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午後。
一個穿著黑色皮甲的青年，匆匆走進監察處。警衛沒有任何反應，他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統領辦公室前。
兩個身影出現，與他目光對視后，悄然退去。
「將軍，黑羽求見。」青年人輕扣房門。
「進。」房中，傳來了監察處統領江南冰冷的聲音。
黑羽進房，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將一張紙條放在江南面前，退後安靜站立。
江南看了眼，將紙條揉碎。
「林家小子那邊情況如何？」他問。
「回將軍，一切如常，他大多時間都在兵站里練兵。有時離開去藍關或迴風語原，偶爾會到落楓城和煙雨城逛逛。」黑羽報告。
「練兵，他能練什麼兵？一天軍校都沒上過。」江南不屑地哼道。
「距離遠，無法確定他是如何練的。」黑羽回道。遠觀，是統領大人的命令，他執行得很堅決，決不做旁的事。
「嗯。做得不錯，盯住就行了。」果然，他的做法得到了江南的認可。
「是！」黑羽沉聲應道。
「如有意外，保他安全。」江南沉吟道，「此子將來有大用。」
「是！」心中有惑，但黑羽仍堅定點頭。
黑羽離去后，江南陷入了沉思。
在林無痕公爵的刻意保護下，京華城知道林雲身份的人，僅限於一個很小的圈子。豪門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儘管人人皆有好奇之心，但誰也不會刻意去打聽，這是上流社會的潛規則。因為那些秘密是逆鱗，若是揭了，輕則翻臉，重則結仇。
江南對林家的秘密不感興趣，他好奇的是，林無痕這麼一個剛直守正的人，怎麼會養出一個奇葩兒子。叛經離道、恣意妄為、無法無天，這是林無痕將其逐出家門時對那小子的評價。
而他之所以關注林雲，是因為他清楚，那小子其實才是林無痕的心頭肉。據說當日在祠堂里當著族人宣布將林雲逐出家門后，林無痕做的第一件事，是一路小跑著回家想去安慰身心受傷的兒子。結果回到家中便得知，林雲早已縱馬出城，歡天喜地的奔風語原去了。「逆子！」老傢伙怒罵，氣得全身發抖，一口氣沒上來，當場就暈了過去。
江南相信，把林雲捏住，他手中就有了將來對付林家的利器。
不久后，江南統領離開了統領處，坐馬車朝城外的凌雲寺而去。
停車下馬，在僧人指引下，他很快走進一間幽靜的禪房裡，然後盤膝坐下。
「來了。」房間里只有他一人，但卻飄蕩著一個低沉沙啞的男子聲音。
「嗯。」江南輕輕點頭。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詭異的情景。
「羅林已在你的掌控中，你想好怎麼做了嗎？」男子說道。
「以他為餌，引蛇出洞。誰伸手，我斷誰的手！」江南冷然道。
「引蛇出洞，但不能驚了蛇。斷手，當下不可取。」男子說道。
「那就把這些人看死。」江南道，「時機到了，再一網打盡。」
男子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有時候，我也希望過去能真的過去。可惜，二十年了，這件事依舊過不去，該了結的終需了結。」男子的聲音變得陰冷。
「我想不明白，羅林隱忍十多年後，為什麼突然跳了出來。」江南冷笑道，「既然他跳出來了，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對有的人來說，與草木同朽，是無法接受的恥辱。」男子的聲音漸遠，最後不可聞。
從寺中出來后，江南直接回到了家中。寺中的會面結束后，他有許多事情需要安靜思考。
羅林一事，內閣擬定了罪名，陛下沒有反對，軍方態度曖昧，處理起來很棘手。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還必須藉助羅林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事情就更複雜了。至於最後會不會有其他變數，他心裡根本沒底。二十年過，主動去拂動血色的歷史塵埃，他恐怕是第一人，這讓他有種戰戰兢兢如臨深淵的感覺。
從書架上取出一些陣舊的資料，江南認真看著，手裡的筆不時在本子上寫著，摘下一些重要內容，幫自己理清思路。
半小時后，他的妻子唐靈雅端著一盤水果，緩步走進了書房。
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五官精緻秀美，皮膚白晰若雪，眉宇間有淡淡的鬱結，身上透著一股弱不禁風的美。
「雅兒，你怎麼來了？」江南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她。冰冷的臉上掛上了笑容，目光中也多了抹暖意。
這些日子裡，他一直忙於公務，回到家中時，體弱的她通常早就睡下了。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已記不得有多少天沒見到她了。
唐靈雅微微一笑，走到他身邊，將果盤放在了書桌上。
「有事嗎，雅兒？」江南拉著她的手，輕聲問道。這溫柔只屬於她，是冰山下藏著的一眼溫泉。
「你救救他，好嗎？」唐靈雅抓緊了他的手，伏在他膝前哀求道。她仰面看著他，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她想救的，是那個「瘋子」，羅林。
妻子的哀傷，讓江南有那麼一剎的心痛。
但他終是硬起了心腸，撫著妻子的肩膀，平靜地說道：「這件事，由內閣議定，陛下點頭同意，軍方也沒意見。而我，只是負責執行命令的那個人！」
「江南，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唐靈雅凄然問道。
江南如遭雷擊，面色一片蒼白。
良久，他憐愛地看著妻子，苦笑道：「記得，當然記得。」
到死去，我都不會忘記的。他心中喃喃輕語。
那年，遠東大勝，陛下親賜京華夜宴。
他站在富麗堂皇的宴會大廳里，看著那個朝思暮想的姑娘，百戰歸來的將軍生平第一次失去了衝鋒陷陣的勇氣。
羅林帶著那個姑娘來到了他的身前。
在他緊張得神思恍惚中，羅林把他推到了姑娘的面前。
「靈雅小姐，這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遠東戰場上最英勇善戰最英俊帥氣的江南將軍。」羅林驕傲地說道。
唐靈雅好奇地打量著江南，羞澀地笑著。
「江南這傢伙對你一見忠情，暗戀你很久，但見到你就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羅林說著，從旁邊的花籃里抽出一支玫瑰，笑眯眯地遞到了唐靈雅身前，「今天，我替他向你表白。江南喜歡你！你若接受他，請收下這支玫瑰。」
那一刻，唐靈雅紅著臉低下了頭，但美麗的眸子里卻有難掩的驚喜和激動。
她緩緩伸手。
羅林將玫瑰塞進了江南手中，然後一腳把他踹來單膝跪地。
英雄美人的童話，將京華夜宴推向了瘋狂，也成就了唐靈雅生命中最美的一抹景色。
「既然還記得，那為何不能救他？」唐靈雅悲聲道。
「國事面前，沒有私情。」江南閉眼沉聲道。
「江南，你已經是這個國家權力最大的幾個人之一了，你到底在怕什麼？」唐靈雅憤怒地質問，流下了兩行絕望的淚水。
江南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江南，我們結婚多少年了？」許久后，唐靈雅站起身，輕聲問道。
「二十年吧！」江南答道。
唐靈雅看著他，淚依舊在流，但卻笑了，笑得風清雲淡。
「二十年前，我幸福地嫁給了那個最愛我的人，二十年後，我和他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輕輕抽回手，轉身離去。
江南咬牙，手中筆啪地折斷，手上鮮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