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難熬的春節
雖然顧紅星的春節福利少,但齊衛國的春節福利多呀。齊衛國從廠子里運回來一大堆東西，把前杠和後座堆得滿滿登登的。
大米、白面、食用油、豬肉、臘腸、肥皂、洗衣粉……簡直是應有盡有，機械廠真不愧是全國知名大廠子,出手就是闊綽。
除了這些春節福利,齊衛國得的獎品也讓顧紅星羨慕不已。
齊衛國因為改進了一項焊接工藝,縮短了機械生產的時間，被廠里評為「業務能手」。
春節時廠長親自給他頒發了十塊錢的獎金和一張自行車票。
顧紅星本來還想跟兩個小傢伙炫耀一下自己的搪瓷杯子，但看到自家男人帶回來的一堆東西,她實在不好意思張口。
「媳婦,咱晚飯就吃這啊？」
齊衛國看到媳婦拎回來的「憶苦思甜飯」,臉都綠了，他今天在單位吃的就是這玩意，回家還吃這玩意。光看著，就讓人反酸水。
這年過得還不如不過呢，還沒平時吃得好呢。
「全國都憶苦思甜呢,可不敢弄好吃的,我怕被鄰居舉報，再把咱家當典型批評教育，這大冷天的,我可不想被抓去遊街。」顧紅星也不想吃，但她也不敢不吃啊。
「那咱偷摸煮個雞蛋吃唄，這個沒香味,鄰居肯定聞不到。」
齊衛國看著窩窩頭，上面還摻著大顆的麩皮呢，他都能想象這得有多拉嗓子眼。
「等七點多燒炕時再煮，現在煮容易被發現。」顧紅星壓低嗓音，小聲地解釋道。
春節是革委會檢查最嚴的時候,尤其是晚飯，萬一被人闖進屋來發現了，那可就麻煩了。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顧紅星把桃罐頭和瓜子花生這些能吃的東西全都收到柜子里去了，然後把柜子鎖嚴實了。
飯桌上只放了一個飯盒，裡面是硬邦邦的饃饃，一人倒一杯熱水，讓大家一口饃饃一口水往下硬咽。
在廠子里時，大家一起吃一起訴說過去的苦日子，二食堂的阿姨們都是從苦日子裡過來的，親身經歷的事拿出來一講，把顧紅星聽得眼淚都出來了。
在那種氛圍的烘托下，顧紅星倒還能勉強吃下去一個饃饃，但這回到家裡就不一樣了。
兩個小傢伙吃得小臉苦兮兮的，噎得就差沒翻白眼了，齊衛國也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全家都是長在紅旗下的，就算是困難時期，顧紅星和齊衛國也沒吃過這玩意啊。
全家都沒有苦難可以訴說，一點氛圍感都沒有，顧紅星就只能硬咽，努力咽下去半個饃饃后，實在吃不動了。
這要是在單位，顧紅星自然得硬著頭皮往下咽，但在家裡，她還是可以任性一下的，反正有男人幫著兜底。
雖然饃饃難吃，但齊衛國向來活得糙，吃兩口就適應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兩個饃饃解決掉了。
可算吃完了，齊衛國長舒一口氣，但等他抬頭看到自家小媳婦那雙晶亮的大眼睛后，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接過媳婦手裡的饃饃，嚼兩三口就直接咽了，這好胃口是真讓人羨慕啊。
兩個小傢伙見小嬸成功把饃饃送了出去，也有樣學樣，小兄妹倆一臉期盼地看向自家小叔。
「你們仨就可我一個人坑啊！」齊衛國一臉無奈地接過兩個小傢伙手裡的饃饃。
「你不是咱家的頂樑柱嘛，我們仨現在頂不住了，只能靠你了。」顧紅星一臉討好地說著好話哄男人，還非常「貼心」地往頂樑柱的杯子里又添滿了水，讓他能更好地往下咽。
「現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以後你們仨對我好點。」齊衛國一眼掃過去，顧紅星跟兩個小傢伙非常有眼力見地趕緊點頭，動作整齊劃一，跟排練過似的。
「前程叔也太實誠了吧，這饃饃做得可真夠大的！」顧紅星總共帶回來四個饃饃，齊衛國自己就吃了差不多三個，又喝了不少水，饒是他平時再怎麼能吃，此時也有些撐了。
「這可不賴前程叔，廠里領導讓做這麼大個的。領導都發話了，我們可不敢偷工減料。」
「我們廠做的饃饃，比這小一半，我們一人拿了兩個，幾口就吃完了，可不像你們廠這樣，太折磨人了。」吃了一天的「憶苦思甜飯」，齊衛國現在滿肚子牢騷。
「我們廠的領導，提高工人福利的能力沒有，搞這些事情那可老積極了，好像這事搞得好，廠里效益就能提高似的。」只得了那點可憐的福利，這讓顧紅星對廠領導相當不滿了。
「你們廠是挺摳的，年底福利就給這點玩意。」齊衛國十分認同地點點頭。
「你們廠的福利咋那麼好呢？」顧紅星一臉羨慕。
「主要是我們廠子不差錢，我們廠的採購部長還有能耐，這些東西都是他們採購部弄來的。」一提到自家廠子，齊衛國那是相當驕傲了。
顧紅星一臉心酸地看著得意洋洋的男人，她也想以廠為傲，可惜廠子不給力啊，這點福利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革委會來人啦！」就在顧紅星要收拾桌子時，自家房門被敲開了，李大媽親自過來通風報信。
顧紅星被嚇得一哆嗦，趕緊把飯盒放下，開始檢查自家屋裡有沒有啥違規的東西。
革委會呼啦啦來了一大堆人，李大媽剛離開不到一分鐘，就來了兩人，敲響了顧紅星家的房門。
「小姑娘，你家晚飯吃得什麼啊？」來者是一男一女，女人見飯桌上只留一個飯盒，就直接俯下身來跟小愛華問話。
「阿姨，我家晚飯吃的是饃饃。」小愛華實話實說。
「只有饃饃嗎？還吃別的了嗎？」女人裝作一副溫柔的模樣，但眼中卻一點笑意都沒有。
「還喝熱水了！」小愛華雖然有點害怕這個阿姨，但還是鼓足勇氣繼續回答問題。
男的進屋后就直奔顧紅星家的廚房，發現灶台是涼的，櫥櫃里也沒有其他吃食，就沖女人點了點頭。
女人看了一眼飯桌上的鋁飯盒，裡面還有一點殘渣，殘渣里確實有麥麩皮，這讓她確定這家人沒撒謊。
「饃饃好吃嗎？」女人這回換了一個孩子問。
「不好吃，拉嗓子。」小國富如實答道。
「解放前，好些人連這個都吃不上呢，你們這些孩子生在好時候了，要學會感恩，知道不？」
「知道了！」
「那你要感謝誰啊？」
「感謝革命先烈，感謝他們建立了新中國！」
「不錯，你這個小同志的思想覺悟很高啊！」女人讚賞地沖小國富豎起了大拇指，隨即跟著同伴離開了。
革委會的人離開后，顧紅星長舒一口氣，剛才人在時，她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好在兩個小傢伙回答得都不錯，才能這麼快把兩人送走。
「還是媳婦你聰明，幸好咱家沒煮雞蛋，不然肯定會露餡。」革委會的人氣勢太足了，齊衛國都有些后怕了。
「我同學家的院子，前兩年就被檢查過，離咱院可近了，我尋思今年咋樣也輪到咱家了，所以今年我才這麼小心的。」顧紅星一臉得意地炫耀自己聰明的小腦瓜。
「要不咱今晚別煮雞蛋了，吃點餅乾墊巴一下肚子得了。」齊衛國這回可不敢饞嘴了。
「行，等晚上的，咱家一人泡兩顆奶糖，吃幾塊餅乾，熬過今晚，明天就能吃好的了。」
兩個小傢伙十分懂事地點了點頭，絕不讓自家小嬸為難。
春節的突擊檢查，讓大雜院里的不少人家都遭殃了，其中最慘的莫過於老富家了，整個西廂房全軍覆沒。
富老大家偷偷煮了雞蛋吃，革委會進屋前，他家把蛋殼扔進火爐里，但是蛋殼沒燒乾凈，讓人直接捉了個現行，現在富老大一家子全都被革委會喊到屋外，站在院子中央，估計要被批/斗。
富毓翎開車去外地沒在家，他大姐嫁人了，現在只有他爹媽和兩個妹妹在家。
富老二家偷吃肉餡餃子，本來早就吃完了，但他家小孫子嘴角上的油忘記擦了，被革委會詐出來了，也抓了個正著。
他家大兒子在廠里加班未歸，暫時逃過一劫，其他六口人也被喊到外面去罰站了。
富老三家情況比較特殊，他家是真做「憶苦思甜飯」了，可惜他家沒粗糧，用的是次等面做的，雖然味道不咋地，但也算違規了，於是一家子也得挨批/鬥了。
除了富家，中院的其他人家都沒啥大事，前院和後院倒是有幾戶人家被逮住了，陸續被集中到中院，估計是要一起接受批評教育。
顧紅星本打算偷偷在屋裡聽聽熱鬧，沒成想，革委會成員直接把他們都叫出來一起圍觀。
顧紅星這回想不湊熱鬧都不行了，她把倆孩子裹上厚實的大衣，帽子手套帶得整整齊齊的，不知這場批/斗大會要開多久，她可捨不得倆孩子在寒風裡傻站著。
「今年咋不遊街啦？光這麼站著，可真沒意思。」李大媽湊到顧紅星身邊，有些可惜地說道。
「今天謝謝您啦，明天我家炒瓜子，給您送點嘗嘗。」
雖然不喜歡富家人，但顧紅星也不愛看人遊街和挨批/斗，但李大媽剛幫過自家，她也不好反駁李大媽，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
「謝啥啊？都是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家小壯可喜歡上你家玩去了。」
自從上回顧紅星從曹家弄回來奶糖和罐頭當補償，李大媽對她的態度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
之所以轉變這麼大，主要也是李大媽徹底看透了，知道鬥不過隔壁的小潑婦，索性化敵為友。
一來是自家得了好處，就算李大媽嘴上不說感謝，但心裡還是挺感激顧紅星的。
二來是李大媽被顧紅星嚇到了，生怕自己把人得罪狠了，也被「訛」東西，所以才打算跟顧紅星好好相處。
李大媽慣會欺軟怕硬，知道顧紅星是塊硬骨頭，她自然就軟了。
現在李大媽是一句硬話都不敢跟顧紅星說，不僅如此，她還反過來討好顧紅星，院里有點啥好事，第一時間通知顧紅星，就為了賣個好。
顧紅星倒也沒打算跟李大媽交朋友，但對方現在不作妖了，她還是很喜歡的，起碼不用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破事就跟鄰居吵吵嚷嚷的，耳根子清凈了很多。
「衛國媳婦，你爹也站在中間了！」天色漸暗，院里人都集中到了中院，李大媽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顧家人。
「啥情況啊？我爹今天在食堂拿了好幾個饃饃呢。」雖然顧紅星常跟親爹置氣，但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親爹挨批/斗，那也是很難受了。
「估計沒吃唄，就你后媽那受不了苦的樣，估計把饃饃扔了。」李大媽幸災樂禍地猜測道。
不得不說，李大媽看人真准，吳莉還真把饃饃扔了，明晃晃地扔進泔水桶里，讓革委會的人抓個正著，全家人跟她一起倒了霉。
批/斗大會沒什麼新意，先是革委會成員挨家挨戶的批評，然後讓每個人進行自我批評，像是富老二和吳莉這種情節特別嚴重的，明天還要去革委會接受再教育。
一場批/斗大會，批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天已經黑得透透的了。
即便穿得厚實，顧紅星也覺得有些凍腳了，圍觀的鄰居們全都跺腳取暖，院里除了批判聲就是跺腳聲，兩種聲音摻雜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