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五 虎兕出柙
江湖雖說沒有太多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繁多規矩束縛,可汪奇正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山主竟會親自下山。
「假使這便是外山最好最快的二十把劍,那我松峰山外山入門規矩,還是寬鬆了。」高旭自嘲道,「也對,江湖上有句俚俗言語是怎麼說的?武功高的怕出手狠的,出手狠的怕不要命的,照這下去,江州江湖共主的位置,松峰山只怕還沒坐上幾年就又得被人打回原形。」
在場的都是松峰山外山弟子,其中便包括此前與胡惟雍纏鬥的阮氏兄弟三人。能否進到內山去其實並不全然只看武道境界,也不乏有外山弟子在攀登至武道四層樓后還未能入內山的先例,心性稟賦處世之道,哪樣都得經受住山中長老執事明裡暗地的考教,不然就只能日復一日在外山蹉跎歲月。
外山內山弟子不過一字之差,差距卻不啻天壤,山上武道修行所需偏倚內山眾所周知,生出武夫氣機后也不是就意味著日後武道一途都能行走的一帆風順,其中不乏有生出武夫氣機卻不夠充裕,須得假借藥物外力輔助才能遠轉周天暢通無阻。要知道這類天材地寶哪樣不是千金難買的稀罕物?若非是底蘊深厚的名門正派,哪怕是崛起不久的新貴都開銷不起,更何況是那些無根浮萍一般有時吃了上頓還沒下頓的遊俠兒。
這阮氏三兄弟在松峰山聲譽一般,追根溯源便是這幾人都是在松峰山一統江州江湖后才來投奔的綠林草莽,早年間乾的都是打家劫舍勾當,不過多有劫富濟貧之舉,如此一來反倒是在江州江湖賺取了不小聲名。
誰曾想有一日竟劫到了煙雨樓一位大佬家中,連樓主余成都被驚動,調遣了煙雨樓一等子弟十餘人,並懸賞千兩銀子取這三人腦袋。於是乎原本與這三兄弟有些交情的山大王們便都將這三人視作了成堆的白花花銀兩,弄得這三兄弟東躲西藏好生狼狽,不過正巧趕上了松峰山與煙雨樓開戰,便主動投到松峰山山門去,客卿供奉什麼的不敢想,當個外山弟子在松峰山這個大樹下得片乘涼陰蔽即可。
若是放在早幾年別說收入山門,沒將這三人拿下交由官府處置就已經是極寬大了,可適才正是江州江湖共主之爭的緊要關頭,別說是阮氏三兄弟這等介乎黑道白道之間的人物,就是原本視如敝屣不成氣候的江州黑道都恨不得在其中招徠可用之人。
待到松峰山上廝殺一場將煙雨樓棲山縣張家幾位頂尖武夫都斬殺后,江州江湖共主歸屬大勢之下已無變數,如此一來諸如阮氏三兄弟這般迫於無奈才收入山門內的人物便已用處不大。不過念在其中許多黑道中來投奔的都曾出力賣命給松峰山,便也未曾做出那等卸磨殺驢之舉,發給銀兩路費「請」下山去。
阮氏兄弟這等爭議頗大的人物則也費了好一番周折才留在松峰山,代價便是被議事堂長老暗中定下規矩,這三人留在山上當個外山弟子可以,不過這輩子就甭想進到內山,撐破天也做不到李周到那般總領松峰郡城內諸多事宜的管事。
「你們的劍固然不錯,可少了一點變通。」高旭轉向阮氏兄弟三人,聲音稍稍溫和,「要知曉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三人同做,你三人結陣不說穩勝五層樓武夫,至少能維持均勢,可若是各自為戰,你三人可還能有今日這般水準?」
「回稟山主,我們三人同進退慣了,捉對廝殺時確實要稍遜色於同境武夫。」三兄弟中的老大壯著膽子開口說道,「不過哥兒仨一向形影不離,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處,沒什麼分開的時候,還請山主放心。」
高旭微笑道:「當真是形影不離?就連新婚燕爾洞房花燭都在一處?」
三兄弟中的老二神色為難,「要不就委屈委屈老大老三,讓咱老二先入洞房?」
老三嘿嘿一笑,「二位哥哥莫要和弟弟爭搶,畢竟到時候阮家香火還得由弟弟延續呦.……」
隨意白扯了兩句洞房花燭夜的葷話,三人才驟然驚覺這是在山主面前,才想請罪卻聽得鶴髮蒼顏的高旭似乎全然沒把這頗有不敬嫌疑的言語放在心上:「不立業無以成家,看你們三人年紀也不小,這等身手在外山也算極出挑的,為何近兩年要入內山的弟子名冊上一直沒有你三人姓名?難不成過慣了在外山的閑適日子,就不想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聽聞此語三人不約而同心中劇震。
高旭身後扈從上前與其耳語幾句,前者聽后不屑一顧道:「議事堂的那些朽木像是能立下這般荒唐規矩的,不過也難怪這些長老們想要自家子侄入內山的良苦用心,外山良才不去任用,家族後輩倒恨不得一股腦都塞進內山,著實可恨,不如挪出幾個位子來給可堪任用的人才。」
「傳令回去,下月內山考評最後三人,貶為外山弟子。」高旭絲毫不加掩飾便與身旁扈從說道,「為這阮氏三人騰出內山名額,回山後便入內山修行。不論究竟有何等過往,入了我松峰山山門為本門出力,自然是一視同仁,今日我高旭便在此立下諾言,松峰山內山弟子之位,能者得之。」
感激涕零的阮氏兄弟三人拜服道:「願肝腦塗地為山主效死!」
願效死?
高旭似笑非笑。 ……
「明明陳老爺子你再射幾箭便能徹底打亂那三人陣腳,哪怕是射殺幾名松峰山外山弟子咱們都是穩操勝券的局面,怎個就風緊扯呼了?」
胡惟雍瞥了眼手中缺口密布的刀,隨手將之棄置一旁后說道。
方才於煙雨樓眾人而言確實是絕佳的局面,三十人在院中廝殺已成均勢,還有以逸待勞的十人在旁,一旦入局松峰山弟子必然敗退,可不知為何陳十竟在這時喊出風緊扯呼的言語,煙雨樓眾人雖說嘴上不說,可心裡頭卻都是頗有些氣惱。
「我們有還有人手不曾加入戰局,誰說松峰山就一定沒後手了?」陳十調息過後耐心解釋:「光是那客店內便有一人,少說也是生出武夫氣機來的松峰山女子武夫,若非是小覷了連珠箭未曾第一時間找掩蔽處,以她身手一旦進場廝殺,咱們有幾人可堪與她為敵?」
陳十環顧四周,發現隊伍中少了六七張或生或熟的面孔,還有幾人身上不輕傷勢都還未經處置,不過是拿塊從衣裳外撕下的布條裹傷,方才還都動作個不停,故而許多人傷處布條都已被被血水浸透,見松峰山並未追趕上來,這才趁喘息的時候重新收拾傷口,不過是撒上些金瘡葯再重新扯條布料包紮而已,許多深可見骨的劍傷都須得送到醫館去由大夫坐館醫動手以針穿絹絲桑白皮線縫合,可這荒郊野嶺的,隨身所攜金瘡葯都未必足夠,又何處去尋醫問葯?
之所以喊出風緊扯呼,除去有所說擔心松峰山留有後手之外,還有便是在場煙雨樓子弟自始至終都沒想過的。這一場廝殺的勝負於松峰山而言,即便敗了也不過是折損一批外山弟子,雖說不至無關痛癢,卻也不是什麼傷筋動骨不可承受之痛。可他們若要是敗了,那便在休說煙雨樓復起於江州之事。
煙雨樓那般搏命的打法,於一時一地的戰局確實大有裨益,可以煙雨樓復起江州的長遠看來,以煙雨樓一命換松峰山一命,松峰山換得起,煙雨樓換不起。
「當務之急是去為受傷弟兄尋位醫術過得去的大夫,行走鄉野村鎮的遊方郎中,興許有兩個能藥到病除的偏方,可醫治起刀劍傷勢,若無隨行軍醫在側,便是許多當世名醫,論起在人身上穿針引線的能耐,繡花小娘都比這些憑几副代代相傳方子成名的大夫來得上乘。」陳十粗略看過幾人傷勢,沉吟半晌后又道,「可山上又哪裡尋得見能診治這般傷勢的大夫.……」
「這事兒無需陳老爺子操心,咱帶幾個弟兄下山趁夜入城,綁他兩個大夫上山就行。」與汪奇正交手四十餘合勢均力敵的趙大疤瘌不過面頰被劃了道血口,主動應下了陳十話頭,「還需要什麼藥材,進城一趟也順便置辦齊全了。」
趙大疤瘌口中「置辦」,自然不是一手交銀子一手交貨物的公道買賣,不過是在取綁人的路上順帶便把藥鋪也給搶了,嗨,官府不是說他們煙雨樓子弟是匪類賊寇?那他們當匪做寇就得有當匪做寇的樣嘛。
陳十聽了他所言不可置否,這的確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總不能挨到天明到人醫館去請,醫治的還都是刀劍傷勢,一稍有不慎走漏了風聲出去,豈不是憑添麻煩。
雖說心中有些不適,可陳十心知肚明,日後這般的不得已而為之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