他不等沈夷光請她入座,就急急開口:「之前城裡就有風傳,說阿彌兵敗重傷,我本是不信的,後來他那邊又十來天沒有音訊,我急的在家亂轉,直到今天,城外安寧觀里給他起了一卦」

  安寧觀在益州名氣極大,益州貴眷多是在這兒祈福祝禱,那裡主持精通八卦,也是等閑不出關的,極得人心。這年頭除了謝彌這等異類,少有人不信易術的。

  他表情嚴肅:「阿彌是庚寅年生,年命為庚,如今庚落在離九宮,在此為沐浴之地,沐浴,幼苗剛生,也指人剛降生,皆是脆弱至極,禁不得風吹雨打,因此,沐浴又稱敗地,又年命上乘九地,此星為九幽之地,說明距離黃泉命懸一線。」

  謝三叔或許瞧沈夷光不大順眼,但對謝彌這個外甥卻是實打實的關心,聽到這個卦象險些沒了魂飛魄散,大半夜冒著雨就來找沈夷光了。

  他怕沈夷光不信,又忙道:「這卦象已經在城裡高官顯貴的圈子裡傳開了,就連陳總督都說,這卦象極凶,而且正合了阿彌眼下困境。」

  沈夷光既熟讀四書五經,自然也熟知周易,自然明白謝三叔說的都是大凶之相,當即變了臉色。

  她沉吟道:「可有破解的法子?」

  謝三叔就等她問這個,急急道:「得阿彌的至親之人率兩位屬虎屬牛屬蛇的女眷,去城外道館為阿彌齋戒祈福七日,這才能化了他的險境。」他為難道:「阿彌最親近的只有你了」

  沈夷光立刻道:「三叔別急,為了小王爺,別說七日,就是七個月我也願意。」她思忖了下:「城裡屬相符合的女眷倒有不少,陳總督的夫人和女兒,還有楊參將的夫人,這幾位都屬相相合。」

  她又道:「這事兒交給我來辦,冬日夜寒,三叔和嬸母先回去歇著吧。」

  謝三叔見她對謝彌如此在意,心下不由生出幾分好感,也後悔起她剛來蓉城對她的幾回刁難了。

  他又起身和沈夷光說了不少好話,這才起身離去。

  他臨走之前,沈夷光忽問道:「三叔,你是怎麼想到去安寧觀為小王爺求卦了?」

  謝三叔愣了下,轉頭看她,就見她上半張臉匿在暗處,瞧不清神色。

  他也未曾在意,只道:「還是四海提醒的我,也多虧了這孩子,咱們才有了破解的法子,不然阿彌眼下還得龍困淺灘呢。」

  看來不是三叔沈夷光微抿的唇角一松,柔潤的唇瓣微彎:「多謝三叔勞心。」

  第二天一早,沈夷光便召集陳總督和留守蓉城的楊參將議事,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麼,又準備了一日,沈夷光便帶著兩位大人家中的女眷遠去城外。

  安寧觀風水好,但地方卻有些遠,他們得知貴人要來,早遣散了其餘香客,把道館洒掃了一番。

  等沈夷光帶人前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她心下焦躁難安,先送幾位女眷入客房休息,自己換上一身素服入了正殿,遣退身畔服侍的下人,低頭專註地抄寫經文。

  她不知不覺寫了一卷,暮色漸漸圍攏,她揉了揉脖頸,正要喚人再填上幾盞燈燭,忽聽『呀吱』一聲悶響,大殿的偏門被推開一線,一股涼風灌了進來。

  深山,古觀,燭火暗淡,月淡星稀,這般情景還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沈夷光有些抬眸看去,就見一道高長人影從輕巧邁入。

  待燭光照明來人的臉,她神色大亂,高聲喚道:「來人啊——」

  晏明洲還是那副笑悠悠的模樣:「不會有人再來了,王妃何必白費力氣?」

  他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見到故人,王妃就是這般表現嗎?」

  沈夷光腦內劃過一道亮光,駭然道:「是你設計的!」

  晏明洲笑:「我本也不想如此,誰叫我和太子有盟約呢?」他興緻盎然地看著爪下獵物:「有件事王妃定是不知,我之前從牢里失蹤,便是被太子放走的,他其實也早生了二心,這次襄武王進攻長安,他便請我出手拖住謝彌,若單是出兵阻攔,未必攔得住他,我思來想去,便只好委屈王妃了。」

  江談雖然中了謝彌的挑撥,和昭德帝決裂,但他其實也防備著謝彌這裡,及時聯絡了北戎。

  他喟嘆了聲:「謝家人也當真古怪,出了謝彌這樣的絕色人物,竟也有謝四海那種貪婪愚蠢之輩,我略許以高官厚祿,他便忙不迭應下,還主動配合著商議,如何引你和其他幾位貴眷出來。」

  沈夷光驚慌失措地後退,晏明洲步步緊逼,似看一隻凄惶絕望的籠中之雀,他眉眼含笑,志在必得:「你若不想受難,還是自己走到我身邊來吧。」

  他看著驚慌含淚,卻依然美的驚人的沈夷光,不免讚歎:「似你這般女子,合該就是被強者賞玩珍藏的,既然謝彌可以,那我自然也可以,說不准我強過謝彌百倍呢,王妃要不要試試?」

  沈夷光已經退到牆角,真正退無可退。

  她雙肩瑟瑟,腦袋低垂,忽然嘆了口氣:「你很自信。」

  她抬起頭看他,臉上淚痕猶在,卻無多少懼意。

  晏明洲一愣。

  沈夷光當機立斷地高喝了聲:「靈珠!」

  轉眼間,靈珠帶著五十手持弩機的精銳從窗外,房梁,老君像和香案等處一躍而出,毫不猶豫地對著晏明洲射出利箭。

  晏明洲當即意識到自己中了埋伏,探手向沈夷光抓去——只要挾持沈夷光為質,他就還有翻盤的幾回。

  謝靈珠哪能讓他得逞,高舉長劍飛身而下,直直地擋在晏明洲和沈夷光之間。

  晏明洲並非外強中乾之輩,功夫也的確高明,竟不敵謝靈珠厲害,連沈夷光一根頭髮絲都摸不到。

  幸好謝靈珠專心護衛沈夷光,他的北戎護衛也沖了進來,不然晏明洲非得吃大虧不可。

  沈夷光手無縛雞之力,也絕不會給晏明洲挾持自己的機會,全程躲在謝靈珠身後,被她護著躲進了側間。

  自那日謝三叔說出什麼卦象什麼祝禱的一刻起,她就覺著不大對勁,忙找了陳總督等人前來商議,又秘審了謝四海,果然是北戎人在背後設計。

  她和眾臣商議之下,決定將計就計,將幕後之人引了出來。為了保險起見,這山裡埋伏了近兩千精兵,豈能讓晏明洲得手?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打鬥聲漸漸熄了,沈夷光耐心等了會兒,陳總督掀簾入內,一臉喜色地道:「王妃,抓住晏明洲了!」

  沈夷光極有分寸地道:「接下來怎麼處置利用此人,就拜託總督和參將商議,若無旁事,我和靈珠就先回去了。」

  陳總督越來越覺著小王爺這媳婦真是娶著了,難怪這天下男人都想娶沈夷光,小王爺真有本事,竟能贏得她的青睞!

  他連連笑應。

  所謂好事成雙,謝彌那邊也終於有了消息——他已經抵達長安城外,現已派兵圍了長安城。

  昭德帝已然駕崩,江談趕在開春登基,直斥謝彌為亂臣賊子,還下令死守長安,戰局一時膠著。

  如今江談困守孤城不放,謝彌要麼繼續圍城,直至長安彈盡糧絕,那些宗室權貴還好說,百姓豈不得要生靈塗炭,說不得還會易子而食。

  要麼謝彌率兵強攻,到時候城內照舊得哀鴻遍野,謝彌還得落個殘暴名聲。

  謝彌已經完全做好準備,只要一聲令下,他隨時可以強攻,他這樣雷厲風行之人,竟是硬拖了兩日,遲遲沒有下令。

  林煙掀簾入內,面色肅然:「小王爺,咱們什麼時候預備攻城?」

  「再擬一封勸降書送入長安。」謝彌沉吟道:「再等一日。」

  林煙對此頗是理解,反正他們勝券在握,再圍幾日也耗得起,貿然強攻,反是容易落下佞臣暴君的名頭。

  只是戰機不好貽誤林煙在勸與不勸之間猶豫片刻,到底沒多說什麼,欠身退下了。

  謝彌輕輕捏了捏眉心。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毀了長安,潺潺的長安。

  只有十二個時辰了,江談最好識趣點。

  晏明洲已被小王妃設計擒獲,北戎那邊不敢輕舉妄動,已經從晉朝撤兵,朝廷上下人心渙散,江談又是殺父即位,朝內兵馬他無法全部調遣,已經徹底沒了翻盤的可能!

  他如今抱守皇城不出,除了拖著長安城為他陪葬,起不了任何作用。

  眼下就連宮裡都人心惶惶,宮娥內侍四處尋找退路。

  已經升為太后的沈皇后忍無可忍,一把推門紫宸殿的大門,沉聲道:「陛下!」

  江談面色慘淡,勉強笑了笑,站起身:「母后。」

  不管怎麼說,江談也是沈皇后親自教導的,她對這孩子的心情著實複雜。

  養母子對視半晌,沈皇後主動走向他,輕拍他肩頭,她微微喟嘆了聲:「雖然蕭德妃是你生母,但自六歲起,你就被抱養到我這裡,你雖非我親身,我自問待你上心,不亞於萬年,我教你寬宏大度,教你磊落無私,可不知為什麼」

  她目露憐憫,又帶了幾分傷懷:「你竟越來越像你父皇,越來越像蕭氏。」

  江談猜到她想說什麼,眸光銳利了幾分,似含警告:「母后。」

  沈皇后不為所動,繼續道:「你之前偏信蕭氏,苛待潺潺,一味聽從你父皇吩咐等等,我也不想再說什麼,但是如今,我不得不說。」

  她沉聲道:「六郎,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江談臉色微變,沈皇后語速急急,說話卻鏗鏘有力:「大局已定,你再負隅頑抗也毫無意義,為著一城百姓,還是打開城門,趁早降了吧!」

  她目露不忍:「我會勸說潺潺,讓她請求襄武王,留你一條性命,哪怕被人監視,好歹也能平安終老」

  江談截斷她的話,甚至不去看她,冷冷吩咐親衛:「母后因父皇之死,傷心太過,乃至神智失常,竟為逆賊說起話來,爾等還不趕緊將母後送回長樂殿,妥善照料!沒我的吩咐,母后不得再擅離長樂殿!」

  沈皇后見他如此,臉色倒沒有多少震驚憤怒,她沉默片刻,搖頭道:「罷了,你自尋的結果。」

  說罷便轉身而去,再不留戀。

  半日後,萬年帶公主府親衛,從內偷偷開了宣武門,迎謝彌的兵馬入城。

  沈皇後為了這些年的母子情分,這才來勸他最後一回。

  謝彌直奔皇城而去,不過五日便攻下大半皇城,綉春等東宮死士欲帶江談逃往海外,江談未允,於紫宸殿內自戕而亡。

  江談的死宣告了這場長達小半年的奪位之戰的終結,謝彌終於成了最後的贏家,哪怕他尚未登基,所有人也把他視為了江山的下一任主人。

  這位江山之主甚至沒功夫登基稱帝,他佔領長安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媳婦從益州接過來。

  夫妻倆將近半年沒見,謝彌有時候想她想的喲,大半夜的偷偷掉眼淚,所以等到媳婦來長安那天,他江山之主十分沒出息地在城門口興奮地直搓手。

  他一見著沈夷光,簡直喪失了語言功能,嗓音有些變調地叫了聲:「潺潺!」

  沈夷光也紅了眼眶,沒等馬車停穩就往下跑,幸好謝彌及時地一把接住了她。

  她吸了吸鼻子,也顧不得眾人在場,手臂纏住他脖頸,吸了吸鼻子,在他耳邊小聲道:「我想你了。」

  「我,我也是」謝彌有點語無倫次。

  沈夷光有些歉疚,臉埋在他頸窩裡,輕聲道:「這一仗打的很辛苦吧?是我太急功近利了,一直躥騰你爭權奪位,險些惹出麻煩來。」

  原本按照夢裡,他穩紮穩打,再籌謀個五年,一樣可以登上帝位。

  這小半年來她一直頗為內疚,只是怕謝彌分心,和他的信中從未提及。

  「不,這也是我的願望,你本來就值得這世上最好的。」

  他臉有點紅,仍是一字一字,前所未有地認真道:「我要讓你坐金鸞車,享皇后儀仗,讓萬千臣民都匍匐在你腳下,從今往後,你就是這長安城獨一無二的女主人。」

  作者有話說:

  正文到這兒就完了,歇個兩三天開始更番外。

  前世的番外我大概想了一下,有點思路了,有點虐,強取豪奪帶球跑什麼的吧我試試看看能不能寫出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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