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三 鎮三山 (三十六)
「真是毫無勝算么?」
「先前興許還有機會,可既然將那小垚山大王激怒到傾力而為尚嫌不足的地步,原本不多的那點勝算也就被揮霍一空。」
蜿蜒如蛇形的劍刃是鋸齒的形狀,切刃的開雙槽的劍尖抵在肥圓的男人左胸前。
唐槐李只覺得刺骨寒氣順著劍尖穿透外袍和內里的軟甲侵入五臟六腑,那柄奇形兵刃劍尖緩緩向前推進的同時他一瘸一拐地退,並非是他不想奪路而逃,而是眼前這雍容嫵媚如海棠的女子在擒下唐槐李后所做第一件事便是挑斷了他右腿的腳筋。
「宿州官場上知道這件事的不在少數,若是就此罷手讓本官離去,本官定會三緘其口。」強忍劇痛開口的唐槐李儘可能穩住語氣平和,「割鹿台也有素來不對朝廷命官出手的慣例,不是么?」
然而不論是手持奇形兵刃的妖冶女子還是始終未曾掀起兜帽的那人都對這些言語置若罔聞,唐槐李見狀還要說些什麼,卻被前者眼神所震懾。
「如武二郎這般的武人,體魄堅韌和氣機綿長已不能以常理計,若是這肥豬沒有動旁的心思,老老實實以那千人騎軍為鎖套,甄選百名死士和那些晉州武官作劍鋒,興許還真能將他圍殺。」女子妖嬈地笑,「為官者尸位素餐,為將者居心叵測,為兵者瑟縮不前,終究在宿州養出了這麼一條連本台長老都覺得棘手的大蟲。」
「那能不能.……」
「陪咱們玖兒散心是頂要緊的事,順便從本台的老頭子那邊領了些事來做,讓沈姨猜猜,應該與你所求的,差不多是同一件事?」這個嫵媚的女人眨了眨眼,「知恩圖報是頂好的習慣,若是牽動情思.……」
「不過是為了償當初在晉州的不殺之恩。」以兜帽遮面的女子開口不曾有絲毫的遲疑,「沈姨錯想了。」
當真是她錯想了么?沈懿視線掃過那隻正揪著大氅一角的手,心裡微微地感慨,從小看到大的人兒,每次說都有這麼個毛病,也不知道遮掩些。
「唐兵曹脫身後,發誓會三緘其口?」這割鹿台女子目光轉向唐槐李,眼波流轉,「小女子不過是割鹿台中無名的小卒,唐大人為那兩位鞍前馬後,加官進爵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萬一到時起了秋後算賬的心思,小女子又該如何是好?」
能有這般身手的會是割鹿台中的無名小卒?唐槐李心中暗暗腹誹。
然而瞧這女子口風鬆緊,看來也不是沒有斡旋餘地。
倘若說他是多諳熟戰陣的武人,蘇祁連一行中隨便拉出哪個來都比他更名副其實。唐槐李是極有自知之明的,不然也不會正值壯年便退出晉州軍伍,四處請託才調任到宿州做這兵曹參軍,可若是討價還價的本事,他倒是還有些自信。
一條宿州兵曹參軍的人命值多少?對剪徑的山賊而言興許幾百兩銀子就能打發,於有望候補這肥缺的人來說幾千兩銀子還不夠看。據說那個殺人的組織對麾下殺手素來慷慨,以至於割鹿台的殺手大多都成為了徽州最富庶的一小撮人。宿州的兵曹參軍,再添上那兩位大人的馬前卒身份,怎麼著不得值兩萬兩雪花紋銀?就算這割鹿台女子再怎麼眼高於頂,整整兩萬兩,若是全換成碎銀能堆得一人多高,這世上有誰會不心動?
有些猶豫要不要先從一萬五千兩起價還有些心疼那些來之不易的銀子能否在多留些在袋裡好讓他改日多娶房如花似玉小娘子作妾的唐槐李不可思議地低頭望向胸前那大半截奇形兵刃,夾了冷鍛鋼料的護心鏡沒有起到應有的防護,如同軟嫩的豆腐般被平滑切開。
「兩萬兩!三萬兩!四萬兩!我有多少銀子都給你!金銀田產宅院古玩,要什麼都給你!」唐槐李嚎叫得聲嘶力竭,像是過年時被農人五花大綁放倒后待宰的肥豬,「我是宿州的兵曹參軍!刺史大人和將軍大人的心腹!你們的長老.……」
沒等唐槐李繼續說下去他的嘴就被自己衣裳的一角塞得滿滿當當,沈懿嘴角泛起譏諷的笑意,俯身到他的耳旁:「你還想說什麼?我們的長老?什麼時候老頭子們的允諾對能成為割鹿台所豢養豬狗的保命符?」
「既然決定當搖尾乞憐的狗,就休要做那首鼠兩端的勾當,怎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真以為靠著剿殺武二郎和棲山縣張家餘孽的功勞就能在宿州官場自此一帆風順?」倏忽之間沈懿口氣卻像是在教訓小輩,帶著許些惋惜,「老頭子們和所謂將你視為心腹的刺史大人將軍大人都不喜歡養這樣的狗,更何況這條狗還生出背主的心思,小女子以為,在宿州為了能過上如唐兵曹這般日子而心甘情願做狗的人,只怕沒有一萬也有幾千,想要找到替代的人,真不算太難。」
「這些都還不算最要緊的。」她嘆了口氣,「先前那些理由,要是拿全副身家和過往情分來換,你還有保全性命苟活於世的可能,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咱們玖兒生氣,玖兒一生氣,我們這些當長輩的,可不就要來取你狗頭?」
唐槐李再沒有說話的機會,那柄奇形的兵刃一寸一寸在胸膛內推進,沈懿有意放慢了手上動作,讓他臨死前的痛楚能千百倍地放大。在堵住這頭肥豬嘴的同時沈懿甚至沒還不忘遏住他的喉管,於是乎本該響徹雲霄的慘嚎便被悶在了唐槐李那幾百斤肉里。
任憑宿州刺史和將軍亦或是本台的長老們都未曾料到,這麼一條看似只會搖尾乞憐的忠犬麵皮下是條野心勃勃的豺狼。宿州武官第二把交椅的已然滿足不了唐槐李的胃口,興許這頭肥豬當真是胸有溝壑的金玉其中的人物,那些唐槐李的秘使只要有一人未曾被半途劫殺,那對割鹿台還是宿州官場而言都會是前所未有的浩劫,在大堯鐵騎踏破割鹿台山門的同時,宿州各處城牆也會懸挂數不盡的人頭。
奇形兵刃緩緩從那具肥碩的軀殼中拔出,即便是再老練的仵作也分辨不清這傷口和尋常制式刀劍的區別,臨死前承受了極大痛楚的唐槐李仍不瞑目,就那麼圓瞪著雙眼,面頰的血色一點點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蒼白的屍色。
半柱香的光景過後遙遙的馬蹄聲漸近,姍姍來遲的十餘宿州精騎望見地面上那具魁梧屍首俱都面面相覷,警惕四周的眼神中大多都有些戒懼,其中領頭的一名伍長翻身下馬試了試唐兵曹的鼻息,而後轉過頭來面色鐵青。
先前那兩騎在搏殺從林中所有脫逃賊寇后給他們指了條錯路,大部的人馬都直衝那條大路而去,坐鎮指揮半個百人隊護衛唐大人的那名百夫長已死,唐大人不知所蹤,任誰都清楚此刻誰若是能先找見唐大人那可就是救駕的大功,原本籍籍無名的小卒也未嘗沒有出人頭地的可能。
他們這十餘騎原本都想著抄小路拉近距離,卻不曾想兜兜轉轉繞暈了腦袋,連大部人馬都找不見,萬一被安上臨陣脫逃的罪名指不定還得掉腦袋,路遇同樣迷失方向的袍澤也都一起拉上同行,竟真被他們尋見了唐大人。
可能一句話就讓他們出人頭地的唐大人眼下已然成了具屍首,俗話說死知縣比不得活耗子,何況是死了的唐兵曹?在場所有騎卒對此都心照不宣,唐槐李唐大人生前是他們千騎要阿諛諂媚的主將,死後也不過是具滿身肥油的臃腫屍首,
「身子還熱著,只怕殺人的還沒走遠。」那個伍長面色陰晴不定,「咱們十多騎現在上馬,說不定還能逮著此人。」
「膽敢殺唐大人的傢伙,能是庸手?咱們二百多騎圍殺十來人,沒能成功不說還給人倒過來把大人身旁的護衛屠戮殆盡。」另一名年長些的什長搖搖頭,「只怕咱們這十餘騎還不夠人家塞牙縫,依我看原地守著都好過伸長脖子給人去砍。」
這些宿州精騎曾經自負即便放眼大堯騎軍也算是第一流的戰力,卻在今夜被那些焦黑惡鬼將他們身上的傲氣粉碎。
原來真的有人能在那樣的箭雨和火海中活下來……什長嘟囔了一句,然後擺擺手:「還是先把唐大人的屍首抬上馬背,那些殺人的賊子還沒有走遠,若是原地守在這兒被殺個回馬槍,咱們這丁點人又沒有後援,豈不是等死?」
兩個騎卒翻身下馬要去抬唐槐李的屍身上馬背,只是漲紅了麵皮都難將其抬起過膝,又來了三人助力才勉強將其抬上一匹空閑坐騎的馬背,拿兩根繩索捆紮結實了,其中氣喘吁吁的一人大力一拍馬背上那具屍首的腦袋,低著罵了一句:「這豬玀真他娘的死了也不安生,還要勞煩老子們辛苦!」
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是見如何出格過分的事。
這十餘騎掉轉馬頭去追趕大部的隊伍,騎隊的末尾一個娃娃臉的年輕人面上滿是悲凄和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