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五 非常時非常事
大堯烈帝九年的秋末冬初,江州江湖上又冒出件駭人聽聞的大事,漁鄞郡兩大地頭蛇之一的海沙幫私下竟做著拐帶貧家女子做娼的齷齪勾當。松峰山山主勃然大怒之餘,對這附庸自然是沒了半分袒護心思,過往那點算不上深重的情分霎時間煙消雲散,據說松峰山還差派出山上得力弟子襄助華亭縣官府將負隅頑抗的海沙幫一網打盡。
果真是善惡終有報,海沙幫數十幫眾都在華亭縣菜市口丟了性命,連帶著被千刀萬剮的裘老三,腦袋一道被懸挂在華亭縣縣城城門上以儆效尤。而以海沙幫為附庸的松峰山,疏於督查附庸江湖門派,好在清理門戶時毫不留情,不過領受了從武杭城傳來幾句不痛不癢的口頭責備而已,江州江湖共主的地位還是安若大山不見半分動搖。
江州和鄰近幾州江湖傳聞大抵如此,在絕大部分江湖人看來松峰山棄卒保車是迫不得已,海沙幫這等對松峰山俯首帖耳且無半分威脅的附庸,用起來未必就會輸給自家門派弟子。
與此同時漁鄞郡江湖另外一條地頭蛇游魚門也徹底舍了自家門派名號,全門上下都徹底投向松峰山,在明眼人看來私底下想必也有些不甚乾淨處,在絕大部分江湖人看來見風使舵得厲害,卻也無疑將游魚門一門上下都保全完整。不過據說有路過漁鄞郡前去拜會的俠士傳出來,游魚門門主之弟竟莫名斷了一臂,約莫又是一樁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秘事。
江州江湖才安生了沒幾個年頭,這漁鄞郡就橫生出變故來,還有那些個原本銷聲匿跡的煙雨樓餘孽都開始活躍於日光下襲殺松峰山弟子。這松峰山要真想坐穩這江州江湖共主之位,想必還要歷經好些波折。
這些江湖兒女推杯換盞間的笑談言傳極廣,其中也有提起曾與煙雨樓結為盟友共進退的棲山縣張家,在頂樑柱張五爺死後似乎又出了位人物,說這姓魏的年輕刀客,是搏殺過山野巨盜砍過北地蠻子又殺得松峰山弟子的狠角色,連差派出內山弟子的松峰山都未能將其剿殺,若要是放在隨意哪州一流江湖門派內可不要被當成千金難易的璞玉坯子?只可惜投錯了師門,就算資質身手都遠超同輩又如何,以松峰山傳承數百年的悠久底蘊,還怕吃不下一個初出茅廬的習武良材後輩?時候早晚而已。 ……
「還是覓不見煙雨樓餘孽蹤跡?」
「山上先後已派出人手二百有餘,結隊入山林找尋,俱都是一無所獲。」
「難不成這些煙雨樓餘孽還有上天遁地之能?」
「請恕弟子直言,山主您早有先見之明封鎖了江州各處大道關節,然則鄉野小路多如牛毛,但凡煙雨樓餘孽費些時候精力,就算是另闢通路也未嘗不可,畢竟都是身手不弱的武夫,浪莽林野就此了卻餘生,於這些人而言也是個能苟活下去的法子。」
高旭居高臨下望向跪伏在地還能侃侃而談的盧子贛面色如常,如潮水般逐漸要席捲他周身的疲乏令他惱恨,江河日下的氣機體魄讓他幾近要難以避免地顯露出疲態來。強提精神氣的高旭心知肚明這無疑會損耗他原本便所剩無幾的壽數,可他不能,至少不能在盧子贛面前示弱。
何易所率松峰山內山弟子無功而返后,江州境內的煙雨樓餘孽便再無了聲息,連帶著也堂而皇之入局的周氏武館一道就此銷聲匿跡。最新傳上山的訊息還是在一旬日子以前,說是有疑似煙雨樓餘孽的江湖人曾去到漁鄞郡藥材鋪內購置生肌活血的藥材,然而日子還得再往前推半旬多。
將近一月前的訊息何用之有?高旭心頭苦澀,無非是能證實一月前還有煙雨樓餘孽於江州境內,而今這一月多日子,若是快馬加鞭奔出大堯北地邊疆都未可知.……
高旭起居的這間靜室外,飛雪半飄梅花半柳絮,即便室內在入冬前趕工鋪設了地龍,他仍時常能覺察到徹骨寒意,像是無孔不入,從他膚外鑽入,嚙噬著他的髓。
這是高旭生平自覺最冷的冬。
盧子贛依舊在陳說近幾日松峰山弟子于山下的活動,不消說都是些勤勤懇懇殫精竭慮為山主解憂的山上弟子。
雪鬢霜鬟盡顯老態的高旭漫不經心地聽,即便對盧子贛言語中幾處紕漏有所察覺依舊無動於衷。不能事事親力親為,權柄放鬆久了,屬下的人也就生出欺瞞的膽識,雖說心思縝密勝過山上同輩許多,縱然有了許多打磨歷練,終究還是太年輕了些,扯謊容易圓謊難,天衣無縫的境地高旭也是在不惑之年後方才能運用自如,至少在這年紀能做到這一步,已是殊為不易。
「山上弟子自然是用心用力的。」高旭兀然開口打斷盧子贛述說,「用心用力仍不見成效,假使不是假意為之,那便是當真愚笨不可救藥。」
盧子贛俯首稱是。
「有江州州軍襄助封鎖江州大道各處樞紐,增設數百關卡,還是令煙雨樓餘孽逃出生天?」高旭反問罷后自嘲道,「難不成我松峰山弟子如此不濟事,沒了割鹿台那些殺手刺客,連三五煙雨樓餘孽都剿殺不盡。」
「送信去江州將軍府,那些關卡人手撤去也罷,兩月光陰未晉寸功,反倒耗費許多人力物力,在京城那些有心人看來便是你江州將軍公器私用,雖沒什麼大礙,可也不必去給兄長平添煩惱。山下弟子也一應回山,臨近年關,有要下山省親的弟子皆準,發給銀兩布匹,一概由山上開支。」
如此一來江州四下無疑又成了煙雨樓餘孽能來去自如的所在,先前兩月功夫付諸東流不說,下山省親的松峰山弟子武道境界不一且行動分散,下手襲殺極易,倘若煙雨樓餘孽賊心不死,必然能令松峰山弟子死傷慘重。
此舉已是萬般無奈時的下下策,屬實是敵暗我明,與其處處提防仍是百密終有一疏,還不如放開門戶來誘使敵出手,忍得這一時之痛,也要將那些個煙雨樓餘孽斬草除根。再對這些不成氣候的宵小放任自流,待到小病小痛成了頑疾,又留給高旭後繼之人,那對松峰山而言可絕非是什麼好事。
「弟子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來。」
「山主所說用的事引蛇出洞的計謀,以本山弟子為餌引誘煙雨樓餘孽從暗處現身,然而江州之大,即便內山弟子傾巢而出也未必能面面俱到,更何況此役松峰山弟子註定死傷慘重,可若是仍令煙雨樓餘孽大部走脫,那此舉意義何在?」
「不錯,這是將山上弟子置於危險境地的下下策,全然不看重山上弟子性命,我出口后便有些悔意」高旭慨然道,「那子贛可有應對手段?不妨說來聽聽。」
「弟子有兩策,不過俱都是利弊皆有,但總好過下山省親的山上弟子任由人襲殺。」
「細細講來。」
「第一策還是假借外力,本山是江州名門正派,應對暗處襲殺與追剿難免力所不逮。」盧子贛沉聲道,「弟子以為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割鹿台當初未能將煙雨樓與棲山縣張家餘孽盡數剿殺,那再交由這些殺手來善後,也不失為……」
「江州江湖之事止於江州,當初割鹿台入局乃是形勢使然,而且又太多不能言說之事在內.……總而言之割鹿台的殺手們決不能再如當年那般肆無忌憚地於江州出手,就算是本山主應允了也無濟於事。」高旭不留半分餘地地否決了這一策,「此言休要再說。」
「第二策說來也尋常,不外乎是找尋那些煙雨樓餘孽的骨血至親,妻兒父兄,以此迫使其現身。雖說多有愧於私德處,可總好過讓山上弟子赴死。」面朝地面不見神色的盧子贛又道,「煙雨樓餘孽當初家人牽連不多,徒徙從犯名冊弟子已然抄錄,未受牽連者約莫還有數百人分散於江州各處,棲山縣張家與新近棄明投暗的周氏武館亦也如此,好在相對集中,不出三日即可清算完畢。」
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江湖多少年流傳下來的不成文規矩,盧子贛這一策若是施行起來,那些煙雨樓餘孽家人而今都是良民身份不消說,松峰山原本辛苦積攢下來口碑載道的聲譽也必然不保,高旭不是沒想過施行此舉,可權衡利弊后終究還是將其棄之不用。而今盧子贛竟又將這一策提起,他也不由捫心自問道,當真有比這更有利於松峰山的應對么?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煙雨樓餘孽一日不除,本山於江州那便一日不得安寧。子贛願自請施行此策,日後若有罵名傳出江湖,子贛自然一力承擔」盧子贛慷慨陳詞字字懇切,「子贛遺臭百年,總好過讓山上弟子白白赴死。」
靜室內沉默良久,唯有屋外雪聲重重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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