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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五 求仁得仁

  那一劍的風流,魏長磐心神往之。

  老人沒有說的是,那位大堯武夫前十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颯然離京,拱衛京畿重地的銳士與朝廷豢養的江湖鷹犬都未能留住,甚至僅能眼睜睜看著那位步入大堯京城在皇城禁地之下與大堯皇帝遙遙相對。沒人懷疑只要那人願意,他甚至可以摘下天底下最高貴的頭顱。

  「以一己之力衝破京畿軍馬與江湖鷹犬圍追堵截,讓那人也受了不輕的傷勢。」老人長唉一聲,「武夫終究也只是血肉之軀的人而已,哪怕是這些山巔上的人物,何等的風流何等的氣度,終究還是……」

  這樣能威脅自己性命的江湖武夫繼續任其在這世上逍遙是任何一位帝王都難以忍受的事。

  於是乎朝廷粘桿處甄選百人,京畿重騎八百騎,匯聚數州江湖鷹犬過千,在一紙密詔之下殺奔晉州。

  若是那人想逃,全天下最快的馬都只能望塵莫及,極精暗殺的粘桿處知曉這點,於是乎便與當地衙門先行一步趕到那人家中,擄其妻兒為質,逼其現身,而後以重騎為中堅,江湖鷹犬為鋒芒,粘桿處刺客為兩翼遊獵,一同剿殺那名大堯武夫前十人。

  拱衛京畿重地的人馬自然不會是庸手,縱是全身而退,大堯武夫前十人也受了不輕的傷勢,退回晉州后隱居山林休養生息。他相信大堯皇帝在大庭廣眾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的許諾不會是虛言,大堯江湖武夫們的境遇不久后便會好轉。

  然而他不明白這位皇帝諾言兌現需要他付出怎樣的代價。

  雙方廝殺所在於晉州西南的密林中,老人當時不在晉州,故而對此僅是略知一二。

  沾桿刺客,京畿重騎,江湖鷹犬,合殺一人。

  回到晉州后,他去看了雙方交戰的那片林子,方圓數百丈的所在已被夷為平地,合抱的大木被斜斜削斷,不是一棵,是幾十棵,遍地都是斷折的羽箭和兵刃,甲胄尚還完好的殘肢被蟻蟲蛀蝕得只剩白骨。密林內重騎難以展開列陣衝鋒,只能編為五人一隊輪番上前,沾桿刺客伺機而動,

  三股人馬,兩千餘人,終僅有一千二百餘人得還,其中多有傷殘,又以京畿重騎與江湖鷹犬為大頭,前者是大堯京畿重地戍守的兵馬,被一人破陣入京是成軍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這些軍中遴選出頭等的百戰銳士都急欲用讓他們受辱那人的鮮血洗刷屈辱。至於那些江湖鷹犬,則被領兵的將軍視為可以隨意損耗的兵員,畢竟用狗來咬狗,沒人會顧惜什麼。

  他們受了死令,如果不能殺了那名令朝中無數大佬和皇上都蒙羞的江湖人,那這些人都得去大堯西北最苦寒的所在用手和簸箕去開墾荒原,故而人人奮勇向前。

  魏長磐大約也能猜到按帝王心性,絕無有讓那名大堯武夫前十人得以善終的可能。

  「所以.……他死了?」

  「想要為大堯武夫謀福祉的人最終死在大堯武夫的刀下,真是諷刺。」

  皇帝下了如此大的決心,沾桿與京畿重騎聯袂出手,哪裡有無功而返的道理,和一千二百人一同返回的還有一顆裝在木匣內用了石灰防腐的頭顱,大堯武夫前十人的頭顱。

  是日,天下武夫扼腕哀之。

  老人不忍再說,那大堯前十人武夫頭顱後來被朝廷沿四通八達的驛路傳首泱泱十六州所有一流江湖門派。

  「但那以後皇帝兌現了他的諾言,所有針對武夫的詰難都收斂許多,帶著兵刃的武夫走在街巷上不會被攔下來待到衙門去,也不會有衙役隔三差五上門,雖說這是以一位大堯武夫前十人性命換回的福祉。」

  說罷這故事的最後一句話老人合上眼,他想與人說這個故事已經很久了。年復一年,大堯江湖武夫前十人的位置一旦空缺出來候補的人馬上就重新填補上去,沒有多少人還會記得在這前十人之列中排名還不如何靠前的人,他故鄉的晉州衙門也令行禁止談論此人,漸漸地就被人淡忘了,唯有老一輩的江湖人還記得晉州出過這樣一位人物。

  「大堯武夫今日能有這般際遇,大半倚仗的是此人,然而武夫後輩中又有幾人知其名。」

  「記住這個名字,聶仲連,晉州第一的武夫,大堯使劍者中也能排進前三甲。這樣奇偉的人物何處不得自在.……「

  求仁得仁,方乃是大自在。

  「當你站得足夠高時,你說的言語才能被站在山巔的那些人聽見,但這未必意味他們會聽你的話。」老人陰惻惻地低語道,「那就站到他旁邊的地方,把他拽下來,踩著他的臉問他聽不聽你的話,如果不聽,就乾脆取代他的位置。」

  這樣近乎於謀逆的言語從氣息奄奄的老人口中說出來卻帶著十足的陰狠,魏長磐不由地想,假使少去一條胳膊一條腿的老人現在還精力充沛正直鼎盛,那會不會正如他言語中所說那般.……登上山巔?

  「你師公有天賦也有手段,不然也不能在調教起一支戰力卓絕騎軍的同時不落下己身武道境界。可他的心還不夠硬!」強自掙起來的老人死死抓住魏長磐小臂,「若是他能硬下心來乾脆把在那騎軍納為己有,若是他能在察覺大勢已去時帶著門下弟子出走江州,他回到晉州以後就能接任伍和鏢局的總鏢頭,手下又是幾百號身手不俗的武夫,那時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了腦袋!」

  「不要重蹈你師公的覆轍,你是最後的星星之火,燎原亦或是熄滅都只在瞬息之間。」

  晉州張家自伍和鏢局開山祖師爺張伍和傳到今日,他身為張家族長身邊能夠託付的竟只餘下張八順和魏長磐這麼個外姓,為人處世的道理他能說的都已說了,能領會多少能做到多少,全看他悟性如何。

  「讓我最後再看一次你的刀,把彥超叫來。」 ……

  「難道這一關當真就過不去了?鏢局裡續命的藥材還有,那姓倪的難不成又摳搜著不肯拿出來?」伍和鏢局總鏢頭宋彥超進到祠堂這等地方仍是一身不修邊幅的打扮,拿起酒壺便往嘴裡灌了一口,而後撫撫白須,「你這老不死的傢伙這麼些年都挨過去了,難道是祠堂里香火錢還不夠你買酒的?」

  「那口武夫氣機已經不受掌控了,換句話說我的武夫體魄就是個有隻老鼠在亂竄的破布袋子,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被老鼠啃個窟窿出來,到時一切都沒絲毫餘地。」

  「那就是真的要死了?到時每年清明都會有人在你墳前祭奠一罈子好酒。」

  「別忘了要十年陳的李春燒。」

  「好。」

  這兩個歲數加起來三甲子不止的老人不願再因生離死別的事感傷,太多和他們同輩人骨頭正在地下朽爛,太多,緬懷過去的話對他二人而言反倒顯得有些婆婆媽媽。

  魏長磐目睹著這兩個老人三言兩語交代完後事,朝宋彥超一抱拳,抽刀出鞘。

  「不用看了。」忽的老人開口道,「你已經領會了這刀術中精髓的東西,最小的力,最刁鑽的出刀,最大的傷害,這才是殺人的刀術。」

  他選擇了最簡略的拔刀起手,這才是殺人的刀,最簡單的招數,殺人時卻遠勝一切繁複的變化。

  「你練武的年歲晚了,筋骨打熬的時候太晚,韌性不足,會制約你未來的發展,但天賦永遠只是排在第二位的東西。」宋彥超緩步上前將魏長磐的刀按回刀鞘,「抽刀快,收刀也要快,殺再多的人最後卻收不回刀,不是你將來願意見到的事。」

  「好了,給我們的年輕人一點信心,畢竟只要他願意,我們這些草民不久后就要尊稱這位大人的爵位了。」老人讚許地點點頭,「這件事上你的應對稱得上完滿,在這樣的時候暴露在那些身處暗中人的眼裡,不會是好事。」

  「要做好準備,你未來面對的將是兩個一州之地的一流宗派,他們有的幾百年積澱根深蒂固,有的正是朝廷扶持立足的,明面上武夫的威脅遠小於置身暗處的殺手們,警惕你的周圍,如果報不了仇.……」

  老人最後還是說出了與他初衷相違背的那句言語,「那就好好活下去。」

  張五和魏長磐都是他曾看好的人,他不希望他們被死在同樣的人手中。

  「蠻人沒有充裕的軍力來圍堵整座並圓城,更不消說時時刻刻緊盯住每一座城門。」宋彥超喝乾了酒壺中最後一滴酒水后將酒壺一摔,「一個月以後,只要蠻人還沒攻破並圓城,你就混在鏢局押鏢的隊伍中出並圓城。」

  「伍和鏢局在宿州的兄弟說有煙雨樓餘黨的訊息,或許這能成為你的助力,等到了宿州以後,該如何把這些人攬到麾下,還是得看你手腕如何。」

  宋彥超酡紅醺醉的面上閃過一分恍惚。

  前提是並圓城那個時候還沒被蠻人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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