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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 臉面

  一別經年,他與張笑川張家槍同門二人武道境界皆是日新月異,甚至比起那些一州之地一流門派俊傑還要高出一籌不止。魏長磐武道境界是從一次次生死廝殺中死中求活和機緣巧合才能得以在這年歲生於丹田處生出武夫氣機,再加之有晉州張家族長那位老人的臨終饋贈,假以時日魏長磐再上層樓也不會如何艱難。

  可他聽昔日鏢頭張八順吐露言語,說是李氏母女被接到晉州以後便一直深居簡出掩人耳目,而張笑川也未曾有人指點她武藝。就算師爺對師姐再如何喜愛,留了壓箱底的武功秘籍給這愛女,可沒人指點這些武功秘籍極易誤入歧途,更何況張家槍一門練功本來就講求厚積薄發,張五之所以在那耳順之年還能躋身武道六層樓,與其打得極紮實的底子不無關係。

  那張笑川此前顯露出的可怖身手與戰力,又是從何處來的?

  雖說他心知肚明,張笑川方才模樣像極了修行那些邪魔外道的功法,難以自制的暴虐脾性和全力施為以後的虛弱都再明顯不過,是所有修行這類功法后的通病。不過她經一時失控后竟還能勉力自製,若不是有極大的毅力是難做到的。

  「在往南走渝州南北大道,這時節有許多驛站客店都閉門歇業,餘下的那些家許多也都是沾點黑道關係亦或是附近山上產業,保不齊哪天去吃喝時酒飯里就被下了蒙汗藥被人剁成包子餡兒。」聽著一路吱呀不停的車軲轆,平安鏢局的三人也沒有去整飭的念頭,那三人輪著去趕那兩匹總愛偷懶的老馬,其餘二人則在大車內與魏長磐嘮嗑,其中那鏢頭是個精瘦乾癟的小老頭兒,正拿了支炭筆在大車車廂底板上邊塗抹便說道。

  魏長磐湊近了細瞧才看出那是張再粗糙不過的輿地圖,甚至連輿地圖都不算,不過是勉強勾勒出了州郡地域劃分與幾條縱橫往來的大道而已。

  那精瘦乾癟的平安鏢局鏢頭見眼前這年輕客人眉頭緊鎖一手撐著下巴一手以指節輕扣底板,原還以為不過是這客人看不懂他所繪正待開口解釋時,這年輕客人忽的開口了,「徽州也不好走,徽州去年飢荒恐至今還有餘波,數月前北上晉州時便可見距其州軍大營不過幾丈遠所在盜匪成群結隊而過,守營的士卒也並未與之相戰,任其從容離去,足見當地盜匪猖獗。」

  「客人不曉得那些黑店厲害,說是賣牛兒肉其實都是人胳膊腿上好肉,包子則是將人身上散碎肉剁碎了作包子餡兒,酒都是自釀的濁酒,蒙汗藥混了放在裡頭尋常人等也吃不出來……」那精瘦乾癟的小老頭兒耐心解釋道,「咱平安鏢局不是伍和鏢局那般不論是走到何處州郡江湖上黑道白道朋友都要給幾分薄面的大鏢局,更何況干這行當的許多也不賣咱的面子.……」

  他也沒有多少窘迫,畢竟平安鏢局在晉州勢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整座鏢局連他在內能出鏢的也不過區區二十多人而已,連伍和鏢局零頭都及不上,其中還有幾人連武夫體魄都沒有的趟子手,那幾下粗淺拳腳功夫連稍健壯些的村夫能能打個旗鼓相當,遇上人數稍多的山賊盜匪還不是得破財消災,平安鏢局就他這麼些老弱在死撐著出去押鏢掙銀子回來結柴米鋪的帳。

  平安鏢局的人們不是沒有動過併入伍和鏢局的念頭,畢竟樹大好乘涼,與其苦苦維持平安鏢局這破爛攤子,還不如整個投到人家那兒,雖說寄人籬下不如何好聽,可畢竟不用再為下頓究竟是吃稀粥還是稠粥傷腦筋。

  可當他去探過伍和鏢局總鏢頭宋彥超口風后回來便絕口不提再將平安鏢局的事,有小道消息說那宋彥超並非不願將平安鏢局併入伍和鏢局之內,只是後者那間小院須得抵給他們,不然就憑他們拿點擺不上檯面的磕磣人手,連按伍和鏢局要求湊成一隊鏢都是難事。

  這瘦削乾癟的老頭兒不願將平安鏢局祖輩攢下來的產業就這麼拱手相送,於是乎還是回到自家鏢局內繼續接些零碎沒油水的鏢勉強度日,眼看要挨到過年手頭還是沒多少銀子,這趟人鏢咬咬牙也就接下了,預付的定銀都留給了鏢局裡妻小置辦年貨。

  「那些黑店裡主家身手都如何?」魏長磐思忖片刻后又問,「有沒有什麼隱世的高人在其中,譬如……武道五六層樓的武夫?」

  大樹十字坡李青那般的人物縱使受過重傷實力大不如前,魏長磐又躋身武道四層樓,但自忖與之對敵仍是凶多吉少,畢竟那也曾是傲立於一州武道山巔的人物,眼界手段心性都遠勝於他,破船還有三千釘,魏長磐不堪與之為敵也不是多出乎預料事。

  「這天底下哪兒有那許多的五六層樓武夫舍了顏面去做這黑店的活計?莫說是白道人物了,便是黑道中有這等境界的哪個不是叱吒一方的魔頭?」那平安鏢局鏢頭苦笑道,「客人又在說笑了,就算是在黑道中混到靠做人肉包子過活的也也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靠的又多是蒙汗藥這下等手段,素來極受歧視,那些心比天高的五六層樓武夫們有幾個樂得去做?」

  黑店挑揀往來客人下藥也極講究,有三不殺,往來的娼家女子不殺,畢竟拿肉身掙來的銀子,拿了要夭壽;稚童嬰孩不殺,未知這世間滋味便夭折,有違天理人倫;高僧道人不殺,得道之人,即便以武夫手段殺了,也難免對己身氣運大有折損。

  除此以外,那些來往的江湖人也多得掂量著下手,一看其本事如何自家能否吃下,二看人師門交友如何,吃下這些人後是否會招來災禍.……其中學問之多,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是人人都像大樹十字坡黑店那般有位昔日武道高人坐鎮,做的又是這般要命的活計,自然得處處小心謹慎。

  魏長磐想想也是,若要是行走江湖隨處都能和那些隱世高人撞上,如此那些初入江湖的遊俠兒們該何以自處?徽州是割鹿台所在,才從那割鹿台殺手喜子手中死裡逃生的他寧願再繞上千里的遠路也不願途徑徽州。

  更何況他如今有武道四層樓境界傍身,近些時候留心平安鏢局三人氣象,除那鏢頭是名與張八順難分高下的三層樓武夫以外,其餘二人都不過在一二層樓門檻上盤桓,這般的身手還僅有三人如若遇上稍勢大的盜匪山賊都要吃癟,也難怪平安鏢局接不到什麼油水足的生意。

  「鏢頭,為什麼不把你們平安鏢局的鏢旗打出來,也好震懾下那些想來劫道的宵小?」魏長磐想起那光禿一片的大車頂,便問道。

  誰曾想此言一出,大車車廂內二人面色皆變,那好酒的大肚漢子見魏長磐神色認真似未曾存有調笑的心思,這才鬆口氣正色道,「平安鏢局自一百五十九年前祖師爺彭大龍立了鏢旗接鏢以來,就未曾……」

  「客人沒有壞的意思,是我們這些人杯弓蛇影了。」那平安鏢局鏢頭拍拍大肚漢子的後背止住他的話頭,而後對魏長磐賠罪道,「客人見笑了,實不相瞞咱們平安鏢局在晉州勢微也不是一天兩天,我這些老兄弟們平日里風涼話聽得多了,這會兒聞見客人無心之言,一時間就當成了是說平安鏢局壞話。」

  老頭兒嫻熟到一氣呵成的賠罪和臉上的無奈說明他們早已不是第一次碰見這種事,是啊,晉州伍和鏢局一家獨大,而平安鏢局有時連前者牙縫裡漏下的那些殘羹冷炙都未必能撿拾起來化為己用,連柴米鋪子的帳都得等保鏢回來結清余錢才能去清,正所謂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平安鏢局被這般瞧不起也在所難免。

  可江湖中人,於臉面上最是過意不去,平安鏢局勢大時也曾與伍和鏢局於晉州分庭抗禮,共分這一州之地的保鏢營生。然今時不同往日,伍和鏢局而今在晉州稱得上根深蒂固,可底蘊遠不及前者的平安鏢局在歷經幾番變故以後鏢局營生大受影響,到了這一代終於衰敗如此,一年到頭也未必能掙幾百兩銀子。

  然而倘若真有人要拿平安鏢局衰敗的現狀說笑,他們這些人也得豁出去跟他們干!干不過也得干,平安鏢局就算是敗了,那也容不得外人去言說,這是他們這些無力挽回平安鏢局頹勢人們所能做不多的一點事。

  「因為這破爛事兒,鏢局裡人腦袋打破了四顆,賠出去的銀子就有好幾十兩,全鏢局的人都要跟著吃糠咽菜。」說罷老人面上卻沒有絲毫後悔的神色,像是理所當然,「有人扇了你一巴掌,就算那人比你高比你壯,家世又好過你家百倍,可你又怎麼能不把這巴掌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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