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84天
「試什麼?」馬爺爺拿著劍進來。
老人家最近結交了一個會舞劍的朋友,每天帶著馬爺爺在河邊緩慢「舞劍」。
周茉好整以暇看著張晨星,後者又低下頭工作,忽略這個問題。
周茉撇撇嘴,對馬爺爺說:「梁暮沒談過戀愛。」
馬爺爺顯然有點震驚:「二十七八歲了吧?」
「那可不。」
「聽誰說的?」
「那個蕭子鵬。」
「不太可信吧。」
馬爺爺想了想梁暮的相貌,多端正一個小夥子,怎麼會沒談過戀愛呢?
張晨星就那麼一說,她正在紙上謄抄。日記上有個別地方因為著水模糊了,她要把字摹下來、補上去。這個非常費功夫,卻是張晨星最喜歡的部分。
「那到底試什麼?」馬爺爺不死心,刨根問底上了。
「試試梁暮有沒有問題。」周茉說。
馬爺爺聞言呵呵一笑,背著手去泡水喝。
在書店裡消磨一會兒,就喊著兩個孩子去家裡吃飯。馬奶奶今天做了醉雞和霉千張,還拌了小菜下酒。
張晨星去廚房幫馬奶奶拌菜,馬奶奶遞給她醬油瓶,手微微抖,醬油瓶差點掉到地上。張晨星慌忙接住,問馬奶奶:「奶奶怎麼了?」
「這幾天手抖。」
「別的呢?」
「心慌。」
「得去醫院。我明天帶您去。」
「等你南風叔叔回來再說。」
「叔叔還沒回來?」
「說是身體還需要調理,下周就能回來。」
「別等下周了。不舒服就要馬上去醫院。明天一早我就帶您去。」
張晨星拿過拌菜的小盆站在調料櫃前:「奶奶告訴我放什麼、放多少。」不想馬奶奶再受累了。
馬奶奶拍拍張晨星的頭,輕聲說:「是誰說我們晨星沒良心、性格差的呀?那些人要麼心瞎、要麼眼瞎。」
張晨星頭朝馬奶奶的方向歪了歪,方便馬奶奶摸她頭。馬奶奶年紀大了,摸不到自己孫子,就喜歡摸別的孩子。這幾年愈發明顯。
在馬奶奶輕聲細語的指導下,拌了小菜,又把另外的菜端到桌子上。去盛白飯的時候馬奶奶對張晨星說:「別告訴你馬爺爺。如果他要問起,你就說帶我去街上走走。」
「你馬爺爺現在脾氣不好,一生氣血壓就上來。」
「跟誰生氣?」
「還能是誰。」馬奶奶搖頭:「罷了,不說了。」
張晨星知道了,是跟馬南風生氣了,但這畢竟是別人的家事,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答應馬奶奶不告訴馬爺爺。
第二天起了大早去醫院挂號,又回來接馬奶奶。周茉昨天睡在家裡剛好出門上班,看到張晨星攙著馬奶奶往巷外走,就問了一嘴,得知她們要去醫院,非讓唐光稷送一趟。
唐光稷的車停在巷子口,正靠在車上曬太陽等周茉,看到她和張晨星攙著一個老人出來,以為她們做好人好事扶老太太過馬路。結果看到她們一直把老人扶上了車。
「唐光稷,先去趟人民醫院。」周茉推唐光稷上車:「快點,要麼上班遲到了。」不給唐光稷討價還價或拒絕的機會。唐光稷甚至覺得新鮮,開車的時候聽到周茉說:
「我們清衣巷的女婿都樂於助人。咱倆雖然協議結婚,但你也算半個。」
唐光稷回頭沖馬奶奶笑了笑,認真開車把馬奶奶送到醫院,甚至在臨走前說了一句:「快看完了打給我,我來接你們。」
張晨星跟周茉對視一眼,說:「謝謝。我們打車回去。」
神經內科的病人很多,張晨星帶著馬奶奶看門診、交錢、做檢查,一直到下午結果都出來才又回到醫生辦公室。醫生認真看了片子,問張晨星:「你是病人什麼人?」
「鄰居。」
「家屬呢?兒女呢?」
「在外地,下周回來。」
醫生點點頭,笑著說:「沒什麼大事,讓護士再帶老人補測個血壓。」
馬奶奶跟護士出去,醫生忽然嚴肅起來:「等兒女回來再帶來一次醫院。目前可以初步診斷為帕金森綜合症。」
「什麼?」張晨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是初步判斷。我會約一個專家會診,下周讓家屬來一趟。你也不用緊張。」
張晨星低低「哦」了聲。
拿著各種單據和報告出去了。
出了醫院看到周茉問她:「怎麼樣?」
「初步判斷是帕金森。但醫生說要專家會診,需要家屬來。」
「馬爺爺知道這個血壓還不得上來嗎?我給南風叔叔打電話。你別管了。」
周茉心直口快,打給馬南風的時候說話並不太客氣: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們知道南風叔叔也為難,但醫生說了讓家屬去。這件事我們不能替。
您好歹露個面,不能讓老人自生自滅。
周茉說完就掛了電話,對張晨星說:「南風叔叔現在怎麼回事?」
「南風叔叔為難。」
「為什麼難?人命關天的時候還為難,多少有點毛病哦?」
唐光稷路過庫房,聽到周茉打電話罵人,就斜倚在門框上看她。周茉脾氣不好在銀行里是人盡皆知的事。一口吳儂軟語,說的都是狠話。兩個人領證的時候唐文稷打報告,領導竟然很吃驚:「找來找去,找這麼一個?」
「哪么一個?」唐光稷問領導。
「跳高打人這麼一個。」
唐光稷就笑笑作罷。
「你怎麼偷聽別人打電話?」周茉一回身看到唐文稷嚇一跳,差點把手裡的紀念公仔丟出去砸他。
「你打電話聲音太大了。」唐光稷批評她:「另外,你怎麼那麼愛多管閑事。」
「關你什麼事。」
周茉用肩膀撞他一下,嫌他礙事,讓他讓路。只是她個子不高,這一下撞到胃偏上一點位置,把唐光稷撞的眼冒金星。他哼一聲,揪著周茉衣領子把她拽出來:「粗魯!」
周茉被他拽脖領子不舒服,手撲騰著去捶他,又夠不到他人,一下子就玩不起,生氣了。唐光稷看她的樣子實在好玩,就大笑兩聲,走了。
穿著工服人模狗樣的,欺負人的時候可不手軟。
周茉因為出了丑,直到下班都不想搭理他,被唐光稷連抱帶扛,她呢,連踢帶踹,被迫上了他的車。
外面看熱鬧的人多,周茉指著唐光稷鼻子罵他:「你…」
唐光稷輕輕打她手:「你什麼你。」
笑了。
知道周茉下了班要去「老書店」呆著,就向清衣巷開,然後跟在周茉後頭去老書店。
「老書店」里剛走了一波客人,他們把書隨手亂放,張晨星正在歸位。從前書店客人少的時候,她顧得過來,加之熟客多,知道她愛護書,從哪裡來就會放到哪裡去。現在不了,遊客們把這裡當作景點打卡,進門了拍照,隨便翻翻書,少部分人會買幾本,多數人隨便放下就走。
張晨星沒有抱怨。
只是等人走了默默的打掃和歸位。
周茉拿著書架擺放圖幫張晨星歸位,馬爺爺負責翻看是不是有破損。
三個人安靜的打掃,唐文稷覺得坐著實在是顯多餘,只得拿起掃把象徵性掃掃。
「晨星你電話響。」馬爺爺看了眼:「梁暮。」
「哦。」張晨星接起電話。
周茉忽然站直身體,振臂高呼:「試試!試試!」
梁暮在電話那邊問:「什麼試試?試試什麼?」
張晨星自動屏蔽這個問題,問梁暮:「什麼事?」
「人我給你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去找你。」
「怎麼收費?」
「季付。在古城的話,400。」
「好的,謝謝。」
張晨星知道梁暮是象徵性收錢,周茉又喊了一次「試試」,梁暮又問:「你們在搞什麼活動?試什麼?」
張晨星不給他繼續追問的機會,掛斷了電話。
梁暮困惑地看著手機,對張晨星掛斷電話顯然有點意外,她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看看您的表情,好像被人甩了似的!」蕭子鵬在一邊笑他,兩個人正在等老胡,他們今天要跟老胡談談買片子的事。
燒烤大姐仍舊不同意上線,不想以此牟利,老胡他們也不敢強行上,怕有麻煩。這件事就這麼僵持下來。所有的上線計劃都被迫推遲。好在片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影響力,悄無聲息推遲也沒被發現。
老胡顯然情緒不高。他的商業片因為新出的政策被斃了,要大量調整,一大筆錢壓住了。
「梁導,想好解決方案了?」老胡問梁暮。
「對。我要買回這個紀錄片。」梁暮直奔主題,看到老胡撇撇嘴,就把資料袋推到他面前。
「第一份資料,是所有已構成的費用明細。」
「第二份,是合同條款中跟回收許可權有關的。」
「第三份,是我們列出的兩個回收方案,胡哥選。」
老胡沒看費用明細,花多少錢他自己心裡清楚,直接看了方案。方案一,梁暮方全資回收,盈虧自負,老胡等人不會有損失,也不會有收益;方案二,梁暮各付30給老胡和其他資方。相當於其他資方全部買斷撇清,老胡出40左右,未來因為這部片子產生的全部利潤,老胡除收回成本外,還能額外有30的分成。
「沒這麼玩過啊。」老胡點了根煙,靠向椅背。
「第一個,所有人不賠錢,我自己承擔後果;第二個,除了胡哥和我,都不賠錢。胡哥跟我一起承擔風險,但不排除有收穫。」
「你想讓我選幾?」老胡問他。梁暮這麼有魄力是出乎他意料的,他對這個特立獨行的導演的興趣比從前還要濃厚。
「我只是列出兩個合理方案。」
老胡笑了:「得了,你這兩個方案都挺仗義。」
「胡哥不看看法律條款?」
「你既然拿給我看了肯定就是研究完的,方案也有誠意,我就不多此一舉了。」老胡猛吸了一口煙:「哪來的錢?」
「我有一套房子,掛出去了。因為有不錯的學區,看房人多,這幾天應該就成交了。」
按照梁暮最初的想法,沒有方案二、只有方案一,生死由命。但張晨星來了一趟,她想做那麼有意義的事,梁暮想或許他應該留一點點錢。
以梁暮對老胡的了解,他或許會選擇第二個方案,因為他是商人。
「不錯。」老胡拍他肩膀:「等確定了告訴你。這事不能再拖了。」
「好。」
梁暮和蕭子鵬出了老胡辦公室,彼此看一眼,笑了。
「接下來做什麼?」蕭子鵬問他。
「回古城接活。」
「燒烤大姐那呢?」
「別打擾大姐了。」
梁暮讓羅羅他們把燒烤夫婦的故事重新剪輯,加片頭片尾,並決定把成片和母帶一起送給她。讓她擁有處理權。梁暮想,要對別人溫柔一點。
「就這樣吧。」梁暮說:「還好是28歲,不是88歲。還好有房子可以賣。」
「操。」蕭子鵬罵了一句。
他們是在一天傍晚回到的古城。
一別半月余,古城秋意更深,黃葉蓋滿整條街,蕭瑟的南方水鄉。他們推著行李箱走在街上,不像他鄉旅人,倒像遊子歸家。
那種致命的歸屬感又充斥梁暮心間。
等他走進清衣巷,行李箱軲轆壓在石板路上的聲響一直傳到很遠。
張晨星等人正在書店門前坐著休息,這一天書店的客人很多,她早上五點就起來為趙叔叔錄像,九點多回到書店開業,期間修了一本損壞不嚴重的書,這一天真的很累。
周茉指著巷口方向:「那是不是梁暮?」
其餘人都轉過頭去,看到梁暮背光而來,步履匆匆而堅定。透過最後的暮色看向張晨星,目光相遇,是文字在書中碰撞,會有一個美妙的故事流傳很久。
馬爺爺最高興,梁暮回來了,有人陪他下棋了。
老人站起身迎接梁暮,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意綻開,眼裡甚至有淚光,朝梁暮伸出手:「小夥子!歡迎回家!」
梁暮笑著跟馬爺爺握手,這奇怪的歡迎儀式。
周茉按捺不住興奮,要跳起來,被唐光稷一把按在椅子上。她轉身踢他一腳,又拚命打他手,逃出他的禁錮。舉起雙臂,大聲喊:
「試試!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