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 師說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咱們過些苦日子也就罷了,平安鏢局可不能教人看短了去。」平安鏢局的小老頭鏢頭摸著自己下巴額上那稀疏的幾根鬍鬚感慨道,「這年頭年輕人不是想讀書科舉入仕,便是要去學著舞槍弄棒浪蕩江湖,能幹鏢局這行當的就愈發少了,人伍和鏢局金字招牌擺在這兒不愁沒有人來投,咱們這小廟菩薩大了也供養不起……」
鏢局前輩好容易打下來的地盤事到如下間大雜院供他們容身,鏢局裡二十多口人都擠在那兒,放個屁說不得能有半多人能聞見。包括他在內幾個現如今的平安鏢局頂樑柱父輩都曾是平安鏢局鏢師,子承父業幹了這行當到今天。
「害,這些咱們鏢局這行當的破爛事,想來客人也沒有聽的興緻,是我多嘴了。」
「不不,您說的都是很有道理的話。」不知何時已正襟危坐的魏長磐直視這平安鏢局鏢頭雙目答道,「維持一門運轉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事,這其中的學問道理許多人一輩子也未能鑽研明白,受教了。」
說罷魏長磐便向他作了一揖,後者慌忙之間也依樣畫葫蘆回了禮,而後又道,「客人這不是折煞咱了,老頭子我哪裡擔當得起這先生才能受的禮,要是真能有那麼大的能耐,平安鏢局何至於破落到現在都要去柴米鋪子賒賬度?」
平安鏢局實際情形其實比他所說相較還要更不堪些,柴米鋪子的賒賬不是大事,街坊鄰居許多年頭了,平安鏢局也素來沒有欠銀錢不還的習慣,再如何窘迫年底前也會擠出銀子來把帳清了。平安鏢局落魄久了,什麼晉州三四流江湖門派都能騎到他們頭上踩兩腳,他們卻連與之交涉的底氣都都沒有,原本就少得可憐的保鏢生意因此也受了些影響。
「師道一途,何來什麼尊卑貴賤之別?」魏長磐笑道,「書上有位大儒曾說,學無長幼貴賤,道之所存則師之所存也,只要有學問在身,誰都能當得替人傳道受業解惑的先生。」
這是從青山鎮老秀才書塾藏書中得來的學問,書塾學生中他是唯一能借先生藏書回去閱覽的,如有不解之處次日便去找老秀才答疑解惑,°到這卷書時頗有不明之處,後者便向他打了個比方道:
「讀書有讀書的先生,種地有種地的老把式,做買賣有做買賣的掌柜帶學徒入門,習武有習武的師父教授拳腳刀劍,廟堂之上也有門師房師一說。著此文的那位大儒便是目睹廟堂之上人皆諂媚求以位居高位者為師,而恥於向位卑著求教的怪相有感而發。」
「先生.……那是不是能教授你道理的人,都可做先生?」
「此言有理……」
大車吱嘎吱呀前行,魏長磐一行已至晉州南地。草原蠻人南下的戰禍對晉州南波及雖不如北地那般方圓百里無人煙的慘狀,可被蠻人小股游騎擄掠屠戮的村鎮仍不在少數,即便他們所行並非大道,可所見兩座規模皆不下千人的大鎮都被一把火燒得只剩下些殘垣斷壁,遍尋了整座鎮子也找不到一戶人家,只得隨處尋了間還算能遮蔽風霜的屋子生起火來暖和身子。
不過平安鏢局的這小老頭鏢頭並未如其餘三人一般著急湊到火堆邊暖身子,而是生起兩個火盆分給拉車的兩匹老馬近旁,再給馬身上裹上厚厚一層氈毯,才回來與為航拍解釋道,這兩匹老馬早不是青壯年紀,是從那支邊關騎軍中汰換下來的輔馬,雖不如戰馬神駿,行轅卻是一等一的吃苦耐勞,是平安鏢局撿的一個天大便宜。不過這兩匹馬來到平安鏢局以後也役使了五六年光景,若按人年紀來推算,都可算是古稀之年的老人,自然得好生保養著,再撐兩年等平安鏢局有閑錢了再讓其頤享天年。
「有一事還想問客人。」那鏢頭在火堆邊上尋處位置坐下,邊烤著手邊對魏長磐說道,「那位姑娘來平安鏢局保鏢時客人您還是昏沉不醒的,一開始咱們鏢局裡人還以為客人害了什麼病要去南方將息調養,鏢局裡有個略通醫術的來給客人診過脈,說是客人中了極重的毒……」
若是些尋常毛病也也就罷了,這時節要去南方調養的毛病最多便是肺癆,和得了這病的人同處一室也極易染上這棘手的癆病。大堯泱泱十六州內敢放出話來說是能根治這肺癆的神醫至今也無一人,便是京城宮廷御醫也只能開出些減緩病症的方子再讓那些達官顯貴宮裡娘娘靜養著,能保十幾年不出差池,之後如何就得看那達官顯貴人家肯花多少銀錢來購置續命用的珍奇藥草了。
至於尋常百姓人家得了這毛病,趁早買副棺材整些好吃好喝然撿根麻繩后自己了斷,幾十幾百兩的銀子去請郎中和偏方回來都填不來這無底窟窿,得這癆病除去生得體弱多病的因由以外更兼有積勞成疾之由,那些不愁吃喝的富貴人家,又有幾個會得這窮病?
銀子是好東西,可為了掙銀子得了這棘手癆病,這銀子還不如不掙。不過平安鏢局眾人當時見了張笑川氣勢洶洶闖進鏢局不由分說便拍下一張銀票和身上那股子武夫獨有的氣焰,讓他們只得猶豫著將魏長磐先安置在大雜院一處擠出來的獨屋內,讓那粗通醫術的人看了,才得知魏長磐所得並非癆病,而是有中毒已深。
若非這平安鏢局鏢頭提起魏長磐險些都快把被下毒一事忘得一乾二淨,割鹿台殺手前十人之一喜子所下的毒又豈會是凡品?只不過魏長磐自醒來以後也未曾覺著身子骨有多少不適,故而也便忘了這茬事。
按那割鹿台殺手喜子的說法,他似乎僅還有一旬日子好活,而每次運轉武夫氣機似乎都會讓他死得更快,而且最後會死得極摻極痛苦。
假使這話所言非虛……
他嘗試著微微將丹田內武夫氣機運轉一個小周天,未曾想體內氣機才行至半道四肢百骸內便傳來好似群蟻噬咬一般的劇痛,他側身躺倒在地止不住地抽搐,近旁平安鏢局三人忙上去察看,又是掐人中又是想往他嘴裡塞東西怕他咬舌。
至少一炷香的光陰后他方才恢復了知覺,大口大口地喘息,後背的裡衣已然被汗濕了大片。他也未曾料到僅僅是驅使體內武夫氣機遠轉小周天便會有如此的疼痛,又過了小半柱香光陰他方才又氣力撐起身子,接過平安鏢局瘦削乾癟的小老頭兒鏢頭遞過來的皮酒囊往嘴裡灌了大口。
「客人方才是?」
平安鏢局鏢頭試探著問道,適才魏長磐未曾有任何徵兆便倏地昏厥了,他們中也沒個通醫術的人,用的也不過是些粗淺手段,正憂心他倘若死在了郊野該如何是好時他竟自個兒緩過氣來。
那割鹿台殺手喜子究竟是用的什麼手段把這毒下在了他體內?魏長磐百思不得其解后也便釋然,假使人人都知曉這位割鹿台殺手前十人賴以殺人的用毒手段,那他又如何能坐到這位子。只是這毒……
張笑川留下的那紙書信中唯有平安二字,也未曾記下什麼解毒的法門。平安?難道是暗指割鹿台殺手喜子對他下的毒不會起效?可為何他稍稍運轉武夫氣機時便會有這般難以忍受的劇痛?
平安鏢局?一路平安?亦或是哪個叫平安的神醫能解他的毒?魏長磐心中苦笑,張笑川也未免太高看他猜謎的本事了。
「沒有多大的毛病,你們也不用在意……」魏長磐猶豫半晌后還是決定誠然相告,「說實話我南下就是因為在晉州江湖地界上與人結了怨仇中了此毒,才要南下去尋解毒的法門,不知送我來的那位姑娘可曾對諸位囑咐過什麼言語?」
「有倒還真有,不過只是含混的幾句,原話是,『待他問起時便說此事解法在徽州,去了是九死一生,不去十死無生,是去還是苟且自己權衡』,說完那位姑娘便走了,嘖嘖,眉目挺清秀一人兒,臉色卻比起客人您那時還差些……」
才動用了邪門秘術的張笑川還能行動自如便已殊為不易,臉色差些也是尋常事。不過當魏長磐聽這顯然語氣不怎樣和善的言語時便已料到約莫那時張笑川對他私放割鹿台殺手一事依舊余怒未消。
九死一生與十死無生的格局,饒是傻子都知道如何去選。
「那客人咱們接下來是往何處走?徽州還是渝州?」
「九死一生好歹還有一生,自然是去取道徽州南下。」魏長磐拿起那酒囊又往嘴裡灌了一口,而後齜牙輕嘶一聲道,「鏢頭你這酒勁兒可不小吶。」
「不過是自釀的土燒,不是什麼好酒,許多人都吃不消這勁頭和糙味兒,客人如你這般的也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