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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將軍道

  「開什麼玩笑!」

  第一個說話的永遠是藺一笑,他的脾氣和他的拳頭同樣耿直粗暴:「卓三?那個卓三?老子不同意!卓三前些日子發表的那篇《對八街十策》讓他撈足了名聲,但也在戌亥八街徹底淪為了笑柄——開放街道?入者登冊?收繳兵刃?規範行為?他奶奶的,這直娘賊若是真敢在戌亥八街整這一套,老子保管他活不過第二天!」

  他話一出口,就發現眾人都用無比怪異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甚至就連鐵悵都不例外。他還未來得及詢問,鐵悵便已率先嘆了口氣,無奈地道:「你不同意?」

  藺一笑悶哼一聲,低聲道:「不同意的絕不只有老子一個人,我絕不贊成由一個八街之外的外人來擔任街吏。」

  「這話可是陛下說的,你我是什麼臭魚爛蝦,也有不同意的資格?」

  師十四負手長嘆一聲,轉身搖頭道:「師某今日之所以邀請幾位來到這裡集會,一方面是因為夏侯兄親自來到了這裡,但另一方面,便是陛下傳達來的這條口諭——不瞞幾位,師某一開始也以為這不過只是一句笑談,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據師某的眼線來報,那位卓三公子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明日清晨,他就會躊躇滿志地來到八街報到。」

  「是的,明日。」

  師十四抬手揉了揉眉心,頗為苦惱地看著眾人:「明日清晨,這位頗有些紙上談兵之嫌的卓三公子,就會來到這條足以生吞活剝他無數次的長街,來實施他那所謂的對八街十策。」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戌亥客棧三層樓。

  「卓王孫和卓非凡的幼弟啊……」

  鐵悵雙手合十並在胸前,微微眯著眼道:「那傢伙,活得倒也夠艱難的。」

  卓家。

  卓家是大魏七家裡底蘊最薄的家族,但就眼下的聲望來看,卓家卻堪稱是如日中天。

  十五年前,年方十八的卓家長子卓王孫橫空出世,以一己之力在一日之內連戰六山四門一宗一寺的傳人,除了玄宗傳人北宮銘與無門寺十一代大弟子忘己以外,其餘十人竟是皆敗在了他的手下,一時間風頭無二,甚至有好事者將其與於無聲相提並論。而卓王孫也不負眾望地被陛下親自選入了大魏最神秘的「千詞谷」之中,成為了大魏的天之驕子。

  五年前,二十歲的卓家二子卓非凡自西域遊歷歸來,恰逢三位名動歐羅斯的劍士於京城之中挑戰天下少年俊傑。這三人倒也頗有些手段,就連夏侯家的少家主夏侯惘親自出手,也不過是與三人戰了個旗鼓相當——然而這三人遇上了卓非凡之後卻連一招都撐不過去,若非卓非凡手下留情,只怕這三人連回到歐羅斯的機會也無。

  而現在,卓家三子卓越,也到了二十歲的年紀。

  有一有二,那麼自然也該有三,這是天下人的共識。卓越眼下年方弱冠,但每個人都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等待著他一鳴驚人的那個時刻。只是不知是不是卓家的靈氣都集中在了卓王孫與卓非凡的身上,卓越雖然天賦不凡,但卻遠遠沒法與自己的兩位兄長相提並論;而他自己似乎也對此心知肚明,因此除了武學以外,卓越也嘗試著步入文壇、在詩詞之上攥取些能夠與自己兩位兄長相提並論的文名。

  ——但就那部《對八街十策》來看,顯然他的文學造詣實在是缺少了些歷練與經驗。

  「卓越此子,某家曾經見過很多次——我夏侯家的麗姑娘、卓家的卓越、許家的許茫然、以及郭家的郭無鋒,這四子並稱大魏的四秀,因此某家自然與卓越相識。」

  夏侯一夢的臉色有些無奈,甚至有些苦悶。他抬頭看著鐵悵,苦笑道:「鐵賢侄,你可知為何兩位家主對你青睞有加?」

  「你難道想說我比四秀更加優秀?」鐵悵撓了撓頭,咂嘴道,「世叔,這話說出來似乎有些噁心,並且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若是說藺二比他們厲害也就罷了,畢竟藺二可是能與師爺佛爺掰一掰手腕的好手——我?我比他們優秀的地方或許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跑得比他們快。」

  夏侯一夢揉了揉鼻子,嘆息道:「問題就出在這裡,你知道自己的實力的確是難以入眼,隨便來個三流的江湖豪客都能夠讓你陷入苦戰——但他們不知道。他們聽說過戌亥八街的天王老子,也聽說過藺公子一拳打死塞外神拳的傳聞。雖然這四個孩子的實力或許比塞外神拳高出一籌,但他們決計無法一拳打死那凶名在外的塞外神拳.……」

  他微微頓了頓,看著藺一笑苦笑道:「所以他們也無法相信,在戌亥八街這種小地方,居然有比他們更加強大的同齡人——他們認為塞外神拳的死不過是個意外,是藺公子動了些小手段。」

  一旁的藺一笑聞言嘿嘿一笑:「那他們應該慶幸,慶幸老子出不了這戌亥八街。」

  「也就是說,這四位是那種,雖然實力勉強能夠入眼、但卻心比天高的那類。」

  鐵悵揉了揉眉心,看著夏侯一夢有些苦惱地道:「然後接下來,卓三很快就要帶著他那一身除了讓他早死以外毫無意義的傲氣,來到我們這戌亥八街,成為接替我的街吏?陛下到底在想什麼?」

  夏侯一夢卻沒有回答他,而是瞪著鐵悵一言不發。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世叔,您難道想說,是因為我?」

  「賢侄果然冰雪聰明,一點就通。」

  夏侯一夢長長地嘆了口氣,苦笑道:「鐵悵啊鐵悵,某家一直以為你是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物,然而沒想到你這次卻做出了這麼大一件事——陛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為了給張夫人報仇,幾乎將整個戌亥八街調動了起來,讓整個戌亥八街配合著你表演了一場大戲。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裡可是京城之內最大的監獄,是京城內最為可怕的地方。眼下你已然有了統治戌亥八街的手段,如果再讓你在這裡經營個幾十年,那這戌亥八街豈不是會徹底成為你的地盤?」

  夏侯一夢微微頓了頓,瞥了一眼師十四與佛爺,繼續搖頭道:「若是一個門派的手下有師爺和佛爺以及藺公子這樣的人物,那麼就算這個門派無法與兩宗一寺相提並論,也絕對不會比六山四門弱上多少——然而這戌亥八街之中除了師爺與佛爺以外,還有無數隱姓埋名的江湖好手。若是你將這些人全部收入囊中,對於陛下而言,你將不再是一個小小的街吏那麼簡單,而是整個京城最大的隱患。」

  說著,他輕輕地拍了拍木椅的扶手,無奈道:「賢侄,如若你是陛下,你會允許自己的卧榻之側,有他人鼾睡嗎?」

  四聲嘆息同時響了起來,那顯然是來源於三位爺以及鐵悵的。

  「阿悵,師某此前就說過,你這次無異於是將自己對於戌亥八街的掌控盡數暴露在了陛下的眼前。」

  師十四背著手走到了眾人的身邊,嘆息道:「對於陛下而言,戌亥八街的混亂從來不是什麼大事,甚至陛下或許認為這裡越亂越好,因為亂,就代表著沒有領袖。但這一次,你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告訴了陛下,你已經可以或多或少地控制住整個戌亥八街了,並且我和老和尚都站在你的身邊——過去的戌亥八街不過是陛下砧板上的魚肉,只要陛下想宰割,那麼我們就只能任陛下宰割,最多只是在京城內引起一陣騷亂而已;但若是戌亥八街之內有你在,那麼這一群各自為戰的獨狼頓時就會多出來一匹頭狼,並且在頭狼的帶領之下無往不利。」

  佛爺也雙手合十嘆息了一聲,調轉了自己的蒲團看著眾人輕聲道:「一根筷子輕易就能掰斷,但一百根筷子卻會變得無比堅韌。陛下不想要一百根筷子,他只想要一百根四散開來的筷子。」

  藺一笑也將目光投向了鐵悵,沉聲道:「阿悵,陛下這次對你有些不太公平。如果你要離開京城,姓藺的絕對二話不說,與你一道殺出這裡!」

  「——你們都給我等一下。」

  鐵悵忽然撓了撓頭,用奇怪的目光看著藺一笑:「你到底在想什麼?陛下怎麼就對我不公平了?我又不是要被陛下送去殺頭,陛下也只是讓我明年去鐵龍雀報道而已。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應該是升遷了才對,為什麼要殺出京城?」

  師十四與佛爺對視了一眼,彼此的嘴角都閃過了一絲微笑。

  「可是,陛下這不是讓你就此成為孤家寡人嗎?」

  藺一笑愣了愣,撓著頭苦惱地道:「這俗話還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京城裡那些豪橫的漢子哪個不是手下兄弟無數的?阿悵,我知道陛下開出的條件很讓你心動,恢復自由這種條件是每一個八街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可是為了恢復自由,就把兄弟們全部棄之不顧,這不太像是你能做得出來的事情吧?」

  鐵悵看著自己合十的雙手,眯著眼道:「你認為,把戌亥八街交給卓三,就是棄兄弟們於不顧。」

  藺一笑咬了咬牙,沉聲道:「他那對八街十策早就傳到這裡來了,弟兄們都很清楚,他那些夸夸其談在這裡根本就行不通,反而會得罪那些不要命的江湖人們。眼下這條繁榮昌盛的八街,是你和老梅頭兩代人幾十年才打造出來的景象——他一個半點手段沒有的外來人想要憑著三言兩語就把這條街接手過去,說實話,姓藺的不服!」

  「你還不明白啊。」

  師十四忽然輕輕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少見,因此當他笑出聲來的這一刻,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這位身材頎長的中年人向前走了兩步,看著藺一笑搖頭道:「如果小犬兒拒絕了陛下的任命,一定要繼續擔任戌亥八街的街吏,那才是闖了大禍、將八街的兄弟們盡數棄之於不顧了。」

  藺一笑微微一怔,他撓著頭想了想,但最終也沒能想出了所以然來,於是有些苦惱地搖頭道:「師爺,藺二是個蠢人,您還是有話直說地好。」

  「將軍。」

  佛爺忽然默默地開口了:「將軍不交虎符。」

  藺一笑眨了眨眼:「將軍不交虎符?」

  「大魏除了虎豹騎與鐵龍雀以外,其餘的七軍十三營都有一個慣例。」

  鐵悵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輕聲道:「將軍六年一換,繼任的將軍必須在換將之前的一年抵達軍營,完成軍隊的交接,並且在一年之內徹底將軍隊掌控住。如若交接之後出現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情況,那麼前將軍與現將軍同罪論之——但如果前任將軍不願將虎符交出來,那又將如何?」

  藺一笑沉默了一會兒,猛然用驚疑不定的眼神望向了鐵悵:「你的意思是,陛下認為你有謀反之嫌?」

  鐵悵頓時恨不得把身邊的茶壺扣在藺一笑的腦袋上,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藺一笑耐心地道:「如果我不交虎符,如果我不願意將戌亥八街交出去,那才是真有謀反之嫌。既然我能夠成為老梅頭的繼任者,自然不可能是蠢人,也自然不可能連陛下的用意都看不出來。但若是我看出來了還不願意交出戌亥八街街吏之職,那我的想法,未免就有些不足為外人道了。」

  藺一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苦惱道:「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找一個只會夸夸其談的傢伙來成為戌亥八街的街吏?」

  「——因為你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

  鐵悵抿了抿嘴,眯著眼道:「不只是你,整個戌亥八街都不會喜歡他,因為他就是那個寫出了對八街十策的傻子——讓一個傻子來執掌戌亥八街,自然不可能把戌亥八街發展得如何繁榮昌盛;但對於陛下而言,這裡也不需要多麼繁榮昌盛。」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看著藺一笑輕聲道:「如果陛下要制約戌亥八街的力量,並且派一個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人來監視戌亥八街的話,還有誰,會比他更加合適這個任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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