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八 又至關山
大堯北地春尚早,秋去征雁未北歸,一派銀裝素裹妖嬈氣象。
三年前蠻人南侵大堯晉州攻城略地,連州城並圓城都城門被破險些失陷,雖說倚仗那支迂迴千里的奇兵力挽狂瀾於既倒,然而於大堯而言依舊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
蠻人北還后僅當地官府便粗略統計,僅百姓死者便有二十二萬人有餘,被擄走北上草原為奴的與死者數量相若,傷者數十萬,大堯官軍以及民間義勇亦是死傷慘重,晉州州軍僅有南大營一營建制還算完整,北大營並東西兩大營幾近全軍覆沒,蠻人北撤後整編人手不過還余殘兵敗將不足兩千人。至於燒毀屋舍擄走財物數目,難以計數。
時至大堯烈帝十年春,當初草原蠻人給晉州留下的疤痕仍舊未能癒合完全,晉州苦寒,地域雖比江州遼闊數倍,可若論起每年的賦稅與田畝產出,恐怕還不及江州一郡,許多被蠻人所破城池時至今日依舊未能重建,城內回遷百姓亦是寥寥無幾,畢竟黃口小兒都清楚蠻人要來註定要從北方南下。故而晉州南郡縣城牆內那些宅院價錢便愈發水漲船高,原本三百兩銀子就能拿下的宅子,而今出五百兩都有價無市,城高几何城牆是否堅固以及城內駐軍多寡更是直接與城內宅院價錢掛鉤。
晉州關山郡郡城是當年蠻人南下時晉州告破,雖未被蠻人屠成一座空城,除台岌格部以外的草原部族又不如前者對士卒行加約束,終還是未能免去被燒殺擄掠數十日,多少沿街鋪面和富貴人家都被洗劫一空,好在那些人家主人大多早已攜家帶口南下避禍,珠玉金銀那些個值錢物事大多也都在隨身細軟中,府邸內那些個粗蠢傢具被付之一炬也便不值一提。
真正遭災的還是那些從附近村鎮進到關山郡城內避禍的百姓以及市井小民,當初城防吃緊時曾徵調城內青壯三千餘人上城助陣,雖說大多做的都是搬運守城器械處置雜事,僅有被甄選出身手尚可的幾百人在蠻人破城時與之糾纏巷戰了幾個時辰而已,最後還是未能免去與城內守軍一同赴死的下場,餘下青壯與數百傷殘老弱士卒一同請降。
按草原部族行軍打仗的慣例,這些請降的青壯殘兵被坑殺在關山郡城外。一同被坑殺的還有前者在關山郡城內一起避禍的家眷,台岌格部的攻城器械沒有多少用於這座郡城的堅實城牆上,其餘草原部族生生以部族內敢死奴隸和武士的性命推上城頭,死傷慘重的同時自然是滿腹怨氣更待宣洩,入城后挨家挨戶領那些青壯指認家眷,如有不從的就持刀削其手足,指認者仍是寥寥無幾,可本著寧殺錯不放過的那些草原主君又何嘗會在乎關山郡城外填屍的大坑內多了幾千條本不該死的人命?
「官府今年開春時在那座屍坑上撒了石灰燒了桃木,又請方圓百里內有名的得道高僧前來超度,做了偌大一個水路道場,這才這關山郡百姓這才敢陸陸續續遷回鄉來,不然你我都未必能有這麼個落腳的地方。」
關山郡城內大小客棧還開門迎客的只有一家,不過也是門可羅雀的光景。當年蠻人南下時被打成篩子的邊防關隘至今都還四面漏風,常有動輒百人數目的馬賊來去自如,毫無自保之力的邊境村鎮自然首當其衝遭災,據說連兩座規模不甚大的縣城也都因守備空虛,被兩股勢力不小的馬賊合夥洗劫一空,不過關山郡城外五里地便有晉州北大營新軍三千人駐紮,那些在邊境流竄的馬賊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至於到關山郡城附近尋釁。
風韻猶存的妖嬈美婦,與身旁桃李年華正滿臉好奇望向客棧外街巷的年輕女子溫言道:「在草原上這兩年苦頭吃下來,還不想著回徽州去?還是那幾個老傢伙又要強著你用奇門的陣術殺人?」
「沈姨哪裡的話,早一年前就有徽州來人到草原上想接我回去,說是長老們都被各位叔叔嬸嬸們弄得沒了法子。」鹿玖輕笑道,「我呀,閉著眼睛都能猜著叔叔嬸嬸對長老們吹鬍子瞪眼的模樣,鹿玖終究不是叔叔嬸嬸們終日能養在那方小天地里的生靈,總想著要出來見見世面的。」
「貧嘴。」被喚作沈姨的妖嬈美婦笑罵,「年紀輕輕的不想著做學女紅刺繡,有朝一日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地嫁人,總在外頭過著也不成個體統。「
「沈姨不是也沒想過嫁人?」鹿玖反問。
「你這丫頭。」
誰說她沒想過呢。
只是那個她想嫁的漢子,早已經埋在了晉州的土地。
心肝玲瓏的鹿玖一眼便瞧出了沈姨神色有異,頓時明了方才自己多半是說錯了言語,正要低頭認錯時卻聽得後者開口道:
「人活一世,無非是活一個諸事由己,若無良人,不嫁便不嫁了。」
良人?
什麼人才是良人?
良人又在何處?
鹿玖眼前沒有來的浮現的那人的身影,在她面前,咬著牙握著刀,對準她的脖頸,可終究還是未曾刺下去,然後她瘋也似的跑,最後被沈姨救起,大病一場,不知用多少天材地寶靈丹妙藥才將那口晃晃悠悠在陰陽交界遊盪的魂兒給勾回陽間。
是因為他放過了自己一命?
還是因為那張稱不上如何俊逸,咬牙與她死死對視,眼中除去恨意以外還有掙扎猶豫的少年面龐?
「本台殺手北上已有兩年光陰,除台岌格部以外幾乎所有草原部族都更替了更碌碌無為的主君。」妖嬈美婦見鹿玖神情恍惚,便主動改換了話題,「台岌格部如此一來有了喘息的時間來恢復元氣,頓冒·巢及拉德是草原上百年難遇的雄主,他的存在能懾服草原上其餘的部族,台岌格部於當年南下時損失慘重,若非本台出手,只怕未等休養生息便被那些虎視眈眈的部族撕成碎片。」
鹿玖對草原幾乎所有部族都在短短兩年內更迭主君的內情心知肚明,割鹿台作為大堯疆域內屈指可數傳承至今的殺手門派,雖說還遠未到廣為人所知的地步,可以殺人為業,當真能瞞過多少有心人的眼睛?那位年輕皇帝即位之初便要整頓軍備戮力北伐,可當初晉州那場勝負僅在五五之間的大戰,正是致使蠻人部族大舉南下,今日晉州局勢糜爛如此的的因由?
「如果再有一次兩年多前那般草原部族聯手大舉南下,以今日晉州州軍這點殘破軍力,除非他宋彥超有撒豆成兵的道門神通,否則不論如何也抵擋不住蠻人的騎兵南下,到時晉州上下,只能盼著京城那位發兵來救,不然到時晉州血流成河白骨堆山.……」
「就不能像上次那般堅壁清野么?蠻人自古以來便不善攻城,更何況上次台岌格部的攻城器械在晉州損耗殆盡,」
「不善攻城?那關山郡城又是如何陷落的?」妖嬈美婦翻了個嫵媚白眼,「攻城器械終究不過是些死物而已,早晚有一日能再造出來,草原部族早先為何不善攻城?一來是沒有能工巧匠鑄造器械,二來草原上根本沒有城池可供操演練兵。」
「所以蠻人上次南下.……是練兵?」
「並圓城下台岌格部主君頓冒最後僅落得貼身數百騎護衛奔逃的下場,並不是他能被輕易小覷的理由,不出二十年……興許還要短,十五年,十年,台岌格部有這樣一位主君,早晚還會是草原上勢力最大的部族。」妖嬈美婦輕聲嘆息道,「雖說是養虎為患,可眼下其他草原部族嘗到了南下的甜頭,這燃眉之急必須要有法子來解,不然也就用不著本台殺手匯聚北上。」
「公子襄親自出面到本台長老處遊說,又有徽州刺史的允諾,不然這兩年內本台精銳半數都折損在北方,長老們也不願意承受這樣慘重的損失。」
「可這是我們能活在日光下的必由之路啊。」
「不論是你沈姨,還是喜子,你在割鹿台的那些叔叔嬸嬸們,都生長在陰影下,這輩子也就這麼過去了。」她望向鹿玖眼神溫柔,「可你還年輕,天底下總有能讓你心甘情願想要嫁的男子,到時好好活,別錯過了。」
「沈姨。」
「嗯?想回割鹿台了?也好,你那些叔叔嬸嬸們還活著的都想再看看你,畢竟再有這麼一趟要命的活計,你那些叔叔嬸嬸們還能活幾人都難說。」
「回割鹿台前……能不能先去一趟江州。」鹿玖躊躇道,「我還有些事……」
「那個想殺你又沒下手的棲山縣張家小子?去也好,到時是殺是放都好,此事就算是了結,對你日後修行也有裨益。」妖嬈美婦笑道,「不過以那他這會兒的武道境界,小玖兒還是先回徽州去,找幾位本事高些的叔叔嬸嬸助陣再去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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