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七 師姐師弟
往前推移三個時辰,伍和鏢局大院。
「為什麼要讓我師弟從那條暗道出門?「
「張家槍一門已然覆滅,餘眾寥寥勢力孱弱,如何能向成了一州江湖執牛耳者松峰山與根深蒂固的割鹿台為敵。」
「連張爺爺都認可他將體內最後那口武夫氣機傳給師弟,你為何又執意要與割鹿台狼狽為奸做這等事?」
「狼狽為奸?」
宋彥超極佳的養氣功夫是他在面對無禮小輩時依舊能微笑著侃侃而談,不過狼狽為奸的帽子一旦戴在他頭上,是這在晉州江湖中位高德勛的伍和鏢局總鏢頭總不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咽。
「笑川,你可知伍和鏢局迄今為止還有多少體內生出氣機的鏢師?」
當年與魏長磐因一包酥糖有了那場同門試手的張笑川歷經諸多變故輾轉來到伍和鏢局住下,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羊角辮小姑娘現在面色陰沉雙臂環抱胸前,瘦削單薄得像一張紙片,眼瞳中微微泛著硃色,看似是弱不禁風的,宋彥超卻清楚這紙片似的身形中蘊藏的力量。
見她沒有絲毫反應,宋彥超自問自答,「二十三人而已,大半還都是四層樓。」
「所以這跟你把師弟帶到死路去有何關係?」
「你張爺爺脾性擺在那兒,伍和鏢局一半都算是張家產業,差遣鏢局隊伍護送魏長磐一路南下宿州,在割鹿台松峰山兩門眼中鏢局便已是為他站台。要知道,煙雨樓和棲山縣張家人迄今為止都還是被朝廷通緝,宿州分局裡那些孩子又報回來煙雨樓樓主那獨女似乎又籠絡起了一批人馬.……」
「多些人馬去向割鹿台與松峰山尋仇,難道不是好事?」
「就算這些人馬再多,多到能強過松峰山和割鹿台勢力之合,可松峰山那山主高旭去年冬在江州賑濟饑民的手段,著實分寸拿捏的極好,在江州民間博得百姓褒美的同時聲名還傳到京城那位耳中。」宋彥超拿起酒壺就往往嘴裡塞,頓了頓卻又放下來,冷笑兩聲又道,「拿幾十萬兩銀子來換江州江湖共主的位置,與一個可有可無『高雲天』的美名,這位松峰山山主才是天底下頭一號精明的生意人吶。」
「割鹿台一直是大堯朝廷心腹大患,粘桿處也早便有將其剷除乾淨的心思,奈何每每動手前總是消息先行泄露,不過是斬斷其觸手傷其元氣,卻還沒到能動搖根基的地步。」他將酒壺擱在一邊,又接著前頭的言語說道,「松峰山與割鹿台勾結的事被官府有意一筆帶過.……」
「那滮湖上,棲山縣老家那邊,江州多少地方死的多少人,過去死的人都能就這麼被一筆帶過?」張笑川眼瞳中的硃色又艷了幾分,面頰上也泛起了病態的潮紅,聲音也漸激越起來,「那我現在去殺割鹿台的人,再跟他們說過去了的就一筆帶過?」
宋彥超皺了皺眉,捋順白須后平復心境后沉聲道,「不要讓殺心蒙了你的眼,讓氣機流轉慢下來,不要讓自己淪落到割鹿台那般只會殺人。」
半柱香的光陰過後張笑川面上潮紅褪去,他才接著說道,「『這世上掙錢最快的法子都撰寫在堯律上』,這句話同樣適用於武道一途,你索取的東西東西有朝一日會讓你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但不會是今天也不會是明天。」張笑川捂住嘴將那咳嗽強壓下去后又道,「告訴我割鹿台的殺手究竟會在什麼地方截殺他,不然就將你與割鹿台勾搭到一處的消息公之於眾。」
「你在威脅我?」
宋彥超輕輕撫摸那酒壺壺身上的紋路后輕聲道,「很久沒有小輩敢這樣威脅我了,十年還是二十年?上一個敢跟我這麼說話的還是你爹。」
渾身瞬息間綳得鐵硬,那個方才還單薄似紙片的張笑川身上煞氣血腥氣濃郁得讓宋彥超也覺到了寒意,但他依舊在椅上安坐,撫弄著那隻黃銅的酒壺,這是陪了他小半輩子的愛物,是離世不久張家族長生前贈給他的東西。
也罷,算我欠你的。
「他這個時候大概已經深陷在那座陣中了,我都沒有完全的把握能脫身,你現在去了又有何用,替他收屍?」
「你只管告訴我他在何處,之後他的死活不用你來管。」
「不過是當年一個還害你被小張五揍了好些下家法的小子,為什麼要要去救?」他露出了迷茫的神情,「同門的情誼難道真能有這般分量?」
張笑川沉默半晌后答道,「現在我還是很想把他按在地上,用爹爹的槍杆子抽他的屁股.……但若要說誰能替我爹爹報仇,除了他以外,難道能指望宋總鏢頭您嗎?」
「你這丫頭說話火氣愈發重了。」宋彥超聽了直搖頭,「將來還如何嫁得人?」
「誰說女子就一定要嫁人?」
「不要露出你的臉,就算是失手了也記得要及時自盡,不然若是你吃不起被拷打的苦楚,整個伍和鏢局都要受你的累贅。「宋彥超正色道,」割鹿台的行事手段你已經爛熟於心了,去吧。」 ……
在丈許外的所在張笑川依舊警惕著喜子的屍身,不過三合功夫,這位割鹿台前十人便死在她手下,輕鬆得實在讓人有些懷疑真偽。難道是假死的手段?那為何先前兩下暗器避也不避?
她還是不敢信喜子這割鹿台前十人會這般輕易地死在他手中,但那具漸漸冷下來的屍身和帶了斑斕色彩的血液擺在這,是她殺人的明證。
手在止不住地發抖,卻不是由於畏懼,兩年前她親手殺第一個馬賊回家后把頭悶在被子里哭了半宿,她手刃的第一名割鹿台殺手便是喜子這般的割鹿台前十人,她心緒難以自抑。
她先於割鹿台二人來到此地,在暗處隱藏了相當的時候,最後揀選了身手似乎較好的一人出擊。宋彥超教給她的那些殺人手段早已被她爛熟於心,臨敵時的運用也沒有半分生澀之感。
或許……她已經有了為爹爹報仇的本事?
張笑川想著如何處置喜子的屍首,這具周身都是劇毒的屍首哪怕僅是觸摸都極有可能著道,只得就近尋了處淺坑而後用粗枝丫將屍首推進去,再用土勉強將屍首蓋著不至於一眼便讓人瞧出來,而後便直奔魏長磐足跡而去。 ……
魏長磐循著那遮掩粗糙的足跡趕去,那割鹿台女子殺手似乎於布陣和跑路上的本事都不低,饒是他已傾盡全力去追也不過將距離縮短到百步之內,晉州的冬夜寒風凌冽在他耳邊呼嘯而過,他被夾雜著沙塵小石的風吹得睜不開眼,卻也只能跟著那驚慌失措的前人腳步而走。
在夜中奔走了也有一刻光陰,魏長磐額頭已是見汗,奔出了幾里地的路程,他此刻已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但這樣跟下去他不知前路是否有割鹿台的伏兵,他心有不安之餘,體內氣機舊氣換新氣后他驟然加快步伐,若是這口氣用盡他還未曾趕上前去將人拿下,那他也只得無功而返。
先前那張面龐雖然慘白不見血色,他還是認出了那人。於短短四年多光陰內躋身從一個尚不知武道十二層的門外漢到今日體內生出氣機的四層樓武夫,他自認這番機遇已是相當難得,可顯然此前張笑川與短短三合內斬殺那割鹿台殺手的手段還遠在他之上。
令魏長磐最憂心忡忡的還是與她對視中那眼的森冷嗜血,那不是人的瞳子,倒像是某種嗜殺成性的凶獸。眼乃心之門戶所在,一人秉性如何最能從中見之,更何況武道境界到四層樓以後周身氣質混若天成,再想改換也是做不到的事。
「師姐,到晉州以後你究竟做了些什麼.……」魏長磐喃喃道,而後餘光覷見一點寒芒將至,趕忙橫刀於前將那枚粗針暗器封下。就在這接發的瞬剎魏長磐與割鹿台女子殺手又縮減了二十步距離,能看到那張回頭出手暗器時還帶了青稚氣息面上龐的驚惶與恐懼。
割鹿台的殺手們,也會有恐懼的時候么……
魏長磐擲刀出手。
這一刀並未建功,又是那身不知是何質料的貼身內甲護住了她的性命,但這勢大力沉的一記擲刀同時也令逃竄中的割鹿台女子殺手身形失穩,本就在奔跑中的她打了個踉蹌后滾到在地上,灰頭土臉地才想起身,卻感到了後頸處的冰涼。
她聽到了身後那人沉重的喘息聲,顯然對方也在先前的追逃中耗費了相當的體力,現在或許是反敗為勝的機會。
見眼前人才想有所動作,魏長磐也並未出刀,而是以一記敲在她背心上的沉重膝擊重新將她壓回地面,長刀貼在離她後頸只差分毫的所在沉聲道,「別再動什麼歪心思,要是你還想再動,這把刀就會把你釘死在地面上,我不是你們割鹿台那樣的瘋子,可我也絕不會對瘋子第二次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