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武俠仙俠>那小廝> 三十一 兩行血淚對人間

三十一 兩行血淚對人間

  中年漢子低頭看向袒露胸口上沒入其中的一截槍杆子,粘稠的黑紅液體順其一滴滴落在雪地上,這些跟活人鮮血大相徑庭的東西和積雪相遇,竟是好似水火不相容情景,半指厚的積雪盡數化為蒸騰霧氣。

  在場的棲山縣兵卒駭然,唯有遞出一槍的張五神色堅毅如鋼鐵,這番情景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張家槍,槍勢剛烈,寧折不彎,槍尖所指,破盾穿甲,鑿陣殺敵,所向披靡。

  這也是張五賴以成名的軍伍槍法,大堯邊軍一支輕騎,從騎卒到騎將,人手一桿大槍,皆是張五徒子徒孫。

  這暗藏圈勁的一槍又扎在了當年中年漢子的舊創處,槍上勁道攪得周圍血肉慘不忍睹。

  換了任何一個四層樓武夫,這都是立馬得去見閻王的傷勢。

  「這一槍是報當年救命之恩。」

  中年漢子似乎對胸前可怖創傷視而不見,喃喃自語道。

  他在棲山縣附近一個村鎮長大,是村鎮上大戶人家男主人和妻子陪嫁丫鬟私通的產物。雖然沒有個名分,好在大戶人家總少不了身上流著男主人血脈的孩子一口飯吃,倒也還算過得衣食無憂。約莫是看著孩子漸漸長大,更比自家孩子聰慧許多,那個是郡城官宦人家女兒的女主人,竟然做出了買兇殺人的舉動來。

  他至今還記得他娘親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抱住那男人大腿,叫他快跑。

  他不敢回頭。

  還是被追上的他被那存了戲耍念頭的男人綁縛起來堵上嘴巴,將他扔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偏僻山路旁,臨走前還戲謔,要是他能留的一條命,就來找他報仇便是。

  在草堆子里呆了兩天兩夜的他昏沉中聽得有聲響由遠及近,原本已經不抱希望的他想盡一切法子用喉嚨發聲身子撲騰,虧得是五層樓的張五,否則換個上山砍柴的樵夫,哪能聽得見這點動靜。氣力衰竭的他強撐著一線眼皮不肯合上,當視線里出現人影時,他終於如釋重負,沉沉睡去。

  醒時他身處一堆篝火旁,身上蓋著件衣裳,衣裳的主人正在篝火旁,槍插在地上,馬栓在一旁。

  張五沒有跟他啰嗦那些好人說辭,只問了句:「餓不餓。」

  瞧著他狼吞虎咽完十多張干餅,張五又扔給他一葫蘆清水,叮囑他只能喝兩口,不然沒在荒郊野嶺餓死,反而脹死這種死法,實在是蠢到家。

  帶著他在棲山縣紮下根的張五聽得他咬牙切齒講完來龍去脈,帶他去縣衙擊鼓鳴冤。

  那戶人家的男主人,也就是他爹,與前任棲山縣知縣有些不親不疏的血緣,散盡半數家財才將讓獅子大開口的前任知縣把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娘親一條活生生人命,就以銀子和一句輕飄飄「空有人證,物證全無,實難定罪,莫生是非」的十六字判詞搪塞過去。

  至於男主人,也就是他那個認不了名分的爹,曾偷摸著來他們住處找過張五一次,說是一旦此事敗露,顏面掃地不說,還要被人戳脊梁骨,求他別再深究下去,妻子已被他休了,說罷還遞給張五一張二百兩面額的銀票,大致意思是對他這個婢生子的一點補償,要是以後還有什麼用得著銀子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

  一牆之隔外,他恨不得拿刀子挖出他爹的心肝肺,看看到底是個什麼顏色。

  對張五不置一詞舉動自以為是默許的男主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往後的那些日子裡,張五就教他練槍,待他如父子。

  不知是資質駑鈍還是報仇心切的關係,他的武道登樓速度與他勤勉程度恰恰相反。

  終於再無半點耐心的他出走棲山縣,機緣巧合苦練下得到一本功法秘籍。

  書頁一看就不是凡物的那本功法秘籍,開篇就是殺百人得小術,屠萬人悟大道的詞句,可不是故意要語不驚人死不休?

  至於修行路數則更為駭人,竟是要吸食活人心血的邪門路數,讓即便是原本為了武道攀升不擇手段的他也是猶豫再三。最後讓他下定決心的還是卷尾的那句。

  若得此法,武道高樓可期,血海深仇可報,舉世仇敵皆可殺。

  比起這能讓他義無反顧的結果,不得好死的後患有算得了什麼?

  他武道境界低微,最初只能找些比起武夫心血差了許多等的尋常人,田間老農心血最為苦澀無味,讀書人心血墨香醇厚,豆蔻少女心血馥郁,讓人慾罷不能。只是這些都比不上武夫心血,如陳釀美酒,他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當他以傷換命搏殺一名四層樓境界的老邁鏢師,斷其四肢趁其痛苦最甚時拋開胸膛,貪婪吸干那還在搏動的心中血液,扔下那具神情解脫的老鏢師屍身,終於得以躋身五層樓境界。

  此後他所作第一件事,便是尋著當年殺他娘親的那個男人,殺盡其一家七口,然後對著這個跪地哭求他放過尚在襁褓中孫兒的白髮老人,生撕那嬰孩身軀,隨後對這老了的男人笑言。

  你苦不苦?心痛不痛?我當年眼睜睜看著你拿刀刺進我娘親后心的時候,也是這般苦啊。

  可你只苦了這片刻,我苦了十多年啊!

  早已被大堯通緝的他隱姓埋名回到棲山縣上,張五已然提前得到消息,持槍護在他爹宅院門前。

  只是張五到底只有一人分身乏術,當他虐殺臨近村鎮一家老少迫使其動身前去查看時,他早已潛入那戶他曾經度過了人生最早十幾個年頭的那戶人家,做完了他日思夜想十多年的事。

  那一夜血流成河,他當著怒髮衝冠趕回來的張五面前,徒手剜出他爹的心肝,細細端詳后一口咬下,嘴角鮮血溢出,隨後笑著說了一句:「看來這惡人心頭血的滋味,確是差些。」

  他眼中流出兩行血淚對人間。

  張五無言以對。

  大堯律法完備,為鄰國範本,可為何連個孩子殺母之仇都不能給個公道?

  他仰天長嘯,以泄心中悲苦。

  如今他眼又是兩行血淚留下。

  縱然他是食人心血過百又如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