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 搶個媳婦回山去
在卧牛山上也排不上個座次的小嘍啰見那華府正門仍是緊閉,又大著嗓門吼了遍二當家的教他的言語,覺著左邊胳肢窩癢得不得了,想伸手過去撓,手上卻還捧著那些滑不溜丟的布匹,那癢得卻愈發分明,那條胳膊便貼在身上使勁蹭,粗麻布的襤褸衣裳,摩挲起來倒是過癮。
大概是睡的那張比他年紀還大的破爛草席上生了些虱蚤。二狗子往那座堂皇中門旁兩隻張牙舞爪的石獅中右邊那隻臉上吐了口濃痰,瞧著粘稠的痰液在那隻石獅威風凜凜的鬃毛上緩緩滑落,他沒來頭有些得意,,便又使勁咳嗽兩聲,往左邊那頭臉上也吐了口。
二狗子得意洋洋欣賞著自個兒的傑作,要是還擱在山下當乞兒的那會兒,保不齊這會兒華府上惡仆便帶著大狗出來將他打個半死再扔到大街上,哪裡會像現在這般,畏懼他背後二當家的武力,不敢對他出手。
山上這日子,到底比山下過得痛快,隔三差五能跟著山上大哥喝酒吃肉不說,還沒那許多條條框框規矩要守,只有一條,得對那頭腦似有些不靈光的大當家的為先敬重,武藝高強的二當家的反而擺在其次。卧牛山上有兩個不把這規矩看在眼裡的,趁著二當家的不再,百般奚落嘲弄大當家的,屍骨這會兒還散落在野地里無人收斂。
一匹絹,一丈綾,一封銀子,二狗子從卧牛山上下來就一直捧在手上未曾動過,胳膊自然是酸麻了,不得已才一屁股坐到這華府中門前台階上,須臾間卻又跳起來,被老大日頭曬了這麼些時候,那石面兒莫說燙屁股,敲個蛋上去沒多少功夫也便熟了。
他砸吧砸吧乾裂嘴唇,正要再喊一遍二當家的教他言語,華府側門卻開了道小縫,冷不丁竄出兩個人來,還沒等二狗子說什麼言語,便施展擒拿手段擰住他關節,另一人捂住他嘴不讓他出聲,二人合力從側門押他進去,通共還不到十個瞬剎的光陰。
在華府高牆遠端,注視門前動靜的張八順大鬆一口氣,手腳一松,便從那牆上下來。
那武二郎當真這般膽大,還是手下根本無人可用,這才差這麼個小子到城裡來?美其名曰還送些聘禮,真真笑話。
兩個伍和鏢局的鏢師正要把這衣衫襤褸的卧牛山嘍啰押到正廳去,聽憑華府主人華安發落,卻未曾防備,手上竟被他狠狠一口咬下,那名鏢師雖是惱怒不已,卻也未曾對其使什麼手段,只是抽出手來,忍痛將其押到正廳才鬆手告退。
「卧牛山上來的人?」
華府正廳內熏著的清雅香料實在壓不住二狗子身上許多天沒洗過澡的酸臭,鏢局的人的還好些,華府主人華安卻已忍不住以嗅掩面,暗地摘下腰間香囊來嗅,才稍解心中嫌惡,開口問道。
二狗子瞧見了他模樣,一雙烏黑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約莫這位就是二當家的對他說過,長得不男不女的華府老頭子,便擺出還算恭謹的姿態答道:「是。」
「承蒙卧牛山上兩位當家的厚愛,可小女畢竟是早便許給了城北孫家公子。」華安將綉著流雲的廣袖從面前挪開些,說道,「大當家的何不令覓佳偶?華某聽聞武二當家的在陽谷縣當都頭時,最是講江湖道義,奪人所愛,總是不好的。」
「可你早早把女兒許出去,咱們大當家可怎麼辦?」二狗子翹著腳坐在華安正廳中央擺的一張紅酸枝凳上,敞開衫子來使勁兒扇風,「咱們二當家的不嫌棄你們家女兒就不錯啦,大當家的倒是無所謂,長得標緻就行,想來河清郡人都說你女兒像你,想來樣貌也不會差到何處去。」
一時間不知是該笑著應下這話還是勃然大怒的華安思忖片刻,才又開口道:
「大當家的如若想娶媳婦,也不是沒有辦法的事,華某頗有些資財.……」
「銀子,銀子,銀子,又是銀子,這是銀子的事兒嘛!」二狗子怒道,「大當家的晚上睡覺沒個壓寨夫人,睡得不踏實,不跟你女兒睡,難不成跟你銀子睡?」
若不是受華府的雇傭,在座的伍和鏢局眾人此時多半已笑得前仰後合,此時卻要強忍笑意端著威儀,屬實有些不輕鬆。這卧牛山上嘍啰若是個稍機敏些的,知道自己落在了何等境地,這會兒多半已經跪地討饒,這人可倒好,還敢指摘起華府老爺來。
「二當家的說了,這些東西就算作是大當家的聘禮。」二狗子將一直緊抱不曾鬆了的綾羅細絹還有那封銀子都遞過去,華府上管事上前接下來,「這許多的聘禮,把你們家女兒請去山上做壓寨夫人,過快活日子,難道不好?」
華安瞥見管事手中那沾了汗漬的綾羅,一時無言。
「二當家的說了,三日後親自上門來迎親。」二狗子拍拍屁股從凳上起身,「要是府上不樂意,那咱們二當家的就自個兒動手搶人回去。」
「你們這些大戶人家坐的玩意兒,怎麼還沒山上草墊子舒服?硌得慌。」
二狗子罵罵咧咧走出正廳前,順手捎帶上了那隻紅酸枝的凳。
好歹是這有錢人坐的玩意兒,雖說不舒服,可畢竟拿了這許多東西過去,不取些東西回山,總覺著不痛快,一隻登,好歹也能值倆錢,再不濟也能劈了當柴火燒。
正廳內,伍和鏢局與華府中人眼睜睜瞧著他大搖大擺走出去,哭笑不得,幾個鏢師正主動請纓,要去教訓教訓那廝,不說結果了他,好歹令其吃些苦頭,不能再這般囂張下去。
然而華府主人卻全然沒有這樣的念頭,只是揮揮衣袖,像是要掃去二狗子帶進來的臭氣。 ……
「二當家的!二當家的!」
興高采烈的二狗子手裡拎著只凳,胳肢窩下面夾了卷不知什麼物事,連闖卧牛山上五六道明暗哨上得山來,一面高聲喊道。
「二狗子,你作甚哩。」卧牛山上一個小頭目打扮的漢子過來,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壓低聲音道:「從山下回來,東西帶了沒?」
「帶了帶了。」二狗子神神秘秘將胳肢窩間夾的物事取下來,「剛從郡城裡坊市買的,二兩三錢銀子的價,砍到二兩了。」
迫不及待撕開那捲東西外頭包著的油紙,一股子粗劣的墨臭頓時散發出來,二狗子見這卧牛山上小頭目目不轉睛盯著那畫卷上內容,也好奇湊過去瞧,結果是兩個光著身子的人在那兒打架。
還沒等他看個分明,那小頭目就把畫捲起來,順手敲了他一個板栗說道:「剩下的三兩銀子呢?交出來。」
二狗子乖乖從懷裡摸出兩塊碎銀子交還回去,嘴裡還止不住嘀咕:「不過是兩個人裸著身子打架而已,有啥好看的,還用得著花二兩銀子?」
「你懂個屁。」那小頭目將那話如視珍寶般捲起來,再收起那兩塊碎銀子,「等你再大兩歲不就知道嘍。」
在這鳥不拉屎的山上,有銀子也討不來媳婦兒,還得擔心官府人馬,不敢到山下窯子去瀉火,近些日子瞧著幾個光腚大老爺們白屁股都忍不住流口水,可不正要這麼張春宮畫兒,不然靠著抱大樹可咋整?
見那小頭目心滿意足走遠了,二狗子才敢去摸腰間那塊不大的碎銀子,雖說只有二錢重,可卻是實實在在的銀子不假。
先前去坊市買那畫兒的時候,本就是二兩銀子的畫,被他死乞白賴,把攤主耐性磨沒了,故而便宜二錢銀子給他,這多出來的二錢銀子,可不就是他的了。
「華府主人怎麼說的?」二狗子背後傳來嗓音沉悶,扭頭見是二當家的,忙答道:
「沒啥說的,慫包軟蛋一個,還想拿銀子糊弄了事。」二狗子齜牙咧嘴道,「不過那兒有倆人氣力真是不小,小的被擒住以後,掙了好些次都沒掙開。」
「不怪你。」武二郎沉吟片刻,兩條卧蠶濃眉微皺,「那兩人多半是有武道境界傍身,對付你這麼個小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河清郡華府,主人好像是華安,他當初當都頭的時候便聽過的,去年冬又發了大財,雇兩個武夫護衛門庭,也不算什麼,不過若是以為花銀子雇兩個紙糊武夫來看家護院就能嚇住他,那可就是大錯特錯。
武二郎對那位帶他遊歷山河的老武夫,視若老父。若不是他師父傳他這一身本事,莫說佔山為王,想要替他哥哥手刃那對姦夫淫婦都難,更不消說那家中勢力不小的姦夫忌憚他武道境界,這才善罷甘休不來追究。
那個老武夫盼著武二郎繼承他一身本事後去報銷朝廷,可現在他所走的道,已然與他師父所望他走的路背道而馳。
他錯了?還是他師父錯了?興許……都沒錯。
管他娘的是錯還是對,他舒展筋骨,點了山上數十身手矯健的嘍啰預備下山,替他哥哥搶個媳婦回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