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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五 半年江湖平安回(下)

  「能走脫了去?」張八順跳下大車前和那老顧鏢師低聲說道,「小心路邊高草。」

  話音未落張八順便跳下去,整整身上衣衫,離了大車大步向那卧牛山隘口走去。

  「爹。」大車內被喚作小顧的鏢師跟那老顧小聲道,「怎的張叔要咱們小心路邊高草?還有這卧牛山上的山賊未免也太不給面子了些,見了咱們伍和鏢局的鏢旗和趟子手早該來了,怎地還要張叔迎上去說話?」

  那姓顧老鏢師撫撫下巴額上花白鬍須,沉聲道:「你瞧外頭那半人高的長草,藏百來個人都不在話下,先前咱們滿腦子都放在那隘口兩邊山崖上,現在看來,咱們呆在這兒處境也是兇險,幸虧前面你張叔止住了咱們掉轉馬頭跑路,不然路兩旁埋伏的人出來,咱們人手再多一倍也難應付。」

  他沒有回答兒子的第二問,鏢局現在聲名勢力都不比以往,更何況現在山頭更迭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前頭那使板斧姓金的搶下這山頭來才幾年?費好大勁,軟硬兼施又加了一倍的買路銀子,鏢局人馬這才能暢通無阻,這會兒又被一家不知根腳的給拿下這卧牛山,只怕又得花銷好些銀兩。

  伍和鏢局,弱了。顧生陽心裡感慨,鏢局裡頭好些年沒招進來得力人物,鏢師武道境界兩說,為人處世都是一批不如一批,不然六十郎當歲的總鏢頭早該金盆洗手回家抱孫子,哪裡還要受鏢局主人的請,還在鏢局裡苦苦支撐。

  不過這次老張結交的人,很好,他心裡暗暗讚許,不僅是因為那姓魏刀客從一個山賊刀下救了他兒子,做人也是妥當,什麼地方受了人的恩情,就在別處還回去,都是兩清,從不欠人,待人接物自是講禮,是塊未來好鏢頭的料。

  眼下這道關還得過,顧生陽望向張八順身形,瞧著他已向前走出十餘丈距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在隘口外十丈處停下,跟那走出陰影的二人呈上鏢單路引、揖禮請求:「小字型大小以走鏢為生,此次來騷擾貴方,實屬萬不得已,失禮之處,還望多多包涵。」說完雙手一抱拳。

  顧生陽目光轉向那二人面色,卻驚異察覺那二人相貌身形差距。

  左手一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右手那人身材卻不滿五尺,面目猙獰,頭腦可笑,二者間可謂是天差地別,一齊站在那兒,令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在下武二郎,身邊這是我兄弟,武二郎。」左手那人接過張八順遞過來的鏢單路引,回話道,身邊那面目可笑的矮子從鼻子里哼了聲,那身材魁梧的武二郎便將手上路引鏢單都俯下身子遞了了那位武大郎。

  「兄弟我不識字,二郎你第一天知道?」那武大郎尖聲道,「這爛紙上頭寫的什麼,還不快說與哥哥聽。」

  於是乎武二郎便拿路引鏢單來細細與那武大郎說了,後者時常打斷他言語,問些莫名問題,這些是哪兒來的貨物,怎麼不走水路云云,讓在一旁的張八順不禁有些困惑,就是這般貨色,能將那頭腦靈光還鬼精的姓金的給料理了?

  「不看了,不看了,聽著心煩。」那武大郎劈手將那路引鏢單扔回張八順臉上,而後一手摳著鼻孔說道,「那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張八順心中暗自腹誹,路引上不都寫著,您兄弟跟您講了少說三次,您還問,卻畢恭畢敬回答道:「晉州。」

  「到哪兒去。」

  這不是路引上也寫著您兄弟也跟您講了少說三次,「宿州。」

  「晉州與宿州有多遠?」

  「回武大當家的話,約莫有千里路程。」

  「千里路程有多遠?有我兄弟從景陽岡上打了老虎再拖到縣城裡遠嗎?」

  「約莫是比這遠些的。」

  「你放屁!」武大郎直跳腳罵道,「我兄弟這樣的英雄人物,怎麼還沒你們走的遠!」 ……

  張八順一時無言以對,這武大郎似是腦子有些問題,他也不敢明說,只是從心裡想著措辭,賠著笑說道:「武大當家的所言極是,想來令弟英雄蓋世,自然比咱們這些小字型大小走鏢行得遠。」

  「這還差不多。」武大郎滿意笑道,「不是咱跟你吹,以前在陽谷縣的那會兒,每天擔一百個炊餅出去賣,咱賣九十八個都不會收著九十九個的錢,賣出去炊餅的錢給我媳婦兒買漂亮衣裳.……」

  「大哥,夠了。」那身材魁梧的武二郎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說,「這些人,咱們放是不放?」

  「本來你大哥今天起床的時候打了三個哈欠,是想殺的。」武大郎一屁股坐到地上,將腳上那雙做工精良的官靴脫了,拿手去擦腳上老泥,「但那人會說話,知道誇我兄弟的好,那咱就放他過去。」

  「好,大哥。」武二郎應了下來,抬頭跟張八順說道,「我大哥發話了,你們今天這行人走運,從隘口裡走吧。」

  「多謝兩位當家的。」張八順如蒙大赦,將地下那幾張被武大郎揉搓皺了的路引鏢單拾起后,從腰間解下個鼓鼓囊囊錢袋來陪著笑臉送上去。

  武二郎將那錢袋放在手中拋拋,便扔還給了張八順,「卧牛山上多的是銀子,就這些,還是留著你自個兒買酒喝吧。」

  他蹲下來,替擦完了腳,嘴上正嘟囔著張八順依稀能聽見二字「金蓮,金蓮」的武大郎穿上那隻做工精良的官靴,然後蹲下身子,跟身後武大郎說道:「大哥,咱們回家了。」

  「回家嘍,回家嘍,」武大郎雀躍起來,往武二郎背上躍去,這越發讓張八順篤定了眼前這所謂卧牛山大當家的,是個傻子的念頭。

  張八順目送武二郎背著武大郎向前幾步,後者忽的回頭朝張八順冷冷望去。

  「敢問武二當家的還有何吩咐。」張八順聲音謙恭。

  「敢笑我哥哥的人,都死了,你是第一個對哥哥敬重的人,從此這隘口你隨便走,我武二郎不會對打著你們鏢旗的人動手。」

  說罷武二郎打了個唿哨,大車兩旁的高草叢中竄出密密麻麻的人來,足有百餘,呼嘯著朝武二郎奔去。

  張八順又以抱拳:「謝武大當家,武二當家的仁義。」

  「要謝,就謝你自己待人接物謹慎。」武二郎背向他離去時說道,「上一隊打著鏢局旗號的人,說了不到三句話,便笑我哥哥,所以他們的腦袋現在還在卧牛山上當夜壺,這山原來使板斧的主子也是如此。」

  武二郎背著武大郎朝卧牛山上去,身後跟著百餘個嘍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消失不見蹤影。

  回了大車,鏢師顧生陽見他後背衣衫已是全被汗濕,方知先前那一幕的兇險,忙遞給他條巾子,由衷稱讚道:

  「老張,幸虧有你。」

  張八順也不說話,從車廂一腳拿起自打走了這趟鏢便沒碰過的酒囊,擰開蓋子咕咚咕咚往下灌了幾口,慘白臉色才多了些紅潤,抖著手把蓋子擰上,才回顧生陽的話:「行鏢這麼些年,第一次碰見這般兇險的場面。」

  「是啊,那兩兄弟瞧著可不好對付,老張能一兩銀子不掏,就能對付,也是本事啊。」

  「本事?」張八順苦笑著又想往嘴裡灌酒,見蓋子擰上了方才作罷,「掏銀子算什麼事,能掏銀子倒好了,人家根本不稀罕!而且之前見那武大郎言行古怪,本有些不耐,想拿伍和鏢局和宿州官府關係說事兒,若不是見著了那武大郎腳上靴,指不定這條命就交代了。」

  「一雙靴而已,有什麼稀奇的。」

  「厚底皂靴,非大堯官員不得穿戴。」張八順苦笑,「感情這兩位還截殺了位大堯的地方官兒,趕緊走吧。」

  大車快馬加鞭,碌碌向前。

  武二郎背著武大郎朝卧牛山上去,身後武大郎吃著手指,說道:「兄弟,哥哥想吃糖葫蘆。」

  「弟弟這就命人下山,把那做糖葫蘆的一併都給哥哥抓來,哥哥以後想怎麼吃怎麼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那不得要花好多好多銅板。」武大郎懊喪著搖頭,「不行不行,娘一月才給咱們十個銅板,只夠買兩串的,把那做糖葫蘆的抓來,還不是只能買兩串,還得攢下五文錢來,你哥哥相貌不好,得多攢些老婆本哩。「

  武二郎背著武大郎矯健上山的步子一頓,而後接著向前,說道:「弟弟與那賣糖葫蘆的人說好了,以後哥哥想吃多少,都只要五文錢。」

  「真的?!」武大郎將伸到嘴裡吮吸的那根指頭拿出來,而後喜道,「那哥哥吃三個,你吃四個!」

  武二郎一時無言,答應道:「哥哥吃四個,弟弟吃三個。」

  「乖,哥哥一個月能吃三個糖葫蘆,就要膩了,兄弟還不快多吃個。」武大郎嘻嘻笑道,「哥哥那三個,金蓮妹妹吃兩個,哥哥還能有三個呢。」

  「哥哥。」武二郎聽聞那金蓮名字,聲音頓時哽咽,「被那賤人吃了兩個,你不是只能吃一個了么。」

  武大郎嚴肅了臉色,和武二郎說道:「你未來嫂嫂可不是什麼賤人。」而後又是笑:

  「金蓮吃過了,哥哥可不就吃過了?」

  背著他的那人不再說話,這個八尺男兒的淚滴滴落下。

  上了卧牛山,有間寨子,寨子內數十間草屋瓦房住著兩百來號嘍啰,見了那兄弟當家二人,都是齊聲問武大當家的武二當家的好。

  「弟弟。」被驚著的武大郎將腦袋縮回武二郎身後,小聲道,「咱們什麼時候有這麼多小弟了。」

  「早便有了。」武二郎背著武大郎,朝最敞亮的三進三間大瓦房走去,「這是為哥哥日後新婚蓋的屋子,哥哥瞧著如何?」

  他蹲下身子,將武大郎從身後小心放下,後者跛著一條腿在這敞亮瓦房內四處查看,見屋內陳設都要上手去摸摸,見著床鋪椅子要上去坐坐,卻未曾想之前在地上做過,嶄新鋪蓋上便多了老大一個屁股印。

  「好好好。」武大郎看過了這三進三間瓦房內陳設,歡喜道,「以後金蓮妹妹見著這屋子,必然是高興的。」

  武二郎再也忍不住,雙手扯住他兩條膀子上的衣服,聲音悲愴:「哥哥!醒醒吧,是誰害得你成這副模樣,還不是那姓潘的賤人!」

  身材不滿五尺,被人起了個「三寸丁谷樹皮」諢號的武大郎本做著在陽谷縣裡賣炊餅的營生,那自小是便是他夢寐以求娶進門的金蓮妹妹,則是縣裡大戶人家的使女,因大戶纏她,不從,被記恨在心,不要武大郎一分銀子,白白嫁與他。

  自此,武大郎起早出去賣炊餅,陽谷縣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便來他家中惹,於是乎武家宅子便成了陽谷縣白日宣*的所在。

  武二郎十歲時被一個遊歷到陽谷縣的年邁武夫看中,見其根骨不俗,便跟武家爹娘說了收他為徒,帶著遊歷江湖,等及冠后是去是留,看他自己。於是他便跟著那武夫一去便是十五年,一直到那武夫壽終正寢時,被傳授了一身好武藝,才想起回陽谷縣看看爹娘兄長,行至景陽岡時路遇一隻大蟲,三拳兩腳便收拾了,拖回陽谷縣去,縣令見他勇武,便成了都頭。

  見當年那個總被哥哥分糖葫蘆的金蓮妹子成了他嫂嫂,武二郎自是歡喜的,卻未曾想這嫂嫂竟是為頭的愛偷漢子,為此,連哥哥都被那姓西門的畜生體壞了腿腳,那賤人還想在哥哥葯中下毒,來害他。

  幸好他回來的早,拿師父留下救命的丸藥給哥哥吃了,才救得半條命下來,卻痴傻了。

  他將那姦夫淫婦都殺了,替哥哥報仇。

  他背著痴傻了的哥哥上了卧牛山,見到了傳聞中最講道義的姓金當家的,卻被他嘲弄哥哥痴傻模樣,他一怒之下便把那人殺了,再拿刀剁爛了喂狗。

  那個嘴上說著之乎者也嘲弄哥哥的大堯官員也好,囂張跋扈不給哥哥面子的鏢局鏢師也罷。

  誰敢犯我哥哥秋毫,便得死。

  武二郎轉身出了瓦房,跟門口兩個嘍啰厲聲道:「照顧好我哥哥。」

  而後他下了卧牛山,替他哥哥搶個媳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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