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海蜃樓——(二十四)尾聲(上)
尾聲(上)
「你們在嚷什麼?」就在包拯和公孫策正細細打量面前焦黑的頭骨時,石牆之中傳來了一個奇怪的人聲。
是那兩個占婆人中的一個。
「好像不是人骨。」包拯一邊看向占婆人,一邊朝著公孫策低語,彷彿占婆人的出現早在他意料之中。
占婆人從石牆間隙里走來,手上還拿著一把短刀,他的眼神銳利深邃,「你們來牢船到底居心何在?」占婆人用短刀抵著包拯的脖子,公孫策面色已然慘白。
公孫策吞了一口口水,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反問占婆人,「你們又是何居心?你二人跟著張回止上船,今日卻將我們打昏至此,意欲何為?你們就不怕張將軍怪責么?」
占婆人冷笑兩聲,「怪責?尚且不論他侵犯我占婆一族,至我族人死傷無數!就是此番上船他陽奉陰違的作風,他張回止不覺心有所愧、無地自容?什麼時候輪到他怪責我們?」占婆人越說越激動,抖動的手在包拯脖頸劃出了血痕。
包拯和公孫策聽到占婆人如此說,都有些吃驚的樣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包拯道:「原來如此,二位壯士為了族人甘願屈居仇人麾下,伺機報仇雪恨。想來也是卧薪嘗膽,只不過,包拯不知二位緣何要對這船上的人痛下殺手而至無辜性命枉死?」
公孫策聽到包拯的話,知道他是劍走偏鋒,用話激他說出實情,但看到包拯全然不顧脖子上架著的刀,心裡有些擔憂包拯是否過於莽撞了。
占婆人張開大嘴猛笑了幾聲,「都說你包拯是天下第一聰明人,想不到也是個任人擺布不顧自封的貨色!」就在占婆人大笑間,黑夜濃煙里飛來了一個身輕如燕一身簡易戎裝的人。
來人用長劍輕輕一挑,占婆人的刀就被撂倒在地,占婆人猛然一驚,竟發覺手腕隱隱作痛,暗自思忖此人不僅輕功了得來去無聲,這刀劍巧勁的運用也是爐火純青。
展昭站在包拯公孫策二人身前,冷眼看向占婆人。「包大哥,螢雪已經被我救下了就在石牆后,另一名占婆人也被我綁了。」
包拯點點頭。
「技不如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只恨我占婆一族,竟再無回天之日。」占婆人說著眼角竟生出一絲淚珠。
包拯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脖子,繼而又走到占婆人面前,鄭重其事地說:「先前,完顏夏和你們商討船隻的問題,你答應了他,並且和船上的囚犯一道救了一船人的性命。也許是完顏夏巧舌善變,但正如你所說,你們雖身負血海深仇,但是其實你們心存良善,即便是船毀了,但是船上的人都是無辜的。」包拯的聲音在烈火之下,低沉而有力,「所以你們會造船救人,今日雖打昏了我們,不過是擔心我們破壞你們的計劃,也並沒有殺我們。而且那兩個囚犯,也是你們的人?」
占婆人扔下短刀,正兒八經地朝著包拯拱了拱手,「我知道你們宋人,想聯合東瀛抗擊我占婆人,但是我們和你們不一樣的是不會濫殺無辜,至少我和我兄弟是這樣,現在,我知道你包拯也是這樣。哎……」占婆人嘆了口氣,「但是我,我還是造下了殺孽,讓人無故慘死。」
包拯三人對視一眼,包拯沉聲道:「你是說,那五個勞工?」
占婆人雙眼閃爍,聽到包拯的問話,眼神中竟帶著一絲悔恨和希望,其中複雜情緒,可想而知。「沒錯,他們中了食人魚的毒。」
「我們……弄破了船底,但是沒想到的是,飛頭瘟雖被我等捆綁,但是因我等彼時正忙著做筏子,沒有把飛頭瘟妥善安置,飛頭瘟食人魚隨著筏子飄到義島后,在岸邊可能遇上了礁石一類堅硬物體的重擊,致使飛頭瘟周身破裂,雖然它體內的毒素被稀釋擴散,但剛巧在岸邊搬運貨物的幾名勞工拾起了飛頭瘟的殘骸,造成全身發紫、口吐白沫,中毒而亡。」
莫非這個骸骨,正是食人魚的?」公孫策問。
占婆人點點頭。
「那你二人又是為何倒地不起?」展昭問向二人,「莫非是佯裝?」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占婆人打著馬虎眼。
「說。」展昭用劍指著占婆人,根本沒有給他狡辯的機會。
「我們確實也中毒了,不過中的毒不是飛頭瘟的劇毒,只是一些迷藥。」占婆人頓了頓,又道:「再說,我們有解藥,只不過等你們走近了些,才服下的。」
「迷藥?我怎麼沒聽說過哪種迷藥吃了會囈語不斷、雙唇緊閉的?」公孫策發問道。
占婆人微微笑了笑,但只是一瞬,便收住了。
「一切,還要從二十年前的東南戰事說起,當年東瀛人雖說擁兵十萬,但是卻不能動我占婆分毫,全因他們忌諱我族的迷藥,他們知道迷藥的威力,竟偷偷聯合海盜,進入我占婆一族,試圖偷取迷藥。但是來人卻被我們族人發現,他們沒能偷到迷藥,更不敢輕舉妄動,戰事僵持之際,一個自稱是宋人的海盜,說是願意聯合我占婆破敵,環王相信了他,給了他一劑迷藥,並且派他前往東瀛海船上,誰知此人八面玲瓏,背信棄義,中途跳入大海,逃之夭夭,就更遑論下毒破敵,他把迷藥據為己用,甚至還逃回了大宋。」
「此次我兄弟倆跟隨張回止來到船上,也是聽聞東瀛送來的所謂英招虎怪異非常,懷疑和我族的迷藥有關。上到船上,竟發現迷藥被一個小姑娘控制著,並且守衛森嚴,藏匿巧妙,一般人根本拿不到。才出此下策,致使牢船毀於一旦,為了族人,為了和平,我們不得不這麼做。」占婆人聲音不大,但是聲調沉穩,語帶鏗鏘。
包拯看占婆人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起了個頭,繼續問道:「包拯還有一事不明白,先前,你們偷走藤原賀的屍首,甚至把他的屍首和異獸的屍首割肉取血,混為一處,是何緣由?」
占婆人眉頭緊鎖,鼻翼微張,眼睛望著火勢漸漸變小的火堆,「那是因為,我們發現,有些人並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包拯微微側頭,看向公孫策和展昭,二人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螢雪從石牆后快步走來。「你們看,我發現了什麼?」
螢雪手裡拿著一個做工精美的面具。
「你在哪裡發現的?」展昭把面具拿在手裡細細打量。
螢雪指了指石牆之中,「就在那裡面。你綁占婆人的石頭後面。」螢雪朝著展昭說道。
「這是什麼?」包拯問面前的占婆人。
「不過是一些貨物。你們宋人還不知道么?每年這義島來來回回運送多少貨物去到東瀛和大遼的,這不過是其中一個,是張通知府每年都會送來的義賣的貨物,可能是運送的時候掉落的吧。」
包拯點點頭,看向石牆,「對了,這石牆是何用?為何會聚集這麼多石頭?」
「義島上做著什麼事情,想必二位大人也能猜測一二,因為涉及多國貿易,又牽扯甚廣,所以這義島,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義字當先且唯利是圖。哈哈……」占婆人說完竟自顧笑了起來。
「我們占婆人雖然比不上你們幅員遼闊,但是也是佔地為王的一方族群,環王她有勇有謀,即便被人出賣,也會有應對計劃。這石牆嘛,就是計劃之一。」占婆人顯然不願透露更多。
包拯看此人說話時而真誠袒露,時而藏著掖著,便沒有了再問的心思。
兩個占婆人被展昭帶到了驛館,公孫策說還是把他們先控制住好些,以免徒生事端。
苒然在岸邊研究遺留的飛頭瘟毒素,展昭先前找到她后讓她一個人先在岸邊等候,展昭則循著腳步找到義島北岸,誰知這一走就是一夜。
張回止一大早便登上了船,和苒然打了個招呼后就要乘船而去,似乎沒有要等占婆人會和的意思,可就在林芝及完顏夏小辣椒眾人前來送行的時候,包拯公孫策展昭三人押解著占婆人隨後也來了。
「等等。張將軍。」展昭氣勢如虹的少年嗓音穿過人群,直奔張回止耳畔。
張回止忙抬起一隻臂膀,示意一旁正在解船繩的船工暫緩。
「三位官人,可是要一同登船?」張回止客氣問道。
「非也,張將軍,今日前來,是來請張將軍留步的。」公孫策踱步到人群前列,直直看向張回止,「因為,包拯已經找到真兇。」
「什麼?」眾人紛紛驚呼。
「今早我們在押解這兩名占婆人的時候,途中遇上那位因犯叛國罪被囚禁於此的勞工,勞工聲稱張將軍公然走私,枉顧朝廷法令,以此要求減判他的刑期。因涉及重大,公孫策身為刑部侍郎,不得不按照大宋律例,斗膽請張將軍留步待審。」
張回止遲疑少許,爽快地從繩梯下來,走到公孫策身旁,「公孫大人,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官威頗大啊!」
公孫策拱手低頭,微微莞爾。「無關官威,只是按律行事。」
「走私一事,無非事從權益,即便是報送朝廷,也無非是坐個幾年牢的事,老夫不怕坐牢,更何況,說我走私有何證據?包拯,老夫如今只是好奇,這幾樁命案到底是何人所為?」張回止看向包拯,眼神中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大宋律例對這殺人犯可是從不赦免的。」
「大宋律例,五刑十惡,凡無論大小罪犯,都有明令條例加以規範懲戒,不論是公孫策所說的走私,或是此番之殺人大案,但凡涉及律例,違背法令和詔敕的,包拯都很感興趣。」包拯慢步踱到人群之間,「更何況,牢船一案,疑雲密布,其中不乏試圖翻雲覆雨之人,包拯想請將軍做個見證。」
公孫策從懷中拿出那本速寫的冊子奮筆疾書;展昭站在人群外圍,以防有人伺機溜走。
螢雪不知何時從懷中掏出了牽星盤,坐在岸邊礁石一側,似是無聊地正隨意擺弄。
而小辣椒也坐在螢雪身邊,小聲地在說著什麼。
「據載,二十年前,東南沿海,爆發了一場海事鬥爭,以致戰禍連連,大宋沿海的很多人因此都被抓去當了海盜,他們中的一些人也因此有的發了財,有的叛逃了,也有的因為奮戰死去。東瀛女子的父親,也就是今日自報走私的勞工之主,因為這場戰事,失蹤了。勞工該是背叛了他的主人,但隨後不巧遇上了張回止,因叛國罪被抓到了牢船之上。這一切都在義島互市館的囚犯名冊里有明確記錄。」
包拯頓了頓,公孫策停下筆質問道:「你怎知那勞工的主人正是東瀛女子的父親?」
包拯笑了笑,「茶,青鳳茶,青鳳茶產自福建,但是因為種植條件苛刻,實則是很稀有的,每年上貢的也不過十來餅,據我了解,官家很喜歡喝青鳳茶,年年都讓內侍小心保管,留待慢慢享用,就連各宮娘娘也是沒有的。」
「沒錯,這還是我告訴你的呢。「螢雪在一旁搭腔道。
包拯點點頭,「而且,東瀛女子自己也說過,這是她從小就愛喝的茶,並且這茶也是她途徑家鄉帶來的。所以準確地說,周姓女子,正是周茶農的女兒。」
東瀛女子站在那個勞工身旁,默默不語。
「當年,茶農家大業大,卻無故失蹤,長子玩世不恭,女兒又年幼無知,坐吃山空,很快,女兒看破世俗,出家了,兒子也不知所蹤。我猜想,女兒在出家期間,可能因為偶然間發現了些父親的蹤跡,便去到了海上尋找,后又遇上了東瀛人,暗生情愫,成了親。而茶農的兒子,卻命途波折……」
「你的意思是說,這東瀛女子,哦,周姓女子,多年來潛伏東瀛,此次上船莫非是因為找到了殺父仇人,莫非他的殺父仇人就是死的這幾個人?難道還和她的相公藤原賀有關?否則藤原賀緣何死的?」完顏夏在一旁問道。
眾人齊齊看向包拯,卻不料包拯搖頭道:「昨天我看見勞工搬運的貨物里,有大量的青鳳茶,可是這稀少罕見的青鳳茶怎麼會出現在義島之上?先前林捕快說,牢船每半月往返義島,其實明面上是替換守衛,可是若真是簡單換班,何必如此麻煩如此頻繁,所以牢船每半月來一次義島,明面上是換守衛,實則也是暗地裡進行著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再說,二十年前,青鳳茶就因為茶農失蹤大量減產,這幾年又是誰年年持續進貢?現在還堂而皇之出現在這遠離人跡的孤島之上?據此,我推斷,應該是茶農的後人,承襲了青鳳茶的種植關鍵。並且開展貿易,私下在義島和東瀛人做著買賣。」
張回止暗暗捏了捏手心,卻被完顏夏看到,完顏夏藉機道:「這義島嘛,雖說是張通知府管轄,可實際上張回止年年都來,張將軍官大權大,我看,肯定是張將軍您親自授意茶農的後人做這發財的買賣吧?」完顏夏饒有趣味地看向張回止,言語間滿是急不可耐的譏諷。
小辣椒拉了拉她父親的袖子,可完顏夏一把撇開了。
「發財的事情,人人都喜歡,先前完顏將軍和那兩名被釋放的囚犯不也打著這發財的主意么?否則您那日比試之日,何故遊說囚犯?所謂的改過自新重頭再來的下手辦法,就是回易走私吧?」公孫策洞若觀火,竟直言不諱。
完顏夏氣得胸膛一鼓一鼓的,竟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了」,包拯微微抬手,「完顏將軍為利,藤原夫人為報仇雪恨,張將軍,則是為名。你們三人各有所需,糾集在牢船之上,其實也正好是大宋東瀛以及占婆關係的縮影。」
「縮影?什麼意思?」小辣椒本來就欲替自己父親打抱不平。畢竟她也對父親總是自己挖坑自己樹敵的風格有些氣惱,故而當她但凡聽到一個可以為父親說話的時機便著急的樣子,看著甚是可愛,展昭在一邊輕輕笑了笑。
公孫策疑惑問道:「你笑啥?」
展昭方知自己有些失態,忙說:「沒什麼沒什麼,破案要緊。」
公孫策白了他一眼,繼續寫著。
「張將軍身為張堯太師的義子,這些年為大宋屢立戰功,破敵數萬。張將軍也因此得以盤踞一方,蔚然成勢。漸漸地,邊境也都不敢輕易犯宋,張將軍也因此無仗可打,於是他的心思可能就在其他地方衍生開來。」包拯淡然地看著張回止,語氣和緩,娓娓述說著。
「所以說啊,人啊,就是不能閑著,特別是這些手裡拿著權勢的地方將軍,所謂樹大招風,就是這個道理,魚肉百姓,貪得無厭,今日你遇上包大哥,你可曾幡然醒悟?」展昭挑著眉雙手交叉靠在胸前,眼神直直地看著張回止。
張回止冷冷地看著展昭,「展侍衛,有些事情,你包大哥能解決,可有些事情,還非得我這個貪得無厭的將軍來解決。」張回止話裡有話,似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風骨從內而外,自然地散發出來。
「沒錯。」包拯緩緩道。
「包大哥,雖說他是張太師義子,可我們也沒有怕他的道理。」展昭雙眼微瞠看向包拯。
「這裡面可能有些誤會。」包拯再次解釋道。
公孫策聽包拯如此說,興緻卻來了,「你倒是說說,這裡面有何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