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三把火
這一場戌亥八街高層之間的會議並沒有持續太久,不過盞茶時間,略微有些坐立不安的夏侯一夢便抽了個空告罪離去,看他離去時頗為迅捷的步伐,顯然是怕鐵悵再抓住自己挖苦自己那一時疏忽所導致的無可彌補的大錯。
他的話已經說完了,自然也沒有再留在這裡的必要,因此幾人也並沒有挽留他。
「卓三。」
師十四坐在了此前夏侯一夢所坐的位置上,慢悠悠地用杯蓋掃了掃杯中茶麵之上的茶葉:「我見過他,也見過卓非凡和卓王孫。」
鐵悵愣了愣,然而他還未來得及說話,素來少言寡語的佛爺卻是搶先一步開口了:「十五年前?」
「不錯,十五年前卓王孫那一戰名動江湖,師某出於好奇,也抽了個空溜出戌亥八街看了看這位大魏的天之驕子。」師十四嘆了口氣,語氣之中滿是唏噓,「老和尚,你是見過教主的,教主與於無聲那一戰,你也在場吧?」
佛爺的臉色罕見地陰沉了一剎那,只是他很快便找回了平日里的風輕雲淡。他抬眼看了看師十四,輕聲道:「不錯,於無聲的劍的確可怕,某家接不住十招。」
「你能接住十招就已經值得敬佩了。」
師十四微微一哂,自嘲道:「師某比你小上幾歲,於無聲拜山門那一日,師某還只是個功夫三流的小傢伙,莫說接上於無聲一劍,只怕在他的面前連拔劍的勇氣都沒有——但師某見過於無聲出劍的那一幕,就算是現在的師某,只怕也只能接住於無聲十劍。」
鐵悵沒有說話,他靜靜地坐在一旁撫摸著鐵大的腦袋,聆聽著這兩位戌亥八街的老人講述著當年那一場無人知曉的大戰的細節。
「你想說什麼?」
佛爺側了側頭,看著師十四眯眼道:「那卓王孫是能夠與教主比肩,還是與於無聲相提並論?」
「都不是,卓王孫雖然天賦驚人,但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師十四苦笑道:「但十五年前,卓家的《卓爾經》就已被他練到了第六層——這種另闢蹊徑的功法雖然威力絕倫,但修鍊起來卻是難上加難。卓王孫那時不過十八歲,但卻將卓爾經修到了不比他老子弱上分毫的地步,這天賦同樣駭人聽聞。」
佛爺兩縷白眉微微動了動,他緩緩地垂下了眼,輕聲道:「我們談的是卓越,而不是卓非凡和卓王孫。」
「卓非凡,這人你或許沒有見過。」
師十四就像沒有聽見佛爺的話一般,繼續慢慢地道:「卓非凡我也見過,但卓非凡和他大哥卻截然不同。卓非凡的內功修為不高,至少就某家所見,當時的卓非凡不過才將卓爾經練到第四層而已,這天賦雖然不算差,但也只能說是泯然眾人而已。然而這卓非凡的劍法卻詭異得緊——凌雲山的那個牛鼻子你是知道的,就連那個牛鼻子都認為,他們那萬劍歸一式破不了卓非凡的我流劍,這就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了。」
「一者內力浩瀚似海,一者劍法出神入化。」佛爺雙手合十,閉著眼道,「這兩位公子倒是相輔相成,稱之為珠聯璧合也不為過。」
「這就是為什麼師某剛才會提到於無聲的緣故。」
師十四合上了手中茶杯,嘆息道:「這兩人若是單個拆開來看,當然是不如於無聲那般人物的。但卓王孫的內力修為或許比之於無聲也毫不遜色,而卓非凡的劍也不見得就會比於無聲更慢——只是卓王孫沒有那樣凌厲的劍鋒,而卓非凡的內功天賦又實在是差了一籌。」
「所以現在,問題就來了。」
鐵悵用食指輕輕敲打著身邊的桌面,若有所思地道:「卓越是卓家三子,頭上有這麼兩位兄長壓在那裡,他必然也想做出一番事業,向天下證明自己不輸於卓王孫卓非凡分毫——但內功外功都已經不成了,他顯然沒有再去單挑六山四門的實力,也沒有卓非凡自創一套我流劍的天賦,所以他才把目光放在了文壇和朝廷之中,想要另闢蹊徑。」
「可是現在,他不是已經頂了個什麼四秀的名頭了嗎?」
藺一笑撓了撓頭,不解道:「那什麼郭無鋒夏侯麗許茫然應當都是大魏七家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這卓越既然能夠與他們齊名,應當也頗有些名聲才對。」
「齊名,對於卓王孫和卓非凡的幼弟而言,可遠遠不夠啊。」
鐵悵抬起了手,揉著面頰無奈道:「你可曾聽說過有人與卓王孫齊名?可曾聽聞過有人與卓非凡齊名?無人能與之齊名,本就代表著此人乃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而卓越則不同,他既然被並成為四秀,那就意味著那三人絕不遜色於卓越絲毫。」
藺一笑瞭然地點了點頭,旋即皺著眉頭看著三人低聲道:「那我們要怎麼對付他?這傢伙既然實力不行,不如我.……」
他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目光之中滿是狠辣。
「你什麼你,這可是陛下欽點的下任街吏。」
師十四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藺一笑恨鐵不成鋼地道:「藺二,師某不止一次讓你多和小犬兒學學,結果你就學會了他那套永遠偏向自己的歪理邪說,該學的東西是半點沒有學會——你若是明天去殺了他,我保證小犬兒這輩子都只能在戌亥八街縮著了,畢竟陛下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就失敗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不把他送去殺頭就算是陛下開恩。」
藺一笑撓了撓頭,咬牙切齒地道:「那豈不是老子還要護著他才行?這是什麼理?陛下扔了一團狗糞來我戌亥八街,我不但不能把這團狗糞清掃掉,甚至還得供起來?」
「你說得沒錯。」
鐵悵伸了個懶腰,彷彿事不關己一般地微笑道:「如果陛下真的賜給了你一團狗糞,那你當然得把它供起來,畢竟那是陛下賜給你的。」
藺一笑沉默了許久,終於咬牙切齒地一腳蹬飛了身邊的木桌,憤憤不平地別過了頭去。
「但是,師爺佛爺,這活兒也確實沒那麼容易。」
鐵悵笑了笑,又將目光投向了師十四與佛爺:「卓三雖然對我們全無半點好感,但他也不是只會夸夸其談的傻子,如果傻子也能與夏侯麗郭無鋒他們齊名,那我恐怕就得重新審視一番咱們大魏的這七家到底是什麼水平了——他自己想必也很清楚,他可以對我們使臉色,可以對我們陰奉陽違,甚至可以公然表露出對我們的敵意。但如果他打算和我們徹底撕破臉,那也就代表著他打算無視陛下分派給他的使命,卓三應該不會蠢到這個地步才是。」
師十四揚了揚眉:「所以?」
鐵悵微微沉默了一會兒,看著自己的雙手慢慢道:「既然他不是個蠢人,那麼很多問題就會變得非常簡單——蠢人永遠無法預料,因為他們有的時候會自作聰明;但聰明人則不同,卓三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會自作聰明,他們只會把對方想得更加聰明。」
師十四微微笑了笑:「你明白就好。」
藺一笑忍不住道:「但是我不明白。」
「卓三和我們之間其實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但他必須要在這裡一展拳腳,就算他所做的一切對於戌亥八街都有害無利,他也必須要這麼做。」鐵悵微微眯著眼,目光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新官上任總得燒三把火,就算這火燒穿了自己的衙門,也得硬著頭皮燒下去,否則就會被人貼上個尸位素餐的標籤,縱使未來戌亥八街發展得再好,人們也不會覺得這與他有任何關係。但這並不代表著我不能與他合作,我們可以營造出——」
啪!
師十四猛然一拍手,那聲音徹底蓋過了鐵悵的話語聲,讓鐵悵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夜深了,阿悵。」
師十四的臉上帶著莫測的笑容,看著鐵悵慢慢地道:「替我向梅老爺子問好。」
鐵悵微微一愣,但下一秒,他的臉上頓時閃過了一絲瞭然,微笑也同時爬上了他的面孔。
「——的確,我是該去向梅老頭問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