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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五 羊裘換血衣

  後世史冊記載,大堯烈帝六年冬,蠻人合諸部兵馬以台岌格部主君頓冒·巢及拉德為領,南下晉州,連下十餘城,州城以北,盡為失地。然並圓城江湖人奮武夫之勇,人人當先,蹈死不顧,阻敵於城門外,蠻死傷者眾,久攻不克,北還而去。

  宋彥超昂首立於並圓城北門外,腳下人馬屍骨堆山,多是蠻人。

  「來者皆死!」將一名台岌格部騎軍百夫長頭顱擲於地面,近旁伍和鏢局數十鏢師亦是如此,「退有生路!」

  頭顱滾滾而落,許多面容猶生動的刺痛了親率騎軍壓上頓冒的眼。整整三個台岌格部騎軍百人隊都未能從這些堯人武夫手中討到丁點好處,這手持奇形兵刃的老人親手殺了其中兩名百夫長和五十餘騎,那形似陰陽魚的兵刃於過馬時便能將馬上騎卒挑落,不論是著了牛皮鎧還是鐵甲的騎卒防護都被視若無物,閑庭信步於草原駿馬中穿梭最後摘下蠻人百夫長頭顱。

  目睹了這一幕以後,頓冒自覺便是台岌格部唯有第一的勇士禿羅巴圖才能堪堪與之相匹敵。可禿羅巴圖背叛了他以後不知流竄到何處,倉促之間有從何處去找一個能有他那樣身手的武夫來頂過這一陣?更何況而今頓冒所部台岌格武夫中能拿得出手的

  那個怯懦的堯人俞高昂告訴了他兩條進入並圓城內的通路,咬牙從隨軍的台岌格部武夫中湊出百人分兩隊潛入並圓城內,預備等城下戰事正酣時去襲殺城門軍士,到時城門城上雙管齊下,何愁並圓城不破。

  然而頓冒萬萬沒有料到的是,那兩條許多地方只能匍匐前行的暗道竟塌了幾處,台岌格部的武夫們只得徒手或是用隨身的刀劍掘進,在費勁千辛萬苦打開通路后其中一隊人正巧入了魏長磐所在小遊園內,最後只得與張子文所率人馬拼了個玉石俱焚。

  此時城下蟻附登城的台岌格部奴隸武士已然死傷四千餘眾,其實本不會有這樣慘重的死傷,先前幾次登城這些奴隸武士中有相當數量都能憑藉那粗糙鐵錐上城,頓冒擔心城內如有變故特意還留了這一手,裡應外合沒有開不了城門的道理。

  不過才不足半個時辰頓冒便意識到僅憑人力登城沒有雲梯攻城車輔助,要登上並圓城那遠非先前郡城所能相提並論的城牆簡直是天方夜譚,但身為台岌格部主君的頓冒既然發出了攻城的號令便斷然沒有撤回的道理,不然他今後還如何統御台岌格部。

  奴隸武士們傾盡全力的蟻附登城也不過是給城上晉州州軍弓手充當箭垛,其間城上軍士絕大多數的死傷還是由那看不下下令騎軍在城下往來對射的部將所導致,故而堯軍與蠻人的死傷比重達到了一人能換七八人的地步。

  這互換的人數比若是上報給朝廷,多半是要被當做多報謊報戰果駁回,

  另一支武夫隊伍運氣較好些,暗道盡頭便在並圓城北城門附近一處宅院內,再費勁氣力死傷慘重終於開了並圓城城門一線后,又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那名年輕刀客偷襲得手,而後便是那一夫當關的駭人場面。

  好容易挨到城門大開,台岌格部騎軍大部又終於得以並列衝鋒的時候,比先前那刀客更令人怖畏的的老人又擋在他們面前,又有許多一瞧身手便不俗的人緊隨其後,列陣向前與台岌格部騎軍對撞在一處。

  武夫的體魄在草原駿馬的面前不再堅不可摧,馬上素來所向披靡的台岌格部騎軍更在武夫的刀劍面前被阻滯。

  真正令這些騎軍絕望的還是那個白須白髮不知多少年歲的高大老人,台岌格部的精銳騎軍衝鋒如洪流,他卻好似洪濤間的中流砥柱一般巍然不動,迄今為止還沒人能讓這位老人身上見血,過馬出刀亦或是於不遠處發箭的馬上騎卒都發現自己的原本十拿九穩的手段落在空處。

  身為伍和鏢局總鏢頭的宋彥超自打坐上這個位子,再想要與人試手那便有百般顧忌,若非是有人來並圓城砸伍和鏢局的招牌那些個小輩鏢頭鏢師又抵擋不住,這才請出他宋彥超這尊大神來應對。除此以外便只是許多無關痛癢的試手,在與到訪江湖同道以武會友中那些分寸拿捏極好的切磋和指點晚輩時那些生怕出力大半分便要出人命的比試。

  那些算是什麼廝殺?

  哪裡有今日半分痛快!

  頓冒攥著馬韁繩的手緊得指節青白,他胯下的坐騎受騎手的心境感染也有些躁動不安,近旁的伴當猶豫著要不要策馬上前勸諫撤軍,畢竟前有這些晉州武人死戰不退,後有草原諸部兵馬虎視眈眈,在不滿三個時辰的攻城中台岌格部已有逾五千兵馬死傷,其中大半是台岌格部的奴隸武士。

  在草原諸部聯軍眼中如若不是能用點傷葯或是自己就能長好的皮外傷,那斷然不會耗費珍貴的藥物給養伺弄不過多是尋常牧民或是身份的傷者,寥寥無幾的郎中們都在各部貴族的帳篷里好生供養著,郎中在草原上算是一等一的稀罕,即便是粗通醫術只要醫不死人能解些小病痛,都能被貴族奉為座上賓。草原遼闊,許多牧民沒有貴族那樣能把大堯遊方郎中用金銀和皮毛留下的財力,偶然風寒若是體質稍差些的人都未必能挨過去。

  台岌格部此番能戰之士已悉數到並圓城下,五千人的折損對台岌格部而言不是一個小數目,雖說大部都是奴隸武士。但這些訓練有素能夠冒著城上箭雨落石蟻附登城的奴隸武士可不是一朝一夕之間便能補充的,能出戰的奴隸武士此刻都在並圓城下,台岌格部僅存所有的攻城家底都被掏空,原還想留著用來攻兩座郡城下來,未曾想到城上床子弩威力之巨,兩輛炬石車不過才拋投出一發石彈便悉數為巨箭摧毀。

  「沒想到堯人里竟然還會有您這樣的英雄。」不顧周圍將軍和伴當的竭力勸阻,禿羅巴圖帶馬到距宋彥超不過五十步的所在才停步,頓冒身邊的親衛顧不上僭越的嫌疑也要領先他半個馬身,以防面前這個武道境界極高深的堯人暴起殺人。

  宋彥超眯縫起眼睛打量這個久聞其名的蠻人主君,台岌格部能一躍成為草原上勢力最大的部族大半都是這位主君的功勞,但草原上的雄鷹也有老到飛不動的時候,他已經看出了這個眼前被沉重鐵甲和皮毛包裹下的軀體是何等疲乏,像是輕輕一推就要從馬背上跌下去。

  「敢問您多少歲數了?」頓冒以對待草原上德高望重老人才會有的禮儀向他鎮中發問,「六七十?或許更多些?」

  「我這老頭子活一甲子和兩甲子干你這位草原蠻子何事?」宋彥超食指不可察覺地彈動了兩次,在問答的這短暫光陰內他已經盤算過不止一次斬殺頓冒的可能,但無論哪一種方法都無法做到十拿幾穩取走這位台岌格部蠻人主君的性命,「一句話,來者皆死!退有生路!」

  最後那句話的喊聲動用了武夫氣機,因而在並圓城外台岌格部眾人聽來顯得分外振聾發聵。

  「堯人的長者,欽佩你在這樣的年紀仍能矯健得像是豹子和台岌格部退出去不是一樣的事,你應該也清楚。」頓冒在馬背上昂起了頭顱,那張遍布褶皺的面上露出神色堅毅,「今天台岌格只差一步就能進到你們的城裡去,日後不必用這樣的手段也能攻破你們的城!」

  「我管不了你們這些蠻子腦瓜子里究竟些什麼水水。」宋彥超罵罵咧咧地擺手,一面還往身下跺了兩腳,指著下頭堆得高出地面三四尺的屍首道,「今天能讓你們這些蠻子今天能把這許多屍首扔在這兒,等老到動彈不得的時候,你們蠻子一樣會把這許多的屍首扔在這兒。有人會接替我的位置……到時誰殺你們都是殺。」

  宋彥超踩踏台岌格部陣亡將士屍首的舉止和嘲諷言語雖說看得城上軍士大快人心,不過這樣的舉動在台岌格部部眾的眼中屬實是絕大的挑釁,原本還因戰敗撤軍有些頹唐的人馬憤憤然只消頓冒一聲令下,不惜代價用車輪戰和人命去堆也要將這囂張非常的堯人老武夫堆死在並圓城下。

  「還有,你已經很老了,武道前幾層不到第四層,強身健體尚可,不必說延年益壽。」宋彥超搖頭感慨道,「你這樣的年歲,再想要在武道一途有所建樹已是絕無可能的事,為什麼不好好待在草原上.……」

  突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說得太多了,宋彥超轉身而去的同時低頭瞥見自己身上那件新換上的羊皮衣裳,有些心疼地罵罵咧咧道,「早知道要殺這許多蠻子,就不穿這身衣裳出來了,都成這樣了,還咋穿。」

  全身衣裳已被血浸透的宋彥超率伍和鏢局鏢師從容回城,城門緩緩閉合,台岌格部在付出了這樣慘重的代價后又回到了最開始的起點。

  頓冒望著那老人高大矯健的背影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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