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制衡
楚延琛沉默地垂下眼,捻起一顆棋子,放置在棋盤上。
寧惠帝將這一份摺子拍在桌上,面色冷然,開口道:「不過是些許兒女私情,竟是鬧得這般風風雨雨,甚至鬧出了人命,這還是高風勁節的世家嗎?」
楚延琛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躬身垂頭。
寧惠帝見楚延琛這般動作,他擺了擺手,道:「朕說的不是你,坐下吧。」
「謝陛下。」楚延琛坐了下來。
「罷了,既然查清楚,就照規矩辦吧。」寧惠帝沉吟片刻,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恩科在即,這些事兒早點收了,別攪和著人心惶惶。」
「是。」
寧惠帝舉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狀似隨意地問道:「對了,按著規矩,這場恩科的預定考官得換一換,懷瑾,是否有什麼建議?或者有無人選推薦?」
楚延琛心頭一凜,迅速起身,躬身一禮道:「在其位謀其政,蘭亭序命案,臣尚還結案,已是精力不濟。而恩科涉及國之根本,臣不敢妄言,不能為陛下分憂,請陛下恕罪。」
寧惠帝的雙眼帶著一絲探究,打量著面無表情的楚延琛,隨後緩緩一笑,揮了揮手,道:「不必拘禮,坐,不過是閑談罷了。」
楚延琛拱手一禮,並未回答,而是沉默地坐了下來。
寧惠帝放下茶杯,他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而後開口道:「同懷瑾下下棋,朕倒是忘記了,皇后想要見見懷瑾。想來皇后已經等著了,這棋下次再下。」
楚延琛心頭微微一哂,面上卻依舊是一片平靜,應道:「是,臣遵旨。」
寧惠帝看著高公公領著人出去,而後低頭看了一眼桌上的殘局,赫然發現殘局已破,先前已然被逼入絕境的白子竟然被盤活了。
「小狐狸。」
剛剛問及恩科考官人選,楚延琛卻提及蘭亭序命案,寧惠帝知道楚延琛的衣袖裡怕是藏著另一份摺子,若是逼著楚家表態,只怕這命案結案時又要是另一番說辭了。
寧惠帝嘆了一口氣,靠著椅背望向窗外,太子同謝家走得太近了,他將楚家也拉到了太子身邊,可惜太子還是太過年輕,沒能領會他的意思這次的局,真是成也謝家,敗也謝家。而皇后那裡,有些事也是該讓她好好同太子說一說了。
君王之道,制衡也。
楚延琛隨著高公公去了皇后的盛和殿。
到盛和殿門口的時候,便有宮娥得了通傳等著了。步入殿內的楚延琛看著端坐在上首的皇后,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道:「臣,楚延琛,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聖安。」
皇後娘娘聽得楚延琛的聲音,她抬起頭來,面上的神情很淡,但並未讓楚延琛多站,揮了揮手,道:「來了就坐下吧,不必如此多禮了。」
「是,謝皇後娘娘。」楚延琛隨著宮娥的引導,坐在了一旁,很快便有香茗點心送了上來。
皇后搖了搖頭,輕聲道:「如今你娶了皎皎,便是本宮的女婿,也算是本宮的半個兒子,喊本宮母后就好。」
她又點了點那桌上的點心,開口道:「那是牛乳桂花糕,益氣潤脾,這段日子替陛下查案,辛苦了。」
皇後娘娘的態度較之寧惠帝,更加柔和。不過仔細看去,便會發現皇後娘娘的眉宇間倒是帶著一層濃濃的疲憊。
楚延琛收回視線,垂眸笑著回道:「多謝娘娘關心。」
他並未改口,或許是習慣了,也或許是另有其他的想法。
皇後娘娘擺了擺手,不一會兒便有人端著一個木匣,她讓人放置在楚延琛的桌旁,溫聲道:「懷瑾,這些是給皎皎的,你回頭帶去給皎皎。」
「這段日子,想來你也是累得夠嗆,案子結了以後,好生休息休息。等恩科過去了,本宮同陛下說說,再予你一段假期,讓皎皎好好陪陪你。」
聽著皇後娘娘的話,楚延琛心頭盪起一抹笑意,分明是要他好生陪一陪福慧公主,卻說得如此婉轉。
不過恩科過後,歇是肯定要歇一歇的楚延琛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
他安靜地聽著皇後娘娘的交代,想著皇後娘娘應當不是為了叮囑這麼一句,才喚他來盛和殿的。
果不其然,這話頭一轉,便聽得皇後娘娘緩聲道:「說來,文卿與你是同朝為官,不過卻不若懷瑾這般穩重,他是皎皎的表哥,若是官場之上,有什麼舉止不當的地方,懷瑾就提點提點他。」
這話雖然說得是謝嘉安,可是楚延琛知道這是在隱晦得說謝嘉安背後的謝家。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只是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皇後娘娘,看來皇後娘娘尚還不知道謝家將太子殿下綁上車,若不然,不會如此平靜。
「娘娘放心,」楚延琛語調平緩,拱手一禮,道,「小謝大人處事穩妥,臣還需向小謝大人多多學習。只是,近來暑氣盛,聽聞小謝大人身子不適,說是同友人出遊,冷熱交替,如今在家休養,臣不好上門叨嘮。等過段時間,小謝大人康復之後,臣再行拜訪。」
皇後娘娘沉默片刻,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藏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緊,唇角抿緊,面上擠出一抹難看的微笑,低聲道:「懷瑾果真是行事周全,時候也不早了,本宮就不多留懷瑾……皎皎那丫頭打小讓她父皇寵壞了,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懷瑾還請多多包容。」
話說到最後,皇後娘娘也不再提謝家,而是又叮囑交代了一句福慧公主。
楚延琛站起身來,整衣躬身行禮道:「娘娘放心。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等到楚延琛出了盛和殿,皇後娘娘臉上勉強擠出來的笑已然消退。
剛剛楚延琛說到的謝嘉安同友人出遊,他的友人是誰?十有八九就是太子,冷熱交替,身子不適,在家休息……太子昨日如今便是在東宮之中修養,說是中暑了……
原先她並未有所察覺,但如今楚延琛點了出來,而此時楚延琛處理的正是蘭亭序命案,莫不是太子與此有所牽扯?
她沉著臉,語調嚴厲,低低地道:「雪佩,去請太子殿下來一趟。」
站在皇後娘娘身旁的一名皮膚白皙面容清秀的年長女子恭敬地應了一聲,便急步出了內殿。
太子來得很快,他本就是純孝之人,聽聞皇後娘娘傳喚,想著皇後娘娘最近這段時日確實是身體有所不適,心有不安,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母后,您是不是哪兒不……」
「秉德,蘭亭序命案,同你,是不是有干係?」
太子的話並未說完,便讓皇後娘娘打斷了。
太子殿下聽到皇後娘娘的話,神情一愣,對上皇後娘娘的雙眸,被其中的嚴肅神情驚嚇到,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地回了一句:「也、也算不上什麼關係吧。」
「你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有關係就是有關係。什麼叫算不上?」皇後娘娘話語間略微急躁。
太子殿下眉頭微皺,眼中透出一抹心虛,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回了一句:「蘭亭序的幕後老闆便是兒臣。」
聽到太子殿下這句話,皇後娘娘半晌沒有開口。她的雙唇微微顫抖,而後用力抿緊,「你是說,蘭亭序是你開的?」
「這怎麼可能?蘭亭序是京城有名的銷金窟。你如何開得起?數年前你才多大?況且,你又有多少的本錢能夠開得起?」
「是表哥他們……表哥他們資助的。」太子殿下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話說到這裡,皇後娘娘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無力靠向椅背,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間,刺痛感一點點地傳進她的心坎:「有多少人知道這事?」
「本是沒人知道的,只是這一次蘭亭序出了命案,姐夫查到了一些事,兒臣不得不出面。」太子殿下嘆了口氣,無奈地道,「因此父皇也就知道了。」
「今日我若不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這般瞞著母后了?」皇後娘娘臉上神情一片冷肅,漠然問道。
「兒臣也是擔心母后,這段日子,母后操勞過度身體不適,兒臣不想讓這些小事再打擾了母后。」
皇後娘娘聽著太子殿下這話,她抬眸看著太子殿下,似乎想從太子的眼中看出些什麼,良久,她冷笑一聲,道:「這主意怕是你那外祖給你出的吧?」
太子殿下急忙上前一步,搖了搖頭,道:「回稟母后,這是兒臣的主意。兒臣也大了,這不過是些許小事,兒臣自能處理。」
「些許小事?」皇後娘娘聽到太子殿下這話,心頭又湧上一股怒意,不由地低喝道:「便是這些許小事,如今你父皇讓你在東宮自省,這還是小事嗎?你身為儲君,一舉一動都牽扯甚多,你可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
皇後娘娘重重地拍了拍椅子,她盯著太子殿下,看著太子眼中的茫然,而後伸手揉了揉額角,嘆息道:「罷了,怪不得你,是我沒教好你。」
「如今,你身份不同,有些人,有些事,與過往已然不同,謝家是臣,你是君,你可以使喚他們,而不是讓他們牽著鼻子走!」
太子殿下面上一片怔然,他一直覺得母后是全然信任謝家的,可是如今這話聽來,卻透出了一絲異常,他略帶疑惑地看向皇後娘娘,不知為何,在他被立為儲君之後,皇後娘娘對於謝家的態度,似乎變得不大一樣了。
皇後娘娘眼中覆上一層薄冰,淡淡地道:「雖然,你父皇器重你,你的兩位弟弟不成氣候,可是你還有一位頗具分量的皇叔,以及文武雙全的堂兄。」
「母后,這話,不可說」太子殿下疾步上前,他看了看左右,而後小聲而謹慎地提醒道。
皇後娘娘冷哼一聲,卻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太子單薄的肩膀,開口道:「秉德,君王之道,在於制衡。往後有時間,你可以多同你姐夫走動走動。」
太子殿下略微遲疑,他倒不是不想和楚延琛多走動,只是楚延琛太過沉穩,對著楚延琛,總讓他有些許不自在,彷彿一言一行都讓楚延琛看了個通透。
皇後娘娘一眼便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顧慮,她想了想,復又提點道:「楚家倒是還有一位小郎君,性情直率,是你姐夫的親弟弟,你也可與他多接觸接觸。」
太子殿下輕輕點了點頭,勉強應承了下來。
楚延琛對於宮中這對母子的談話並不知曉,也不曾多做探究。出了宮,他看著已然沉下來的天幕,略微沉思,而後對著身邊的重九,道:「讓人準備準備,我回府一趟,入夜之前出發去蒼玉山。」
重九微微皺眉,不解地問道:「公子,明日啟程也是同樣的,何必趕夜路?」
楚延琛搖搖頭,笑著道:「蘭亭序命案結了,恩科在即,咱們府的門檻怕是要踏破了,趁早離開,避一避的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