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唯死而已
那自稱來自割鹿台的刺客被斷去雙臂後身形搖搖欲墜,卻仍在試圖與張五拉開距離逃竄,然而這個身負重傷的曾經六層樓武夫境界江河日下,好似決堤一般有一瀉千里的勢頭,原本六層樓開兩處竅穴的境界掉到五層樓中游后還是止不住幾乎直墜的境界跌落。
刺客那張猥瑣面孔因為疼痛和恐懼扭曲起來,兩次斷臂,他體內一半的血都流了出來。
臉色慘白的割鹿台刺客失了雙臂,既取不出兵刃來回擊也不能掏出藥物來止血,張五依舊緊隨其後,那老嫗仍是始終被拉開五尺的身形,只是一截半劍身的距離,對後者而言卻始終難以趕上這一步。
「松峰山的老太婆!快幫老子拖住這人!」眼見張五撞山槊距離后心距離逐漸迫近,那刺客不敢回看張五距離,大聲吼道。
對這極不恭敬的言語,老嫗也是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步伐卻又快了幾分,手中長劍彷彿只差分毫便能觸及張五衣衫,那分毫卻始終存在著,有如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老婆子再不出力,老子就得栽在這兒了!」那刺客感到后心寒意,咬牙使出割鹿台保命的秘法來,自殘六處竅穴,讓武道境界短暫恢復到六層樓,卻不是用來轉身與張五對敵,而是使出十二分的氣力來逃竄。
與此同時老嫗同樣下了決心,原本體內運轉遲緩的氣血也被催動起來,作為要損耗她為數不多壽元的手段,老嫗若不是迫不得已是不願動用的。
然而再與張五糾纏下去,眼下局面就容不得她猶豫了。
原本鶴髮蒼顏的老嫗竟是生出些青絲來,身形更是快上兩分,原本手握槊尾將長度留給那割鹿台刺客的張五不得已握回撞山槊中段,用槍尾掃開老嫗一劍后一個鷂子翻身,便只能任由那身負重傷的刺客逃竄。
張五將撞山槊杵在地面青磚上,結實青磚上便有細密裂痕出現。
他也已然不是年輕時能在馬上廝殺三天三夜不休止的時候了,張五強自咽下喉頭湧上來的血,握槍小臂上不慎被那刺客暗器劃破,小臂中段血脈被他封閉后,下半截上的烏黑青紫之色仍是蠢蠢欲動,只是被張五武道修為強行壓制在那一處上。
「岳柒蕤。」這位松峰山太上山主的名諱已經有十餘年光陰無人敢直呼,卻被張五以近乎調笑的語氣說出:「徽州的割鹿台刺客行刺是一把好手,要是放到檯面上來和沙場武夫對敵,可就忒差勁了。」
張五戒備面前老嫗反應,其間趁機恢復體力,六層樓武夫不是鐵打的,一路上山以來耗費的體力不少,性子習慣直來直去的張五也就不得不使出這點小伎倆。
而面前的這位松峰山太上山主甚至沒有回話,手中三尺劍便以近乎不可預測的飄忽軌跡向張五逼來,後者暗罵一聲,那隻中毒的小臂依舊有力,雙手握住撞山槊中段時的張五將這根一丈零三寸的槊舞了起來。
這堪稱潑水不進的防禦在面對高衙內幾十張弩的攢射時尚且還能留有餘力,可面對松峰山太上山主這一劍時張五卻罕見的沒有任何把握,只能將手中的撞山槊舞得快些,再快些。
也許是割鹿台秘制的毒終於起了作用,張五有了片刻的暈眩,手上動作慢了不可覺察的一刻,而在六層樓武夫面前卻已經是絕好的機會。
撞山槊脫手墜地,在擲於青磚地面上卻作金石之聲,連同這柄槊落下的,還有張五那隻烏黑腫脹的小臂。
此前的一個瞬剎,老嫗的劍抓住了張五舞槍時那露出的破綻,長劍突破了撞山槊的防禦,直取張五要害所在。
可張五的應對不同於任何一個江湖門派中對弟子臨敵時不可拋棄兵刃的教誨,雙手鬆開撞山槊的他將那條中毒已深的胳膊迎上那柄劍的鋒芒,自是如熱刀割蠟般乾脆,與此同時張五右手握拳,在極短的距離內發力,以崩拳正中松峰山太上山主岳柒蕤額頭。
江湖門派里這些不可丟棄兵刃的講究在張五看來簡直是笑話,不論兵刃在手無,能殺人便是好招。
沙場武夫招數,招招為殺人。
張五傷口流出的並非是血液,而是漆黑如墨的毒汁。他以腳尖挑起撞山槊,以單手持槊以對身前兩丈外單膝跪地喘息未定的老嫗,後者額頭流出的血淌下,頭上生出的青絲也又有返白的跡象。
看似張五丟了半條胳膊是血虧的買賣,實則卻是穩賺不賠的局面。徽州割鹿台刺殺手段聞名大堯十六州,於下毒一項更是精通,所用藥物任憑是大堯宮廷御醫都束手無策,張五靠著武道境界拖延也只能是緩兵之計,緩得了一時也緩不了一世。
如無割鹿台刺客的解藥方子,張五即便是封閉了竅穴,也僅有自斷其臂一條路可走。
倒是那身為松峰山太上山主的老嫗遭了這一拳,額頭印堂這處竅穴在武夫修行中本是平平無奇的一處,卻是松峰山秘法催動時的關鍵所在,而今著了張五重重一拳崩拳,秘法驟然中斷,她所遭反噬仍是不輕,卻也只能繼續勉力支撐。
只見張五單手抬起了一丈零三寸長的撞山槊。
老嫗以劍拄地掙扎而起,以劍對張五。
二人對視,眼中僅有決然而然。
唯死而已。
張五槍出裂空,岳柒蕤揮劍如龍。
松峰山山主居所旁的廝殺,終於到了搏命的地步。
斷去一臂的張五齣槍自然不比先前自如,而攢刺的力道甚至比斷臂前猶有過之,讓松峰山太上山主岳柒蕤只能緊守門戶。
來不及包紮的張五斷臂上方竅穴已被封住,斷口處平滑不見骨茬,右臂出槍時仍血滴濺出。
撞山槊反覆點在老嫗手中那柄劍的一處上,意欲將那柄劍變成與割鹿台刺客兵刃如出一轍的廢鐵。
老嫗在等,等張五油盡燈枯的時候。
張五也在等,等撞山槊摧破那柄劍的時候。
在等對方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