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六 回馬槍(三)
遠未料到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的魏長磐二人停下步子,望著身前如秋水澄澈的劍光相視苦笑,他們兵刃上血跡都還未乾涸,難道又要經歷一番廝殺?
「煙雨樓餘孽里,似乎沒有武道境界如你這般的年輕人。」面前攔路人嗓音滄桑喑啞,「棲山縣張家,魏長磐?」
被攔路人一語道破身份,魏長磐面色不變,可貼身裡衣後背卻已被汗濕了一片。他在江州已有好些年月未曾光明正大以真實面目示人,此番再松峰郡城內也都以易容手法掩蓋了真實面目,為何眼前人依舊能這般輕易認出他來,難不成……
「山門裡頭那些小輩拿你數年前畫像來給老夫看過,自此留了個心眼。」似乎是看出了魏長磐困惑狐疑,攔路老人解釋道,「前幾日正巧下山去城內行走活動活動這把老骨頭,見你二人在城內鬼鬼祟祟得可笑,便臨時起意跟那幾個山上小輩一道來了,不過誰曾想那幾人竟如此不濟事,被反殺三人後連追擊的膽氣都沒有,老夫原本礙於面子不願與你們幾個小輩過不去,奈何為松峰山顏面著想,才做這攔路行徑。」
這不出意外在松峰山上輩分地位皆是極高的老人見魏長磐二人如臨大敵模樣,心裡頭不由覺得有些好笑,歷來煙雨樓子弟個個都膽大包天,他當年還在松峰山外山練武的時候便聽聞那代山主下山走動視察山下產業時,與幾名煙雨樓子弟下榻於同一家客棧,湊巧在客棧樓梯上狹路相逢,誰都不願先讓開一條通路,那幾名煙雨樓子弟毫無退讓之意也就罷了,竟敢率先拔刀向松峰山山主砍去,要知道那可是後者可是江州最拔尖的那一批武夫,前者連武夫氣機都未曾生出就敢率先拔刀,這份堪稱魯莽的悍勇如何不令松峰山弟子瞠目結舌?
可眼前這兩個煙雨樓和棲山縣張家後輩,似乎並沒有前人的那份方剛血氣,讓老人微微遺憾之餘,也摒除了小覷這兩人的心思,畢竟是能心思縝密到被盯梢還能轉頭回來襲殺三人的後輩,就這麼打殺了,有些可惜……
身為那場山上廝殺過後松峰山議事堂存活下來屈指可數的老人,何欽在今日的松峰山論資排輩比起高旭那小兒還要高出兩個輩分,松峰山上一甲子,欣欣向榮動蕩不堪的日子都親歷過,活到這年歲武道境界止步不前,卻還能見到松峰山一統江州江湖的情形,實屬幸事,但凡有蛀蟲螻蟻敢於動搖這座巍巍大廈根基,他何欽雖說年邁,可在松峰山一甲子毫無所得,那他耄耋歲數豈不是都活到了狗身上。
魏長磐原以為引來松峰山內山弟子已經算是高看了他們分量。哪裡知道自己二人進松峰郡城打探消息竟會引得松峰山議事堂長老都下山追殺,難不成真把自己當成了師爺張五那般的人物鄭重看待?
夕陽西下,當最後一抹餘暉都消減的時候,三人近乎同時出手。
煙雨樓刀疤臉漢子矮身疾行,刀刃橫砍作掃刀式,意欲斷去這名松峰山上議事堂長老腳踝,魏長磐則是毫無奇巧可言的開山一刀,勢大力沉,若是面前這松峰山老者舉劍去格擋,就免不了要被斬斷雙腳,若是躍起躲避身下一掃則要迎面撞上那開山劈刀。
這松峰山長老又當如何應對?
「有些本事,難怪那幾個晚輩應付不下來還反折損了三人。」
魏長磐二人出刀都匪夷所思地落在空處,那松峰山長老竟還有餘力開口指點魏長磐二人方才招式,「面上有刀疤的,刀勢剛猛有餘留力不足,天下悍不畏死的刀客何其多,這般出刀,面上留一道刀疤事小,何時脖頸上被來了這麼一刀,還如何能活命。不過這叫魏長磐的,年紀輕輕便生出武夫氣機也就罷了,靠殺人練就的沙場刀術,為何你身上血腥不輸那些死人堆里走出來的老卒?」
何欽對面前這棲山縣張家餘孽的魏姓小子起了濃厚興緻,乃至於他能破天荒去等此人回答。於武道一途止步數年的何欽近年來一直在尋覓以它山之石攻玉的法門,眼前這不到及冠之年便生出武夫氣機的魏長磐武道感悟多半有獨到之處,若是能化為己用,那道瓶頸不說土崩瓦解,至少也能鬆動一二讓他在有生之年尋出破境登樓之路。雖說平日極重養生知天命之年後便鮮少與人爭勝鬥狠,然而即便是在這個境界里何欽也算是屈指可數的高壽老人,平日里不是議事堂有事關松峰山生死存亡的大事商議,他便一直在松峰山一處隱蔽石窟內閉關。
松峰山山主高旭在清掃松峰山上陳年積垢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將何欽這老不死的也一同掃出去,奈何此人在山上輩分太高分量太重,徒子徒孫眾多在且在山上都地位不低,看在這千年王八龜在議事堂內對於高旭許多逾距舉止都保持緘默的份上,高旭也不介意騰出一間石窟來給何欽安身,只不過議事堂內長老權柄,則自然被恨不得山上事無巨細都掌握在手的高旭收歸回去。
對此何欽也並未有如何惱羞成怒,畢竟早便過了爭權奪勢的年紀,到了這個歲數的老人,所關心在意為數不多的那些事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怎樣才能活得更長久些,要想活得更長久,於武道上破境登樓是最好的法子。
「殺人的刀,殺的人多了自然就嫻熟。」一擊未能得手的魏長磐不緊不慢回答的同時雙目不離何欽握劍右手,腳下以其為圓心相距丈許細碎小步繞圈而行,煙雨樓刀疤臉漢子也是如此,而速度略有緩急,當一人於身前一人在身後時,他再度悍然出刀。
「真當老夫是泥塑菩薩沒半分火氣?」
看不清眼前人如何動作,魏長磐握刀手臂便被震得酸麻異常險些兵刃脫手,而在這松峰山長老身後意欲偷襲的煙雨樓刀疤臉漢子才是真正凄慘,被一劍洞穿了肩胛,即便他豁出性命去想要抬手抓劍來給魏長磐創造一次絕佳出手時機,卻被看破後撤劍回收順帶削掉數根手指,連刀都握不穩當的煙雨樓刀疤臉漢子正想使出煙雨樓自殘竅穴來短暫提升境界的功法,拚卻這條性命也得把這松峰山老狗給.……
正要下殺手的何欽神色一凜,才遞出半劍便急急收招回撤做負劍式,於千鈞一髮之際堪堪擋下激射向背心的一支鵰翎箭。
才想出聲暴喝豎子安敢以暗箭傷人的何欽又狼狽向身側一滾躲開接踵而至的第二三兩箭后借力起身,冷笑道:「事不過三,該老夫……」
第四箭自百步外離弦,瞬息即至,洞穿其握劍臂膀後半截箭身都沒入土中。
到底是上了年歲體魄敏銳衰減的何欽想若要是再有第五箭那他只能閉目等死,哪裡知曉百步外那張被以暴烈至極手法引弓射出四連珠的柘木硬弓已廢,陳十撫弄著那鬆弛弓弦不禁有些惋惜,到底質料還不是最上乘,經不起這對弓手和弓本身都要求極高的連珠箭。
磐子,叔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何欽白髮披散高聲怒吼,振聾發聵。
半甲子沒被逼得這般狼狽還受了不輕傷勢,何欽殺心殺意皆是暴漲,只待他……
魏長磐又豈能放過這般天賜良機?強忍握刀臂膀酸麻疼痛提刀奔至何欽身後,一刀劈落,半條胳膊與潑墨似的朱紅橫飛出去。
何欽怒極,何欽痛極。
斷臂之痛還在其次,所流失氣血還可用天材地寶慢慢彌補,可殘缺了肢體,就徹底斷絕了他想要老而彌堅再上層樓的念想,意味著他只能在數年十數年後老死松峰山上。此生無望武道登頂逍遙眾生的境界,只能苟延殘喘等著死期將至,教他如何不氣急敗壞。
被力道沛莫能御一掌正中胸膛,如斷線風箏一般口噴鮮血倒飛數丈的魏長磐半空擲刀出手再傷何欽腰腹。
接連受創的何欽眼見煙雨樓刀疤臉漢子口銜斷指,大步流星拖刀而來,只得強行按捺下心中洶湧殺機轉身奔逃,將這小子斬殺雖能報仇雪恨,可多在此停留一刻,他體內氣血流矢便越多,代價則是他原本便折損嚴重的壽命還得再折損不知多少年月。
什麼煙雨樓乃松峰山死敵,山中弟子見亦當以死相搏,他何欽性命難道不比那山上規矩金貴,那山上規矩在從前,還不是他們在議事堂內議定的?何欽忍痛而走時心中恨然道,可惜那一掌因斷臂之痛未能傾力而為,不然那棲山縣張家餘孽胸骨必然已經寸寸斷裂。
待到陳十領煙雨樓眾人匆匆趕至二人身邊時,煙雨樓刀疤臉漢子早已半跪於魏長磐身旁,早前眼中的不屑憤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都是欽佩敬重。
能生受下松峰山長老一掌的,與小姐相配,也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