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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晚雪槍出如虎

  王太平老來回想起這天,大概是他一生中跑的最快的一次,比起來失手被逮住的那簡直像是龜爬爬。

  這是這個偷兒這輩子最想見著捕快官差的時候,那殺神把那巡捕都頭頭顱當球踢,還露出滿口白牙沖著他和那群嚇破膽的兵丁燦爛一笑。毛骨俱悚然的王太平落荒而逃,那個新來的則背起腳軟得跑不動路的周老婆子緊隨其後。

  身上多了百來斤重量,魏長磐跑起路來僅比王太平慢上半分讓後者有些刮目相看,若不是眼下情形太過危急,說不得就得拉攏進他們這群偷兒里來,望風是一等一的好手。

  「魏兄弟」王太平喘著粗氣,實在是在牢里太久沒活動,跑了沒一會兒小腿肚子居然有些抽筋徵兆,「咱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師傅那兒。」魏長磐頭也不回,能隨手斬殺蕭謙和那巡捕都頭的人,殺他和王太平定然只會更加輕鬆,說不定是四層樓五層樓的魔頭也說不準。打不過跑路不要緊,明知道打不過還傻乎乎衝上去送死可別報出他的師門名號,他錢二爺可丟不起這臉。

  那個傢伙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始終保持著七八丈距離,魏長磐偶爾回頭,還能透過那些被風吹散的鬚髮瞧見那廝面容,橫看豎看也只是個人而已,怎能做出那等動輒摘人頭顱的事來?

  像是聽見了魏長磐心中疑問,中年漢子步伐驟然加快,七八丈距離瞬息之間就縮短到四五丈,還發出幾聲桀桀的陰森笑聲。王太平此時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撒丫子跑路的同時全然不顧眼前有無阻攔,閉上眼睛心裡默念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今日我命不該絕,求佛祖菩薩保佑今日逃過一劫。

  約莫是菩薩素來不喜臨時抱佛腳的,對王太平沒有庇護一二的意思,閉眼跑路竟然被一根不知是誰落在街上的掃帚絆了一跤摔了個四仰八叉,顧不上罵是誰丟三落四的王太平心裡一涼,要知道平時摔也就摔了,這會兒後頭可跟著個要人命的傢伙.……

  後頸上有股子熱氣呼上來,王太平不用動腦子都能想到身後有人……這個時辰黑咕隆咚的,街上哪還有什麼攤販行人?那隻能是……

  親娘嘞!

  王太平這次終於乾脆利落昏了過去。

  中年漢子在其後撓撓那糾結在一起的亂髮,長久沒梳洗,估計裡頭虱子跳蚤都繁衍了不知多少代,他很癢,所以很不痛快,一不痛快,他就想割人頭顱。

  有一拳悍然而至。

  隨手一拂,來襲那人就往一旁飛去,出拳的那條鬆鬆垮垮胳膊多若無良醫救治,多半是得廢了。

  魏長磐起身再出左拳。

  又是不著煙火氣息的一甩。

  街邊一木櫃被一股大力砸得七零八碎,魏長磐身陷其中,咳嗽不止,口中有血沫溢出,顯然已是傷著心肺。

  痛感傳遍四肢百骸,顯然用上巧力的這一招仍是讓魏長磐斷了三根骨頭,要是沒有兩三個月靜養,下地走路都難。

  又是一腳踏在小腹,神不知鬼不覺拉近了距離的中年漢子終於開口,嗓音嘔啞嘲哳難為聽:

  「還不現身?那我可就不留他性命了?」

  四周寂靜依舊,唯有寒鴉三兩聲。

  在準備發力的剎那,魏長磐左手屋下陰影處有人一腳直取此人下體。

  觀其動作,廝殺經驗豐富的江湖人難免要會心一笑,江湖門派各不相同,可這一招祖傳的撩陰腿倒是各門各派都嫻熟。在光明正大對決中多被視為下三濫招數,可卻是攻敵所必救,畢竟世間男子,有誰希望自己下身受創?

  中年漢子果然收力,只有一條破爛得看不出什麼式樣的褲衩在身,其餘肌膚都是裸露的他以相同招式對上來者。

  幾乎分不出前後的兩聲悶響聽得魏長磐臉龐抽搐。

  錢二爺一身貼身黑衣,只是中段凸出一塊肚腩,模樣略顯滑稽。用上十分力氣的他要想半路撤招已然不可能,只得和這中年漢子硬碰硬換了一腳。

  二者同時收腿,連退三步,伸手捂住下體輕揉。

  片刻后二人身形再次交織在一起,眨眼已是互換了三招。

  「這窮鄉僻壤就只有你這麼個四層樓武夫?未免也太不堪入目了些。」

  中年漢子擋下錢二爺一拳時尚有餘力開口,錢二爺臉色很是不好。又強行遞出一腳逼退此人,錢二爺扭頭對握著鬆鬆垮垮右手艱難站起的魏長磐大吼:「去找你師公!」

  魏長磐咬牙扔給錢二爺一物後轉身離去。

  看著手裡那柄匕首,錢二爺哭笑不得,按常人所想手中有兵刃,與人對敵自然勝算大些,可到了四層樓境界,與人徒手相對若是手握不算嫻熟的短小兵刃,反倒要憑空少去許多變化,若是這匕首一擊不能斃敵,那對手以傷換命的可能就要大上許多,這也是一般拳腳武夫不隨身攜帶刀劍的原因。

  鄭重其事將這匕首收入懷中,面前漢子語氣無奈:「這年頭武夫與人廝殺都能如此分心了,看來這地界的江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屁話。」錢二爺語氣譏諷:「剛也沒見你佔多少便宜,怎的口氣比誰都大,來孫子誒,要是今兒個不把爺爺你打趴下就跪下來咳幾個響頭,說不得爺爺一高興就留你一條性命。」

  「爺爺。」

  錢二爺瞳孔驟然縮小。

  平地一聲如雷巨響,錢二爺全身嵌入街邊磚牆。

  中年漢子的一腳快到武夫四層樓培氣境界的錢二爺都無法看分明,就騰雲駕霧飛起,中年漢子左手卡住錢二爺脖子,右手握拳重擊錢二爺腹部。

  「爺爺。」

  「誒孫子誒。」

  一拳。

  「爺爺。」

  「誒孫子快來打爺爺。」

  又是一拳

  「爺爺。」

  「孫子這就沒力氣了?撓痒痒還嫌不得勁兒。」

  又是重重一拳。

  七竅流血的錢二爺使出最後一點力氣叫了一聲孫子誒,又挨了一拳便悄無聲息,生死不知。

  隨手像扔垃圾一樣把錢二爺扔在一旁,中年漢子張開雙臂,大口呼吸著。

  棲山縣今夜大雪,中年漢子袒露上身,下身僅有一條襤褸褲衩,身上卻熱氣翻騰,像是絲毫不懼嚴寒。

  以掌作刀割去濃密鬚髮,面部輪廓顯露出來的中年漢子神情淡漠,哪裡像是剛剛殺了兩名三層樓武夫,讓一四層樓武夫重傷昏迷的狠人。

  中年漢子突兀望向街上。

  有人持槍白須白髮踏雪而來。

  終於面露笑意的中年漢子鄭重其事向來人行禮。

  那人巍然不動。

  身後那桿終日供奉在張家祠堂的槍桿終於裝上了槍頭。

  槍名撞山。

  持槍者張五。

  張五身後是棲山縣全部兵卒。

  六十人持矛列陣在前,二十人張弓欲射在後。

  廝殺良久仍是沒有半點在意的中年漢子破天荒神情凝重。

  不是因為那幾張沒準頭的軟弓,而是因為那桿槍和持槍的那個人。

  「師傅。」中年漢子開口就是在場任何一人都未曾想到的言語,「這些年可還好?」

  張五無言以對。

  錢才之前,門下曾有一人,天資最高,勤勉最甚。

  便是眼前這殺人盈野的中年漢子。

  張五滿臉苦澀。

  「當年殺盡那人滿門,究竟是何緣由師傅你豈能不知?」中年漢子語氣終於起了波瀾,只是其中怨氣滔天。

  恍惚間,張五又憶起當年。

  從軍伍中退下的張五騎著一匹乾瘦軍馬提著槍,在條小道上緩緩而行,小道難行,早已被幾十年軍伍生涯熬去脾氣的張五也就慢著性子,時不時摘下槍上掛著的酒葫蘆小酌兩口,就這樣晃晃悠悠一日也就能行二三十里路程。天色一暗張五就在道旁生起堆篝火,天為被地為席睡上一夜,天色一透亮就上馬。不是沒有攔路剪徑的,只是堂堂一位五層樓武夫,在一郡開宗立派都綽綽有餘,對這些大多只是粗通拳腳的鄉野村夫,心情好了一腳踹在一邊,心情不好是便是一槍。

  張五緩緩拉開那桿槍。

  行了三五天終於在鄉野之間見著酒旗飄揚的張五心情大好,難得催促身下軍馬,歷經戰陣還能僥倖安度晚年的馬兒呼哧呼哧趕了兩里路,還是讓馬上的張五心急如焚,只是再如何催促的老馬最多也只能是如此速度,急於趕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張五乾脆下馬疾行,依仗五層樓武夫體魄,快於奔馬。

  中年漢子貓下身子,面孔猙獰扭曲,目中滲血,雙手五指成爪形,顯然是江湖上的邪門功夫。

  就快奔到酒旗下時,耳目比起常人敏銳太多的張五聽到小道一旁草叢中有嗚咽聲,撥開來一看,竟是一個雙手雙腳都被束縛的少年,嘴裡堵了塊破布。從此以後張五身邊除了一匹馬,又多了個從來不肯言說自己身世的俊俏少年。

  壓抑不住殺性的中年漢子一聲低吼,四肢著地如走獸賓士,直撲持槍蓄勢的張五。

  那日殺盡人滿門的中年漢子被張五一槍入巨闕穴,體內武夫真氣入脫韁野馬肆意奔走,這才束手就擒。

  身上插了七八根不痛不癢羽箭的中年漢子不減來勢。

  隨後張五槍出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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