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公子無雙
武杭城東面城牆外烏壓壓的饑民不見蹤影,是城門尉手下兵卒盡出,刀劍出鞘,耗費了足足兩個多時辰才將這些許多沒有走路氣力的人驅走。
本是一小張餅子或小碗稀飯便能讓這些人自覺離去,然而倉促受命下,也僅能動用脅迫的手段,以至於見了血,才稍有成效。
自打秋末便盤桓在武杭城東面城牆下的饑民轉到了其他三面城牆下,留下相當數量的窩棚和其中許多因為寒冷還暫時沒有散發出惡臭的屍首,並沒有多少火堆餘燼,照理來說這般苦寒總是要生火的,饑民卻多沒了拾柴的餘力,幾人幾十人縮在一處取暖。
方才驅走這些饑民的城門尉兵卒們轉而又干起了苦力的活計,將阻塞了大半道路的破爛窩棚都拆解丟入兩旁的溝渠中,連帶著其中的屍首,破麻袋一般的抬起來丟進去,再胡亂堆些搭窩棚的枝丫破布進去,便是這些屍首的墳。
城門尉素來以懶惰著稱的兵卒們此刻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得好了一人五兩銀子的賞銀和做差了一人十下鞭子的軍法,縱是傻子都看得清楚厲害,這些個油滑的昔日青皮無賴怎能不通透?
不多時,有礙往來車馬中貴人觀瞻的物事便都騰挪到了隱蔽處,路上瑣碎的灰土也都清走了,武杭城東門自入冬以來頭一次大開城門,沐浴更衣凈手熅香以待那位極盡尊貴的來客。
所有的城門尉的兵卒都走了,包括當值者在內,空無一人的入城大道上被洒掃得乾淨,若是有往來的人卻不會想到,在他們身旁幾尺的溝渠下,便有人的屍體在其中緩緩腐爛。
江州有公子,絕代而無雙。
在武杭城內等候已久的江州刺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公子遠遊歸來,不是第一時間便趕去他的府邸,而是去城外亂葬崗去祭奠那些死去的女子。倘若知曉了,只怕內里顏面會相當難看,卻也斷然不會流露出來,因為這位一州的封疆大吏有求於他,有求於這位富甲江州的公子。
城門大開了有半個時辰后,那輛江州刺史翹首以盼不知多少日子的四駕馬車終是回來了,站在城門樓上遠眺的刺史府幕客被其上漆著的金粉晃了眼,大喜過望之餘,連滾帶爬下了城牆,騎著早便備下的快馬直往刺史府去通稟消息。
鳳臆龍鬐的四匹神駿不緊不慢地拉著漆金粉的馬車,僅比小跑的人快上些許。千金難買的坐騎充當著轅馬的角色,車中的人卻不見絲毫的可惜,像是習以為常。
白衣的男人掀起車簾,眼見車外道路都被洒掃得如女子閨房般整潔,不由地失笑道:
「粉飾骷髏而已,刺史府的那位若是還想憑這些小把戲再進一步,只怕是難了。」
「不過也好。」他將車簾放下來,接著又笑著說,「至少這位刺史大人還知道武杭城外還有數以萬計的饑民,否則這回再如何都絕無可能幫他。」
「公子。」駕著馬車的人聲音極渾厚,應自丹田處發聲,「進城了,是不是先去刺史府?」
「不必,在這城裡轉轉,武杭城也有三年沒來了,四處瞧瞧也是好的。」
「遵命。」多半有深厚武藝傍身的馬夫說道。
於是乎打開中門的江州刺史宅邸前,收到幕客消息后趕出來的宅邸主人又得多等上不知多久。 ……
「公子,胭脂巷就在前頭,要不要進去瞧瞧?」
「看一眼便走吧,也不好真教刺史大人多等太久,畢竟也是京城那位欽點的官吏,這點顏面還是要給的。」
這輛招搖的車馬一進武杭城,若說是不引人注目是毫無可能的事,稍有眼光的富家子都能看出那四匹神駿中隨意一匹都能抵得上自家十乘馬車的價錢,便開始動用關係打聽這馬的主人是哪家子弟。
車馬中的人隨手往跟著跑動的乞兒身前隨手丟去些金豆子,在引起一陣哄搶后又抓出一大把來灑出來,見即便是路過的成人都有忍不住上來爭搶的,救拋下一句話來:
「每人一粒,不準多拿。」而後遠去了。
這句話霎時間喚起了所有人的記憶,那位曾終日醉醺醺乘著馬車在武杭城裡遊盪拋灑金豆子玉珠子的公子,終於回來了。江州的窮苦人家得知了,為生計憂愁的神情便放鬆下來,而那些紈絝子弟聽聞了,便收斂起所有的動作回府。
被武漢城紈絝畏懼如虎狼,為窮苦百姓由衷喜愛的公子在胭脂巷前掀開了車簾朝巷頭望一眼,又笑道:「胭脂巷什麼時候成了武夫賣藝的地盤了?才走三年便沒了一點規矩。」
胭脂巷口,光著膀子也沒有多少肌肉的少年郎擺出個架子來,一板一眼地打起了一套拳,身前擺著一隻碗,碗里稀稀落落的有三兩枚銅板,圍著看的人也只有七八個人,多半還都是孩子,斷然是不會給錢的。
「阿五,他比你如何?」白衣的男人百無聊賴地問駕馬車的人,一邊看著那個少年郎翻來覆去地打那一套拳,讓人不由懷疑他是不是只會那幾招,那幾個孩子也漸漸覺著無趣了,紛紛走開去找些更好玩的東西,試著能否從牆縫中摳出幾隻蜷縮成球的地牛兒來。
「回公子的話,雲泥之別,勝負生死都是一招的事。」
「你啊你,也就是在武杭城這一畝三分地上能逞逞威風,出了江州,還不是被人揍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白衣的男人無奈說道,「瞧瞧人家才多大年紀,你多大年紀,說不得人家後來居上日後成就遠勝於你也未可知。」
駕著馬車的漢子露出憨厚的笑來,卻仍是有如洪鐘大呂:「回公子的話,武道一途,雖有笨鳥先飛一說,比起真正要翱翔九霄的鵬鳥來,是不論如何勤勉也難彌補的,俺雖說比不得那些鵬鳥鳳凰一般的人物,但好歹也是能飛百丈高的大雁,不是隨便什麼小雀兒就能比的。」
白衣的男人聽了駕車男人的言語,付諸一笑後放了車簾,想了想,又往那隻仍是僅有銅板三兩枚的碗里扔了粒金豆子,才讓駕馬車的漢子動身。
是雀兒嗎?他想,雀兒中說不準也能有像鵬鳥一樣展翅高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