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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六 晉州危矣

  柳子義沒了講故事的興緻,囚犯與獄卒們也只得都各回原位將息,這頓在大牢內已是最高規格的吃食,少頃便給柳子義風捲殘雲般掃得乾乾淨淨,仍是覺著有些意猶未盡,又去給囚犯們裝水的木桶那兒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下肚才走到魏長磐身邊躺下,背靠著牆發出舒服的呻吟。

  「在那鳥不拉屎的地兒呆了這麼久時候,連牢飯吃起來都是香的,」他小聲嘀咕道,而後又寬慰魏長磐,「蹲兩天班房不打緊,反正到時宋將軍說清楚了咱們還不是得放出去?要說有些責罰,估計也是咱的,和魏兄扯不上關係。」

  魏長磐搖搖頭,「城上那官兒看著像是個小心眼的,別到時候在這牢里對你下辣手。」

  「他敢!」柳子義先是一瞪眼,而後自顧自喃喃道,「這倒是實話,那廝瞧著確實很不討喜.……」

  「管他什麼妖魔鬼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大地大,終歸還是咱們大堯的王法最大。」

  眼下被關著這不見天日的大牢內,他也只能這樣寬慰自個兒。

  魏長磐二人翹首以盼的正四品晉州將軍宋之問宋將軍並未親至,僅是參謀攜至的一紙手書便在第二日將二人從大牢內提出來,近旁囚犯們目光火熱艷羨地盯著那張不過寥寥幾字便能讓人重獲自由的薄紙,連當日值守衙門裡的幾名小官都下到牢里來。

  「別高興得太早,宋將軍半個時辰后還要見你們問話。」那眼熟參謀先是冷著臉,而後和緩下來露出一絲笑意,對魏長磐二人行禮道,「此去辛苦了。」

  二人皆泰然受之。

  「那兩座縣城告破即便沒有任何攻城器械的助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在下和宋將軍自今年春戰事後就將晉州大小二十六城都勘察過一遍,有些城牆年代久遠又未經修繕,徒手就能把上面的磚石扒下大塊,城門亦是朽爛不堪一拳能捅出個窟窿。」張子文一路上都在與二人言說他們這五十人出晉州后的戰事走向,說起那兩座縣城告破的消息時唉聲嘆氣不已:

  「哪怕是那兩座縣衙內的人稍微再上心些,不說將整座城牆都修得如並圓城這般,便是將幾處被蟻蟲蛀蝕的城門換了,不說能否頂下蠻人攻勢,至少再撐一旬日子不成問題,可就是換城門的那點銀子,那兩處衙門裡的人還一直在扯皮推諉。」他冷笑一聲,「最後還不都送給了蠻人。」

  「在晉州與這兩座縣城情況大致相仿的還有六座,三座在並圓城北,是蠻人最容易盯上的地方,說句難聽的話,按蠻人那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打法,一個千人隊死絕,再在城牆上填一個千人隊進去,怎麼著能在那紙糊的城牆上開了窟窿。」

  馬背上身為文職參謀的張子文痛心疾首,「只是他們這些當官做的決策,要百姓也一道來承擔這因果,兩座城的百姓已經沒了,剩下這六座也危若累卵了!」

  晉州耕地廣袤而少肥腴,若說起一年產出來還未必抵得上江州最富庶一郡,遇上不好的年成也僅能堪堪自給口糧,供養晉州規模不減反增的州軍已實屬不易,更不消說在晉州北方打造一條由堡寨和城池構成的防線。

  「早在宋將軍接任晉州將軍初幾月的時候,將軍便帶我們這些做參謀的走上那些座城牆上頭,在下親眼所見,那哪裡是將要有大軍壓境前城池的守備,那土城垛沒一腳揣上去就塌下來半個,兵也都是些老兵油子,瞧著就不像是能打仗的人。」

  晉州將軍宋之問從前任手中接下晉州軍務這個爛攤子后才曉得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局面,晉州州軍在大堯烈帝六年春的戰事中所受重創前所未有,在大堯邊關騎軍中唯一算是拿得出手的那支也有十之三四的減員,更不消說步卒。被蠻人鐵蹄踏碎的北大營連建制都不復存在,五千士卒與坐鎮的那位參將中僅有三百餘殘軍得脫,僅有一名百夫長領著,參將牙將兩名校尉無一倖免。

  東西兩大營情況也大致相仿,蠻人初南下時避戰保人的戰術在皇帝御駕親征后顯然不能再繼續維持,前任晉州將軍急需一場勝利在皇帝面前彰顯自己治軍的功績,至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於是這位垂垂老矣的將軍在病榻上發出了自己的令,令原本堅守待援的東西兩大營主動進擊。

  晉州州軍不是虎狼之師,更何況將軍在病榻上下的令,沒有方略和細則,僅是在日程一項上把持得極嚴苛。本就士氣低落的兩大營中甚至發生被鎮壓的小規模嘩變,上司們讓他們出擊的令無異於送死,這些士卒無法容忍這樣的要求,好在主官鎮壓及時,未曾釀成大錯。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也必須要在大堯皇帝到來之前打一場勝仗,即便用人命去換,也得換出一堆草原蠻子的腦袋回來擺在皇帝面前,這樣晉州州軍才不會徹底被視作一支無用之軍而被兵部裁撤。父子同在一營的,父親出擊,兄弟同在一營的,長兄出擊。

  就這樣兩大營湊出了四千兵馬二百餘騎懷揣著必死之心殺奔蠻人一處倉促搭建的營寨而去,營寨內的蠻人在經歷起初時的驚慌失措后很快冷靜下來,組織起五百人的騎隊衝散了堯人的先鋒,而後就是一邊倒的屠殺,沒有指揮的士卒們到處逃竄,而後被快馬趕上,一刀。

  晉州將軍終究還是拿出了頭顱供御駕親征的皇帝檢閱,其中半數是死囚的頭顱小半是蠻人頭顱,至於剩下的那些,唯有天曉得是從哪兒來的。

  而後這位在晉州將軍位置上坐了幾十年的老人還未等下野便溘然長逝,給宋之問留下的破爛攤子直接影響當下的晉州形勢。

  在大堯內不過是二流戰力的晉州州軍不善以步制騎的野戰,唯有守城算是屈指可數長項,宋之問巡視過東西大營殘兵以及相對完整的南大營后得出這樣的結論,不過堂堂晉州將軍現今麾下能指揮的不過這數千的兵馬,當務之急的第一件事顯然便是募兵。

  「沒多少人樂意去當兵的,今年春被人打得那樣慘,整村整村去參軍的人家家縞素,沒有幾個人還有膽子拿命去換幾個銅板的餉銀,在下當初是負責募兵事宜的人,走了幾處並圓城外的村子,費了好半天口舌,才拉走幾個人,半路上還跑了倆。「張子文神情苦澀,伸出兩根手指頭晃蕩,」最後拉回來的,不過二十個人。「

  「將軍沒有辦法,只能跟兵部討了一紙強征的文書,這才拉來了三萬壯丁,篩掉身子孱弱或有殘疾的,才剩下不滿兩萬,練了三個月的兵,起初想打散了和老兵混著,不曾想沒幾天光景,戰場上活命的本事沒學著,一身兵油子習氣反倒是像模像樣,戰力自然不濟。」

  「將軍何嘗不想與蠻人放開手腳廝殺一場,可憑什麼?就憑晉州州軍這兩萬多半生不熟連儀仗都擺不出來的兵?不縮在城裡守著拿什麼出去拼殺?」

  滔滔不絕已有很長一段時候的張子文終於沉默半晌,三騎在並圓城街面上緩緩而行,行人都早早退避了,「去的時候半個百人隊,就你倆能回來的,早就沒有什麼對不起誰的地方,如果說有也是我先與將軍提出了奇兵的方略……我對不起你們。」

  「要不要先去尋個郎中來給你們看看身子?這些日子營中醫官也未必得空,整日都在忙著給被箭射的軍士拔箭裹傷,才這會兒止血的藥物便有些吃緊,真有大戰如何了得,有藥物米糧還是在家中多囤積些為妙。」張子文見二人都在默默聽他言語,便接著說道,「這可能不是大堯軍人該說的話,不過你們都得做好城破的打算。」

  能容三十多萬人口的一座並圓城,守軍不過州軍萬餘人和附近鄉勇五千,不過後者幾近可以忽略不計,充當力夫是極好的,拉到陣上吃不消蠻人隨便的一次衝殺,最多也不過是上城往城下蠻人扔些磚瓦木壘而已。

  前面兩座縣城被破有太多的解釋,未經修繕的城防和疲弱的軍士擋不住蠻人也是理所當然,可這裡是晉州州城並圓城,是晉州最大的一座城,如果連這座城都守不住,那豈不是說其餘二十多座縣城郡城也……

  「能守住的,一定能守住的。」魏長磐一夾馬腹趕到張子文的身畔,非常認真地對他說道,「一定有辦法可以守住的。」

  張子文在馬背上不以為意地搖頭,「這不是說守就能守的,宋將軍和我們這些參謀算了整整一月的時間,天時地利人和咱們所佔也寥寥,並圓城現在街面上拉一車糧出來,沒有拿槍矛的軍士在旁,走不了百步就得被人哄搶完,事後也找不到犯事的人。」

  人心都不齊,拿什麼去守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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