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 生何苦,死何哀
孫家差役頭領刀勢被隨手而為的一撩擾亂了去向,而後一刀豎劈而下,他手中刀便斷作兩截,若非張八順捨出命去替他擋下一刀,那武二郎勢必會直取他性命。
伍和鏢局的三名武夫已有一人躺在地上,是那年輕些的鏢師,此前四人意圖破局,其中三人分擊武二郎腰腹,胸膛,咽喉三處,逼他收刀回防的同時,身法最是輕捷,故而要矮身欺到他下盤近旁,意欲斬他腳筋。
他們高估了三名三層樓武夫合力的同時,也低估了武二郎這位五層樓武夫。
三刀除去張八順直取咽喉的一刀外,其餘兩刀盡數被武二郎生生承下,刀不過入肉一寸便再砍不下去,伍和鏢局的那名年輕些三層樓武夫鏢師欺身已近,正要揮刀去砍他腳脖,只覺得似有寒芒在背,而後便是一陣徹骨的寒,慢慢看不清眼前物事,手中刀也再沒氣力砍出去。
握刀的那條胳膊軟綿綿垂下,被一刀自上而下貫穿胸膛的伍和鏢局年輕鏢師身子彈動兩下,便再不見有什麼動靜。
持刀又旋了半圈,絞爛了五臟六腑,武二郎才從他屍身上拔出那柄刀,一抖腕,振去其上血跡。
剩下的三人再不敢輕舉妄動,雙方就隔著這一具屍首對峙,張八順瞥見死狀凄慘的那名鏢師,面容哀戚,握刀卻不見絲毫放鬆。
這是他一手帶起來的鏢師,平日裡頭是總喊他一聲大哥的人,這趟鏢走完后,本是最有指望繼承他鏢頭位子,還年輕,前程還大好。
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反倒死了。
自此,雙方再無一句話可說,伍和鏢局日後走鏢再不會經過卧牛山地界,卧牛山也不會再放行伍和鏢局哪怕一輛鏢車,一旦宿州江湖恢復元氣,那憑伍和鏢局在宿州的人情關係,勢必會拉起人馬來殺奔卧牛山。
武二郎心中也微有些感觸,不久前還好好說話的兩撥人,現在要刀劍相向,分出生死,真是天大的笑話。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哥哥的新媳婦帶回去,就憑這幾個人,還擋不住他。
「張鏢頭,在下最後再說一次。」武二郎舒展渾身筋骨,體內陳氣已換新氣,更添數分精神,「伍和鏢局,在下是極敬重的,打生打死實非所願,走吧,別再死更多人了。」
他轉而望向孫家瑟縮不敢上前的差役,面色陰沉:「只是孫家的人,今日就別想出這華府。」
當初與他那淫婦嫂嫂勾搭成奸,害了他哥哥的那姦夫,便是河清郡孫家人氏,只殺那一人,未免太不解氣。
心中打定主意,待到殺盡這二十餘名孫家鷹犬,劫回華府新婦,定要殺到孫家去,教他一門雞犬不留。
那孫家差役的頭領瞥了身旁伍和鏢局兩人一眼,若是此二人有甚賊心,他也好及早察覺。
而張八順與那年老鏢師仍是不為所動。
你殺我伍和鏢局一人,伍和鏢局定與好好計較。
這是伍和鏢局祖師爺張伍和定下的死規矩,一旦鏢局鏢師在外行鏢不幸身死,那伍和鏢局定為其不吝人力物力財力,只為討個公道,當年伍和鏢師勢大時,有位衙內縱馬肆意衝撞鏢車隊伍不說,還指使手下護衛武人將幾名稍有不忿言語的鏢師打得半死。事後伍和鏢局主人和總鏢頭皆是怒極,一層層關係疏通上去,不出小半年光景,本來擔著膏粱肥腴之地正四品封疆大吏的衙內老爹,便被一紙吏部調令差去西南龍荒蠻甸惡瘴遍布的所在任職,伍和鏢局為這一紙調令前後花的銀子是筆天價,可自此後百年,伍和鏢局穿州過郡行鏢,都鮮有當地膏粱子弟敢於尋釁滋事。
伍和鏢局勢力雖不比當年,可有的老規矩,不能改!
張八順三人都不過是三層樓武夫,沒有武二郎這般陳氣生新氣的手段,故而這會兒不體力已是捉襟見肘,卻仍強撐著一口氣不肯鬆懈。
華府外馬蹄聲近,馬嘶聲響。
三騎,有一騎上還載著二人,不多時武二郎便聽出了來人多寡,莫非是華府請來的救兵?不過聽其腳步動靜,都斷不會超過三層樓武夫,那於他而言,不過是等會兒刀人頭砍得更鈍些而已。
這華府也是可笑,偌大個家業,找不出幾名像樣的武夫看家護院,不然何至於此,倒是孫家還拿出一名四層樓武夫來,前頭稍有些小麻煩,也不過爾爾。
先將面前這快挺不住的三人料理了,再回頭對付後來那三人。
眼看著武二郎蓄勢,像是要使什麼極厲害的殺招,三人默默調整站位,張八順站於中位,其餘二人互呈犄角相對,以求為張八順爭取出一刀的機會,他的刀最好,是武二郎先前不得不留個心眼不敢託大硬抗的,也是他們的機會。
「姓武的,你掉轉腦袋來給本大爺瞅瞅,本大爺手裡的那是誰!」伍和鏢局的三名鏢師連拖帶拽將一人拉過一道門檻,喘著粗氣舉刀戒備,聲嘶力竭吼道,「回頭看啊!不看你是爺爺我孫子!」
誘敵的計謀?給夥伴出手的時機?來送死?激我脾氣?武二郎不禁有些想笑,伍和鏢局的人,就只能使出這些小手段來拖延拖延時間了?
不過就算這是誘敵的計謀又如何,當真回頭了,你又能奈我何?
就憑武道五層樓境界,這便是他自負自傲的資本,敢問這華府內,又有何人能有這資本?
於是乎他從容轉身,卻見被伍和鏢局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跪地嗚咽的那人面龐。
「放開我哥哥!」他雙目赤紅,面上青筋綻出,怒吼道,「傷我哥哥一絲一毫,教你們都死!」
形容霎時間好似野獸,這聲吼叫讓伍和鏢局的三人從心底畏懼,為首那人卻仍舊強作鎮定道:「姓武的,你哥哥如今在我手上,要是不想這架在他脖子上的三把刀子不小心抖一抖讓他腦袋落地,你就自個兒掂量掂量!」
他握刀的手劇烈的抖,伍和鏢局幾人都看在眼裡。喊殺聲都休止了,華府院內只剩下武二郎粗重的喘息聲,雨還在下,卻被在場的忽視了,所有人的全副身心都在武二郎身上,生怕這位在場所有人加起來都不敵的武夫不管不顧,到時便只剩逃命一條路可走。
張八順也是目不轉睛盯著武二郎反應。按他原本料想中,武二郎帶著卧牛山上嘍啰下山來劫人,山上守備必然空虛,做這般事,必然不會把那痴傻了的武大郎帶在身邊,只能待在山上派人守衛,必然不會多嚴密,差鏢局五人快馬來去,偷摸上山,把人劫了再神不知鬼不覺趕回來。未曾想這確保萬無一失的舉動反倒成了現在至關重要的勝負手,這便是那些讀書人所說,無心插柳,翠柳成蔭?
不過差去的五人現在只有三人回來,身上還帶著傷和血跡,如此看來剩下二人多半是凶多吉少。張八順心頭悲意漸起,這趟鏢的人手經此一役,十去二三,是不是他真的錯了,不該接下這趟銀錢不菲的生意?
事到如今,也沒回頭路可走,唯有賭一把,武二郎投鼠忌器,不再動刀而已。
被伍和鏢局三人壓在地下半跪不得動彈的武大郎嘴角淌著涎水,兀自嘿嘿的笑,像是全然不知自個兒處境。
什麼味兒啊……拔刀架在武大郎脖上的其中一名伍和鏢局鏢師聞著一陣尿騷刺鼻,像是從地上傳來的,低頭望去,見地上一灘尿跡,武大郎的棉褲上正淋淋漓漓往下滴,便忍不住嘲諷道:「瞧這卧牛山大當家的,嚇得都尿褲子了。」
他們一行五人摸上卧牛山去,一路上本是順風順水,沿路所見無一人有武道境界傍身的卧牛山嘍啰讓他們不由有些放鬆警惕,攔下一人拉到僻靜處,沒費多大力就問出了卧牛山大當家的所在那間屋,想摸進去悄沒聲便帶人出來,誰曾想屋內跟木頭人兒似的站了個三層樓武夫境界的死士,五人中兩人拼去性命才廢了他那對招子,其餘三人才得以裹挾著這武大郎快馬回河清郡城來。
雙目赤紅的武二郎看著哥哥這般模樣還渾然不覺,一鬆手,刀墜下,他緩緩雙膝跪地,像受傷了的獸一樣嘶吼道:「哥哥,醒醒啊!醒醒啊!」
勉強在三把刀的夾縫中抬起頭來,武大郎留著涎水,對弟弟嘿嘿一笑。
武二郎愣神片刻,低頭喃喃,這樣活著,興許哥哥你也活累了罷.……
生亦何苦。
伍和鏢局與孫家無人敢上前去擒下跪地的武二郎,即便他手中刀已墜地,跪地頹然,喃喃自語,可此前他以一己之力迎擊諸多武夫合力的場面還歷歷在目,便也無人敢上前,只是半步半步往前蹭。
既然哥哥你活得這般辛苦,那弟弟就最後幫你一把.……
武二郎低手拾刀,以不及掩耳之快,擲刀而出。
一具屍身重重倒地。
死亦何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