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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 何懼身後洪濤

  草原諸部聯軍都以為自己會在關山郡城內安然度過這整個冬天,然後裹挾著擄掠來的人口與財富回到草原時,頓冒·巢及拉德率領台岌格部的人馬拔營向南而去,向並圓城而去,短短數個時辰內原本人馬熙熙攘攘的台岌格部營寨便再無部眾。

  為此赤由斤部的主君,那個嗜好用大堯南方一葉一金茶葉來烹煮奶茶彰顯自己尊貴身份的老人獲悉這消息后,還與同在一處飲宴的其餘幾位大部主君共同嘲笑頓冒貪圖那大城裡的金玉絲帛,卻沒有想過台岌格部會有多少武士命喪於那城牆高聳入雲的大城之下。

  話雖如此,諸部族名義上還是聯軍,台岌格部更是諸部中為首的部族,故而草原上的主君們為謹慎起見都派出幾隊受過訓武士緊隨台岌格部的馬後,畢竟他們也喝過會盟的酒,草原上最唾棄的就是背信棄義之人。

  不過台岌格部的奴隸和騎兵加起來不過還有不到三萬能戰之士,還有兩萬是那些台岌格部奴隸的隊伍。在先前數次攻城中這些奴隸們已經證明他們有不遜於貴族帳下騎兵的勇敢,那些連鞋靴和暖和袍子都沒有的人每個只有一柄銜在嘴上的短刃,蟻附登城之快卻令前者望塵莫及。諸部族的主君們親眼見過這些奴隸的戰力后便開始思量何時回草原后就訓練族中奴隸,頓冒此舉無異於令台岌格部本就冠絕諸部的勢力更上一層樓,讓這些本就貌合神離的主君們更加畏懼台岌格部。

  草原諸部族添上台岌格部的兵馬一共出了近五萬人,若是在曠野上將雙方兵馬鋪開對陣,並圓城內萬餘晉州州軍連一個時辰都未必能撐得過去。可顯然宋之問不會愚蠢到將人數戰力本就佔劣勢的晉州州軍調遣出並圓城,蠻人勢必還要進行一場入晉州以來最為艱難的攻城戰。

  台岌格部所造攻城器械在每次施用時都會損耗三成以上,按這個打法幾座縣城攻下來草原諸部聯軍就得徒手去爬堯人的城牆,死傷也會成倍增加。不過頓冒每次在開戰前都會用戲法變出來無幾的器械,增補上去后堪堪夠施用。

  近幾場戰事下來,頓冒開戰前也不再增補攻城器械,如此一來他們甚至找不出一架稍長的竹梯去送敢死之士上城,只得摒棄攻下並圓城北最後一處郡城的打算,轉而挑揀相對算是軟柿子的臨近大縣。儘管如此,沒了那些沖角和炬石車的襄助,草原諸部的聯軍面對那座守軍並不算多的縣城最後還是在城下壕溝埋了一千多具屍首。

  用馬蹄想想那座晉州最大的城內守軍必然不是先前那些郡城縣城所能相提並論,你台岌格部的奴隸們能徒手爬上一丈多高的土城,又如何去攀登並圓城那彷彿接到天邊的城牆?

  這些部族的人已經在那幾座縣城郡城中掠取了足夠的財富,若要在強攻並圓城,就怕最後城沒攻下來,自己部族裡人死得沒有多少個,到時還回到草原沒有餘力,還不得任由相鄰部族宰割。

  「主君,諸部的兵馬跟我們後衛的騎兵還離了兩里路程。」伴當催馬趕到頓冒的馬旁,面上儘是憤慨,」這些主君沒有一個信守自己許諾的盟誓!都想跟在我們後頭,見到有咬死的獵物就上來搶奪!」

  頓冒鐵黑的重甲邊緣襯著皮毛,頂盔上白狼的頭顱半咧著嘴露出獠牙,在陽光照耀些泛著蒼白的光。在馬背上他脊背挺直得像是鋼鐵,台岌格部的主君此刻的身姿完全能媲美草原上最矯健的年輕人。

  只有與頓冒最親近的這名伴當才清楚,他將鐵條用皮子縫在甲胄內襯裡時所見頓冒眼中流露的蒼涼。他已經老到不再有能一直端坐馬背腰桿筆挺的自信,需要用這些本來不屑一顧的外物來維繫他在台岌格部眾人面前不可一世的風采。

  「不要理會他們,這些食腐肉的梟鳥只能跟在台岌格部的勇士身後吃他們剩下的殘羹冷炙!」頓冒向馬後的人們真臂高呼,台岌格部部的人們以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回應他。

  台岌格部的奴隸與騎兵們從心底愛戴這位主君,對於帳篷內哪怕最卑賤的牧民他都不會因為一時的憤恨而遷怒,對於騎兵們他會將每次打完仗以後大半所得的財富都散給他們。能夠和這位還沒有老去的主君一起在堯人的土地上征戰,對他們而言是件幸運的事。

  「主君,我們真的要做率先攻並圓城的部族?」伴當憂心忡忡提出自己也是台岌格部許多將軍的顧慮,「赤由斤和枯盧兒部都虎視眈眈地在後面看著,枯盧兒部的主君對您還稱得上敬畏,可赤由斤部的老東西就差沒有在我們攻城的時候在背後射箭!」

  赤由斤部年邁主君對台岌格部的仇視在草原上能騎馬小兒都知道,頓冒對此自然也一清二楚,「那老傢伙還能不能活過下一個冬天都是兩說的事,他的繼任者也與他父親相差無幾的愚蠢.……」

  「十年,只要台岌格部在這場戰事中取勝后回到草原,只要十年,環顧四野就只能看見台岌格部的人們在草原上縱馬馳騁!」

  頓冒右手握拳用盡全力敲在自己胸前的護心鏡上,咬緊牙關來壓下那自下而上傳到喉嚨口的血腥。

  短暫暈眩后頓冒清醒過來,一陣陣的疲乏逐漸席捲他全身,伴當憂心忡忡帶馬跟在一邊,不過幾個瞬剎的暈眩讓伴當留意到,他是台岌格部現在最清楚頓冒身體如何的幾人之一,現在的台岌格部主君連起夜都得有人相隨,這樣的暈眩若是在夜半,第二天早上起來時伴當便只能在帳篷外發現一具冰冷的屍首。

  「前提是我還能撐過十年.……」頓冒用無人能聽清的低語喃喃道,過度操勞和數十年征戰落下的傷勢讓他在年老的時候吃盡了苦頭,同樣也縮減了他的壽命。

  頓冒沒有像禿羅巴圖那樣的武道境界,自然也沒有在這個年紀還能當匹種馬的體魄。儘管相較許多在這個年紀只能苟延殘喘的老牧民頓冒已經處境極好,但這樣的體魄不足以支撐他意欲完成的功業……絕大的功業。

  台岌格部騎軍分為四方之陣護衛居中的奴隸步卒,雖說頓冒知曉堯人此刻斷無可能再掏出一支成建制的騎軍於半道行軍時偷襲,如果有,依照堯人一貫的作風絕無可能坐視數座城池被破而不理,但絕大的功業就在眼前,他必須更加謹慎。

  「那個堯人看管得好好的?」

  「押在最後一陣騎軍,一個百人隊護衛著,就算是禿羅巴圖本人要來截殺也不是容易的事。」伴當回了他的話,「不過那個堯人這幾天似乎沒有太好的精神,幾個族裡的好手都看著他,怕他自盡死了。」

  「他要做的事對他們的族來說是背叛,而且是對這個族來說都是滅頂之災的背叛,有血有肉的人都會恐懼,更何況是這樣一個懦夫。」頓冒漠然道,「不論你們用什麼方法,我要他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都在你們的視線內,放心,他是不會自盡的。」

  宋之問的設想確實沒有錯,頓冒也的確做了準備,囤積一批攻城器械於另外一處隱秘所在。不過這批攻城軍械的數目僅有那無名谷內被焚毀器械零頭,就算全擺開來還也不夠兩個千人隊使用,再除去此前的損耗.殘留的器械甚至不足以讓他們在破開一座郡城的城門。

  頓冒之所以選擇將所有的勝算都賭在那個堯人的身上,就是因為他在那個堯人眼中看到活下去的慾望是他從未見過的強烈,一個人如此想要自己活下去的人會不擇手段,不擇一切能夠讓他活下去的手段。

  還有就是那個堯人告訴1他的事如果是真的……那並圓城城防於他而言已幾近空若無物。

  他等了幾十年想要踏足這片土地,等到腿腳不再如當年靈便,腰背開始佝僂,頭髮都白了小半。他無法容忍再等下去,台岌格部這些年的積澱大半都在此地,如果此役未能建功,那台岌格部還能保全草原勢力最大部族的希望將極其渺茫。

  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在不遠的將來,或許三年,或許五年,愈發寒冷的冬天不是草原上老人能輕易熬過的。

  台岌格部的騎兵在兩翼散開犄角,步行的奴隸武士們快跑著緊隨先行騎軍的隊伍,所剩無幾的攻城器械由奴隸們用繩索牽引,其餘諸部族的人馬依舊在遠處觀望,似乎無意出力。

  頓冒抬頭望向那座城的城頭,這座他魂牽夢繞了半生的城就在距離他五百大步以外的地方向他搔首弄姿,他心中征服的火焰有如煤礦一般熊熊燃燒。

  拔出了戰刀,頓冒向身後奴隸方陣大吼發出進擊的軍令,奴隸們呼喝著邁開大步向城門衝去,城頭有箭雨落下。

  他死後,哪怕洪水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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