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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二 殊途

  當時沈懿就在旁邊拿娟子給那個提筆揮毫后滿臉得色的小姑娘擦去面頰墨漬,近旁那些滿臉寵溺的老頭子們倒也不在乎那本被傾注不少心血的秘術被添上那句近乎玩笑的言語,按其中某些猥瑣人物的念頭,說不得也想親眼看看有沒有人會為了追逐武道前程而揮刀自宮。

  「如果小女子說,修習那捲秘術的人本不必如此,某人會作何感想?」

  沈懿並未從武二郎臉上看到她所期待的神色,滿面血污的小垚山大王點頭,不再刻意壓低嗓音,言語間便多了幾分柔媚的意味:

  「當初本以為這是減緩秘術反噬的手段,不過這幾年該受的苦楚一次沒少過,也就明白開卷那八字本就是用來戲弄我們這些人的話。」

  「可當時洒家沒得選,宰那頭大蟲的時候就要了洒家半條命,說來笑話,涉足武道近二十載寒暑,當時還險些被頭不開竅的大蟲一巴掌拍個半死。」武二郎抬手掐住魏長磐咽喉,卻不發力,「洒家兄長當初還在被那姦夫欺辱,好好的炊餅攤子給毀去也就罷了,腿腳還給那姓西門的天殺惡賊打斷,後來又攛掇那淫婦在哥哥葯里下毒.……」

  有賴於那頭大蟲在陽谷縣轄境內作威作福戕害人命二十餘條,凶名赫赫能使小兒止啼,那空缺已久的都頭之位也就順理成章被補缺。他兄長無疑是打心眼兒里為他高興,武家多少年來終於出了個官面身份的人物,說是光宗耀祖也不為過.……

  可那個因為他有了官面身份,打心眼兒里為他高興的兄長,已經死了啊。

  「沒有本事,這輩子都是如哥哥一般,任人欺辱還要賠笑……」這位小垚山大王此刻面容猙獰扭曲如惡鬼,「被人踩在臉上,還要賠笑……」

  陽谷縣都頭的身份,平頭百姓見了自然是敬重有加,可陽谷縣稍有身份的大戶富家眼中,也不過就是個稍微上得檯面的身份,和那些入流品大人們的身份還相去甚遠。只是和他那賣炊餅的兄長一比,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些個隔三差五就要來炊餅攤子尋釁的青皮無賴在聞言武家老二做上陽谷縣都頭以後多也就此銷聲匿跡,畢竟是能赤手空拳打殺大蟲的好漢,尋常青皮無賴也只能退避三舍。

  只是那姓西門的姦夫並非尋常潑皮破落戶,是坐擁半個陽谷縣地產的土財不說,一身打小練就的橫練拳腳功夫,硬是在周圍十數郡縣都打出了赫赫聲名,單單一個靠著打殺頭大蟲晉陞的都頭,不免還是相形見絀。

  萬貫家財兼得一副好皮囊,體魄堅實,撥撩手段亦是上乘,這天殺的姦夫在嘗過陽谷縣不知多少女子后終將眼光投到了他嫂嫂身上。可憐兄長在他離家時委實氣不過要去捉姦,卻被那廝一腳踹成重傷,不僅如此,還攛掇那他本該叫聲嫂嫂的淫婦在他兄長所服湯藥內下毒……

  哥哥受此奇恥大辱,當弟弟的豈能不替兄長打抱不平?然而適才他與那姦夫交手不過二十餘合便盡落下風,如不是靠著打虎武都頭的聲名在外教那廝心生顧忌,只怕是他這條性命都得交代了去。

  當日陽谷縣街坊左鄰右舍數以百計的男女老少,都在一旁袖手旁觀,看他們武家的笑話。

  脊背紋虎的高大男人赤裸上身,大笑著將皂衣官靴的武都頭踩在腳底碾動,一側面頰在地面上與砂石摩挲,這點痛楚與大蟲的撲咬相較無足掛齒,而在武二郎之前半甲子生平中,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會以這樣的角度被人圍觀。

  沒人報官也沒人膽敢出口相勸,這個姓西門的高大男人不僅是陽谷縣土財和身手不俗的武人,更與陽谷縣知縣大人關係莫逆,而武都頭雖說是打虎的好漢,卻是被知縣大人一手提攜上來,這都頭位置得來容易,丟了也不過一句話的事。有些個平日里受男人欺辱的原本還指望武都頭給他們出口惡氣,此刻心愿落在空處,卻都在暗暗罵這武家老二不濟事,比那三寸丁似的兄長也強不到哪兒去,活該落得眼下這副狗熊樣.……

  不屑,譏誚,惱怒,憐憫,幸災樂禍.……像洪濤般鋪天蓋地滾滾而來,如山將崩。 ……

  魂兒在天上悠悠蕩蕩地飄,獨臂獨腿的漢子拿朴刀支撐身體,喊他快逃。

  視線逐漸模糊的時候他腦海中景象反倒分外清晰,還是滮湖上師父魂兮歸來的情形,興許就是要他遠離江湖上的是非。

  武二郎扼住咽喉的手逐漸加力,魏長磐想他就要死了,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終究還是讓他的死期來得更早,在這一戰中他已經盡了十二分的力,用秘術榨乾了骨子裡最後的幾分氣力依舊沒能敵過那個小垚山大王。

  好在他也已經拖延的足夠的時間,想來即便武二郎殺了他以後也沒有餘力去追殺那些晉州的叔伯武官們。

  將死之際他依舊不知為什麼割鹿台的殺手會站在他們這一側,如果沒有那個嫵媚妖嬈的女子殺手幾次出手重創武二郎,他斷然活不到現在。

  就這麼死在宿州……真是不甘心吶……

  潛藏在身體深處的妖魔即便在他瀕死時也如古井一般再無波瀾,大概他的生死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被歷代江湖所禁絕的秘術總能找到施術的人傳承,飢腸轆轆的妖魔也總會有新鮮的血食,而他的供養並不令人滿意。

  倘若能知曉武二郎一而再再而三施展秘術的法門,那他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既然已將自身血肉做了供奉的血食,那他還能付出些什麼才能再得到妖魔的青睞? ……

  烏桕樹梢,鹿玖顫著手褪去血肉模糊十指上所戴的鐵指環。

  先前她就是用這些指環以「牽絲」的手法編織成所謂「羅網」,在極短的時間內布設完成用鐵指環操控百餘根絲線對心力和體魄都是極大的考驗,本就是在與高手對敵時以備不虞的手段,卻在武二郎的拳下被摧枯拉朽,連帶著來不及卸下指環的鹿玖也幾乎廢了雙手。

  為什麼要救一個曾經要殺了自己的傢伙呢?她咬牙重新佩戴上五指的鐵指環時這麼想,十指連心的痛楚讓她幾乎要跌落樹梢,可重新感到五枚指環上傳來的溫度還有那些絲線的輕顫時她已經找到了答案,她不再猶豫不再畏懼,於五指翻飛間,以牽絲之術,布羅網殺人。 ……

  沈懿收回視線后取出只青瓷小瓶,翻手倒出其中丸藥后抬手吞服,而後靜靜等待藥效在極短的時間內貫徹全身。

  身為割鹿台前十人之一她當然有那種葯,短短几個瞬剎就能讓原本筋疲力竭的刺客戰力再度拔高,可這樣剛烈的藥性反噬必然有過之而無不及。沈懿十二歲殺人,用到這種丸藥的時候寥寥無幾,畢竟是號稱「半條命」的東西,就算能在搏殺中得活也已然沒了半條性命,

  她本不想再用這葯,她還想著在鹿玖出嫁的那日替她梳妝。在沈懿眼中,割鹿台所有刺客女兒的如意郎君,也須得是蓋世的英雄才好。而不像是那個被老頭子們視為必殺的年輕人,相貌平平,武功也不濟事.……

  丁香枝頭……豆蔻梢頭……

  只要你歡喜,那就再好不過。 ……

  「公子,你的眼光沒錯。」高處的人影微微嘆息,「生死之間,面色不變,當然神勇。」

  瀕死之際那個年輕人的氣象還在水漲船高,或許那還並不足讓他求得生路,可在這樣的境地下還能掙扎求生,看來公子識人,確有獨到之處,一如當初用五張羊皮做添頭換回他阿五。

  赤腳的阿五微微俯身屈膝。 ……

  魏長磐的面孔已經漲成絳紫的豬肝色,兩條頹然的斷臂和一條斷腿並不能給他什麼幫助,唯一一條還能發力的腿已經抵在了武二郎小腹,約莫能為他爭取到幾個瞬剎的喘息之機。

  武二郎臉龐也泛起青紫的顏色,以毒殺人是割鹿台殺手引以為傲的手段,那柄造型特異奇形兵刃中暗藏的機括已經將毒素輸送到了武二郎全身,可被秘術強化過的體魄幫他暫時抗住了這足以葯死牛群的劇毒。

  堅韌絲線組成的羅網死死嵌入武二郎周身的皮肉,全然不顧手上血肉模糊的鹿玖五指成勾,操縱那些近乎透明的絲線艱難切割武二郎血肉。

  沈懿的短直刀這次毫無阻礙刺進了武二郎的后心,可即便是擰動刀柄也沒有多少血液噴涌而出。

  這小垚山大王已經燃燒乾凈了自己身體里所有的血,所受的傷勢換了旁人也不知該喪命多少次,可偏生他抗住了身上所有的傷勢,將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在扼住魏長磐咽喉的那條臂膀上。

  而後倏忽之間,平地驚雷,阿五從天而降,如鷹飛鷂落,一招斬落武二郎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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