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 城頭望
逾百斤重的落石和遍布釘刺的沉重滾木被城頭上的軍士合力抬起砸向蟻附登城的奴隸們,台岌格部不知從何處覓得圖紙,令匠人為這些蟻附登城的奴隸打造了能夠插入城牆縫隙的鐵長錐,用皮帶綁在手腳上,矯健的奴隸便能以此登上那些丈許高的小縣城牆,再高些的城牆便是身手再好的人在城上的襲擾之下許多也會跌下來。
這樣的技術早在大堯前朝便有先例,簡單的設計與低廉的造價使其一度在軍中攻城器械內佔有極其重要的一席之地。不過這對於要用這樣的裝備在毫無保護情形下蟻附登城的軍士而言,實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大堯以前正是諸國混戰的年代,而今的大堯疆域內林立著大小數十餘國,其中最小僅佔據一郡之地。其中太多的國沒有馬場自然也就供養不起成建制的騎軍,交戰如不是攻堅便是步軍野戰,故而那些年也是中原攻城器械發展最為迅速的年份,最大的炬石車甚至能將兩百斤的巨石投到九百步外的所在,用於攻破城門的犀角沖也從必須以畜力牽引萬斤的龐然大物改良為僅有數千斤。
更何況要想登城雲梯是再好用不過的東西,朝廷之所以啟用這般粗糙的物事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其廉價與雲梯昂貴造價的比對,然而仗還未打起來,司職操演軍士登城的軍校當即拒用這些鐵錐子,因由便是即便是在甄選出的士卒中,能夠用這鐵錐向上攀足一丈高的十中無一。『
攻城中死人最多的便是登城途中,登先敢死士卒姑且不去算,若說是要全靠這些粗糙玩意兒把士卒送上城頭,只怕敢死士卒都死絕了也沒幾個能用這玩意兒爬上去的,哪個指揮登城的敢用如此不靠譜的玩意兒?
這粗簡的攻城器械在在中原僅是曇花一現便被遺落在史書中,唯有諸子百家的小說家在撰寫市井演義時偶的會提到,往往被視為能助軍士登城如履平地,這些許多一生都埋沒在故紙堆中的文人不會知曉,僅在操演登高這一項上台岌格部因傷致殘的奴隸便達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數目。
頓冒知曉並圓城頭那些床子弩的威力,故而帶馬停在五百大步以外的所在,目睹許多奴隸武士登高不過丈許便被力竭跌落,身手矯健的奴隸武士被落石或滾木砸中跌落摔倒在城下壕溝中不再動彈,近旁的人上前扒下他手腳上的鐵錐綁上,而後前赴後繼蟻附登城。
至少一個千人隊的奴隸武士死在了並圓城下,然而卻沒有一人能夠登上城頭,彷彿與城頭近在咫尺的人在刀槍和羽箭之下無法騰出手自衛,最後只能跌到城下成為一灘模糊血肉。
台岌格部得到這鐵錐的圖紙並非有多難,許多造攻城器械的工匠都知道如何製作,連大字不識一個的鐵匠看過以後都能打出一個八九不離十的仿品,儘管如此台岌格部在建造了大批的攻城器械后財力幾近枯竭,不過打造了千副補充,在今日卻成了他們僅有能危及城頭的手段。
「落石!滾木!放箭!」城上值守的校尉拔劍大吼,「讓這些蠻人也領教咱們大堯的弓箭!」
軍中善射的軍士身背兩隻箭囊,其中每隻皆可儲箭三十支,所用弓二石,自上而下勁射力能穿輕盾。力大的軍士將滾木落石和裝箭的木櫃搬到城垛近處方便取用,裝滿火油的酒罈被點燃以後丟擲到城下持盾的奴隸武士當中,火油迸濺將周圍數十人都點燃。
「主君。」往來傳話的還是頓冒最信任的那個伴當,他方才頂著落石箭雨從並圓城下回來,湊在頓冒耳邊壓低嗓音急說道,「前面的奴隸已經有潰退的勢頭,登城也登不上去,沒有能鑿穿城門的東西,是不是先休整片刻再做打算……」
頃刻間又有數百人被從城下丟擲而下的火油酒罈點燃,並圓城守軍在宋之問的軍令下早早排空了護城河的水,數尺深的壕溝又給台岌格部的奴隸武士們平添了偌大阻礙,沒有水,周圍的人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被點燃的同伴慘嚎著奔逃或是在地上打滾。用東西去撲滅不了大堯兵部秘制的火油,他們只能望著這些人漸漸咽氣而後發出難聞的焦臭。
奴隸武士們也是人,雖說自由之身和可以用軍功換取的貴族頭銜在誘惑他們,但這一切都需要他們還有命去享。
有的奴隸開始退縮了,他們沒有堯人那樣精良的甲胄護住要害,手持用層層牛皮疊起的輕盾也阻滯不了城上激射而下的箭矢,更不消說能把人砸成模糊血肉的落石,帶釘刺的滾木一沾上人的皮肉就能帶走一大塊。
最令他們恐懼的還是被活活燒死,這樣的死與乾脆利落被箭矢射中要害在從數丈高的地方摔下來不同,是極其痛苦與漫長等待后的死。他們中的許多人不能選擇生而為奴隸的命運,但自認為還可以選擇一個不怎麼痛苦的死法。
「騎軍上前,如果他們敢離開城牆下五十步遠,就射殺了。」頓冒面頰線條生硬得像是金鐵,「我許諾給他們新生的機會,但追隨我的腳步勢必會有很多人死,但台岌格部,將成為草原上的……王!」
伴當聽了頓冒的言語后馬不停蹄馳向領兵壓陣的台岌格部將軍處,不滿一盞茶的光陰后,台岌格部的大旗從土地上拔起,旗頂上白狼的皮毛迎風招展栩栩如生,最後停在距並圓城三百大步以外的地方,而後馬上所有騎卒張弓搭箭,向前射出一撥箭雨,落在距離城下奴隸武士們不過五十步的地方,落成一片箭林,逼退了想要潰逃的奴隸武士們。
「這些蠻子就不怕死嘛?」城上一名軍士在射空了一隻箭囊后揉著酸痛大臂抱怨道,「少說也射死了十來個蠻子,到現在也沒個能站上城頭的,空著手爬城牆找射,也不曉得蠻人在想些什麼。」
射箭的軍士為維持臂力在射空兩隻箭囊后已經輪換過一撥,城上射下數萬的箭矢對幾乎毫無保護的奴隸武士們而言是致命的,對城上大堯軍士而言則更像是活生生的靶子,台岌格部奴隸武士們用血肉之軀做成的靶子。
宋之問也在城頭,在張子文的勸阻下依舊抵近城垛向城下望去。這是他絕沒見過的攻城方式,難道那位台岌格部的主君真要用這些人的性命堆上並圓城的城頭?什麼時候在頓冒對於奴隸性命的看法已全然與其餘諸部主君相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知曉頓冒·巢及拉德究竟在用這些奴隸的性命掩蓋什麼不甚容易,但能讓他心甘情願用城下已漸漸填滿壕溝的奴隸武士屍體來掩蓋的陰謀,那對於並圓城的守備而言將是至關重要的事。
要想知道頓冒·巢及拉德這位台岌格部的蠻人主君究竟是怎麼想的,就得身在他的位置去替他著想……
據台岌格部中潛伏極深的諜子傳出消息,這位看似還正值鼎盛的主君已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人,每夜光是起夜的次數三五次都不算多,亦也有相當日子未曾召隨軍的闕氏侍寢。這樣一名已經老到不能人道的主君.……究竟是怎樣的野心驅使著他率領台岌格部幾乎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大舉進攻並圓城?
宋之問眉頭緊鎖深思的時候,蠻人僅剩的兩台炬石車拉到了距離並圓城四百餘步的所在,這樣龐然大物的調動不可能躲過城上大堯軍士的眼睛,不多時城上便調集六架床子弩瞄準那兩台行動遲緩的炬石車。
九尺五寸長的巨箭足有小臂粗細,與其說是箭,倒不如說像是桿鐵槍。從用絞輪和繩索才能拉開的弩弦驅動著巨箭射向四百餘步外的炬石車,勁力之大,將其中一台炬石車用於支撐的樑柱當即射得斷折。被調撥到這片北城牆上能使床子弩的都是老卒,準頭自然沒得挑剔,六支巨箭當即廢掉了兩台炬石車中的一台,還有一支弩箭貫穿了炬石車邊一連五六名蠻人才止住去勢。
城上一架床子弩的近旁傳來歡呼聲,附近的軍士都簇擁在旁,先前一箭射毀炬石車建功的便是擺弄這弩的什長老卒,中了這一箭后也並未露出多少得意的神色,反倒大聲呵斥伺候這架床子弩的其餘軍士快些拿來巨箭上弦。
床子弩能將九尺五寸的巨箭射到七百步外的地方,同樣需要伺候的軍士使出渾身氣力用絞輪張開繩索,這需要不短的時間,然而城下僅剩那輛炬石車已經將數十斤重的石頭搭上了橫杆一頭的網兜,蠻人的工匠遠不足以製造最好的攻城器械,故而這些攻城器械能投出數十斤的石料已是極限。
炬石車對著的……是並圓城頭!
當那什長老卒察覺蠻人企圖的時候已經遲了一步,床子弩上好弦的時候那輛炬石車已投出了網兜上的石料,向著並圓城頭。
宋之問在身邊人的叫嚷中抬起頭來,望見了那塊在他視野中不斷放大的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