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七 回馬槍(四)
煙雨樓刀疤臉漢子斷指與肩胛血洞雖說看上去駭人非常,於有堅實體魄傍身的武夫而言不過調養二三月日子便能復原,只是握刀之手少去兩根之手,原本己身功夫未免也要打些細微折扣,不過於生死一線中有所明悟的漢子似乎也找尋到了一絲破鏡登樓的契機,只待行程安穩下來便好生消化今日所得。
光看錶里似乎魏長磐遠沒有煙雨樓刀疤臉漢子來得凄慘狼狽,可陳十眼看他傷勢時卻面色凝重,折斷四五根肋條骨還在其次,關鍵是被那一掌暗勁所摧傷的心脈竅穴,對於些常見外傷以陳十那點粗淺醫術足以應付,可這內傷卻是棘手,若是要尋精於醫治內傷的大夫來醫救,他們免不了要暴露行蹤,可不去輕大夫,難道就看著魏長磐這麼傷重不治?
此地不宜久留,天曉得松峰山還有沒有後手,可陳十魏長磐已經底牌盡出,假使此時再來一名如何欽一般的松峰山長老,魏長磐沒了戰力,陳十沒了弓箭戰力與煙雨樓刀疤臉漢子相較也不過高出區區一籌,其餘煙雨樓子弟不必說,未見到三層樓上的光景,都經不起何欽之流幾下便打殺了。
在江州起事沒多少時日就傷了兩人,接下來不知還有多少日子都要束手束腳,陳十命他們以木棍麻繩編織一副擔架抬起魏長磐,原本還想給煙雨樓到白案漢子也做一副,不過後者在傷處撒上金瘡葯后草草裹傷示意並無大礙,不善客套的陳十也便由此人去。
面如金紙的魏長磐悠悠醒轉,見擔架旁陳十滿面憂色,咧嘴笑道:「還好穿了貼身內甲,不然還真不敢吃下這一掌.……」
這套有精巧甲環穿成的鎖子內甲是從那次襲殺煙雨樓車隊時與硬弩一道拿來的物事,連對兵器甲胄素來眼光毒辣要求苛刻的陳十都讚歎這甲衣制藝優良,朝廷制式甲胄中也唯有山文甲等為數不多的幾種甲胄防護可堪與之相提並論,不過輕巧則遠遜這鎖子內甲,可惜只有一領,煙雨樓刀疤臉漢子嫌穿在身上累贅,不然琵琶骨那一劍造成的傷損約莫還要小些。
「松峰山那長老這一掌結結實實挨下來,即便這內甲削減了幾分力道也足以致命,好在你小子當初體魄打熬紮實算是出類拔萃,不然就不是斷折幾根骨頭再受些內傷那麼簡單,若是換了體魄孱弱些的哪怕與你境界相仿,五臟六腑也得被一掌拍得稀爛。」陳十揶揄道,「算你小子福大命大。」
「可惜沒能把那人留下來。」被顛簸牽動內里傷勢的魏長磐強忍疼痛露出個難看笑容,「松峰山的長老吶,可是比先前那兩個內山弟子緊要不知多少的人物,要是能……」
「僥倖和他以傷換傷,就真當自個兒勝過那廝了?」陳十皺眉,又道,「單論殺力而言此人確實平平,若是到了戰陣上你陳伯都比這老東西能殺人,不過江湖上的捉對廝殺,單對單你連二十合都未必能走過,怎就起了輕敵的心思?」
他們這些終日行走在兩處懸崖間繩索上的人,這樣的心思可萬萬要不得。畢竟在山中苦修得來的境界雖說與他們這些靠著一場場生死搏殺踩著屍骨堆上去的境界相較,交起手來境界相仿前者必輸無疑,可若要是敵手境界高出太多,那便是一力降十會,任你萬般奇技淫巧都是無用功。陳十不希望魏長磐有朝一日因起了這心思而死。
其實陳十全然想岔了去,魏長磐只是有些遺憾未能做掉這松峰山上能排進前五的大人物,至於輕視,他與刀疤臉漢子二人合力都險些被那松峰山長老斬殺,還是那出其不意的四連珠打亂了他陣腳,這才給了他可乘之機,他哪裡有膽子敢去輕視此人。
原還想講些道理的陳十看在魏長磐稍有顛簸便要咬緊牙關忍痛的份上,也只是用鼻子出氣哼一聲扭過頭去而已。差派魏長磐二人入松峰郡城打探消息,陳十事前就知曉毫無斥候經驗的二人多半會在城內路出馬腳引得尾巴綴在後頭,也無怪二人不謹慎小心,松峰郡城內處處都是松峰山眼線,加之鮮少有松峰山弟子以外武夫出入,魏長磐二人遮掩身份的打扮又與城內百姓格格不入,果不其然引得城內有心人注意。
以回馬槍殺松峰山外山以二敵五還能斬殺三人,陳十沒理由對魏長磐二人不滿意,只是臉面還得綳著,免得魏長磐這小崽子翹尾巴。
被那松峰山長老三招兩式就弄得如此狼狽,雖說並未有多少沮喪頹然,到底還是不能就輕易揭過了去,魏長磐於腦海中默默復盤先前那場交手,自己為數不多的幾次出刀,以及那松峰山長老從容淡定應對自如,這幾年於武道上魏長磐未曾懈怠一日,即便並未如之前一般在一場場生死一線搏殺間破境登樓,但一步一個腳印穩紮穩打出來的武道四層樓,正巧能彌補此前三層樓因登樓太快導致的隱蔽瑕疵。因而在四層樓同境武夫之中,他而今已罕逢敵手,只是遇上那松峰山長老,還是免不了要盡落下風。
五層樓,六層樓,亦或是那十二層樓更高處的境界?
他不去想這些,他練他的刀。 ……
李周到一拳錘下,面前那張能值幾十兩銀子的黃梨木八仙桌四分五裂,傳遞消息的松峰山外山弟子見這李管事面色陰沉幾近擇人而噬,怕被殃及池魚,便忙不迭退出屋內,只是屁股後頭沒長眼睛,險些被根桌腿絆得跌一跤,最後也顧不得什麼規矩禮節,連滾帶爬出出了門檻。
按照他城府和養氣功夫,本不該如此失態,可他調遣去追蹤那兩名可疑江湖人的外山弟子死了兩人,連他耗費人情請出來的兩名內山弟子中都有一人重傷瀕死,更要命的死傷三人後還是未能留下那兩人中哪怕一人,叫他如何不失態?
木已成舟,他再惱怒也無濟於事。李周到發泄完了心中火氣后乾脆盤膝坐在一地狼藉中,心中便開始思量該如何收拾殘局。
死了兩名外山弟子,以他如今身份遮掩過去還不算什麼難事,先把二人行冊改為下放至地方郡縣松峰山產業內去,過個幾旬日子再安排個妥帖死法,打點地方官府後再呈報到山上去,畢竟眼下針對松峰山弟子的襲殺層出不窮,渾水摸魚借勢糊弄過去,把握不小。
可內山弟子重傷瀕死而返,絕無可能就這般被輕易揭過,不似外山那般連李周到都只能認識十之二三弟子,內山那百來號人少了一個,那些個執事長老們怎麼可能不察覺?再者死了亦或是活著回來,都比現在不死不活的境況要好些,送來的消息是說那白衣內山弟子毒已入五臟六腑,就靠著灰衣同門給送服下的一枚靈丹妙藥吊住了這口氣才能硬挺到送回城內,松峰郡城方圓百里內但凡小有名氣的大夫郎中一十六人都被請到城內,他心腹更是暗地於其中那些杏林聖手開出黃金百兩松峰山城內產業凡有珍奇藥材任意揀選的價碼。前者或許還有些大夫郎中不為所動的,那些個稀世罕見的藥材,正可謂是撓到這些醫道眾人癢處。
然而這些個個都自稱有妙手回春只能的大夫郎中替那白衣內山弟子診治過後,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毒入臟腑骨髓,非藥石所能醫,他奶奶的,難不成老子不知道他中了毒,要你們這些沽名釣譽的來說?不過自古江湖裡素來忌諱對大夫郎中動手,最終也不過是將這些庸醫藥箱背囊都一股腦兒仍街面上再逐出府去而已。
半天沒想出個面面俱到法子的李周到苦笑著拍拍屁股從一地狼藉中起身,他哪裡擔待得起高山主那句「事事周到」的誇讚,事到如今半個法子都沒想出來,卻也再容不得他在這龜縮,總不能坐等那內山弟子身死,到時再做什麼都遲了。
「有這位公子的丹藥續命,再加上這位本身是習武之人,體魄結實遠勝常人,這才挨到此刻。」
病榻旁松峰郡城內最後一位也是方圓百里內號稱醫術最高的名醫診罷脈后出屋,與早已等候多時的李周到惋惜道:「若是能再早個把時辰,還有幾個方子可試,現在不過是徒費藥材而已,早些準備後事。」
「先生可還有續命之法?」
「續命的法子是有,不過現在病榻上那位身上外傷還好說,毒入五臟,時時刻刻都痛不堪忍……」鶴髮童顏年逾古稀卻尚還滿頭青黑的大夫說道:「為醫者,都盼病人能多活些時候,不過當真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那還是看病榻上那位如何決斷罷。」
李周到擠出個難看笑容說道,「同門一場,總盼著他能多活些時候。」
「就算是依老朽的法子,也不過多幾旬苦痛日子好活……」老人見李周到神情堅定,長嘆一聲,「也罷。」
老人身背藥箱轉身而走,未曾理睬近旁松峰山弟子呈上的珍奇藥材與百兩黃金。
李周到咬牙攥緊了手中那張墨跡未乾的紙,而後緩緩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