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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佳人在側,美酒在喉

  十兩銀子買一條命,這價錢絕對不算貴。

  這個價格是柳紅妝提出來的,雖然卓越不知道這四個江湖漢子到底如何得罪了柳紅妝,但是不論如何,四十兩銀子就能讓他們毫髮無傷地離開這裡,這價錢就連卓越也覺得公平至極——至於柳紅妝適才說的「不留幾個血窟窿就不姓柳」的話,不論是柳紅妝還是卓越,都明智地選擇了遺忘。

  但是對於幾個窮到當街攔路劫財的江湖漢子而言,那顯然是一筆巨款。

  「柳女俠,兄弟幾個實在是身無分文……」

  抱著手腕的刀客愁眉苦臉地看了看卓越,又看向了柳紅妝。見後者眉毛已經又一次豎了起來,刀客趕緊舉起了手:「女俠明鑒啊!若不是小的幾個實在是身無分文,又怎麼敢對卓公子這樣的神仙中人心生歹意呢?——不如這樣,小的這就把身上所有衣物脫下來,兩位若是能在找到半錢碎銀子,小的當街把腦袋砍下來送給兩位!」

  他說著就準備解開腰帶,似乎真就打算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讓自己回歸出生時的模樣。於是柳紅妝的臉色登時有些發紅,卓越也趕緊拉住了他,苦笑道:「這倒是大可不必,幾位若是實在囊中羞澀,不若.……」

  「卓公子,您總不會連這點銀子也不想讓紅妝收吧?」

  柳紅妝的語氣略微有些不滿:「紅妝願意放過他們已經是看在卓公子的面子上了,若是他們連點東西都不留下就毫髮無傷地走了,那紅妝此番豈不是淪為了他人的笑柄?」

  卓越臉色頓時也有些無奈,他看向了那刀客,嘆息道:「卓某已仁至義盡,幾位恐怕只能想個辦法,破財免災一番了。」

  那刀客目光複雜地看了卓越一眼,拱手道:「卓公子以德報怨,小人佩服,只怪小的此前不開眼,居然開罪了卓公子這樣的人物。」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將自己腰間的長刀解了下來,放在了地上,看著柳紅妝咬牙道:「柳女俠,姓李的今日認栽,雖然兄弟幾個身上沒多少銀錢,但手中的傢伙勉強還能值幾個錢——這刀本是我從一位隱居的老刀客手中得來的,乃是鑄火山莊的名匠打造,莫說四十兩銀子,就算要值個一百兩銀子也不在話下!」

  那劍客睜大了眼睛,驚道:「大哥,您這——」

  「莫要多言。」

  刀客一揮手,斷然道:「卓公子放過了我們兄弟幾人,若是再讓卓公子難辦,豈非是太過不明事理了些?你我都是身無分文,既然拿不出柳女俠想要的銀子,那也只能尋個辦法了解此事。」

  卓越沉默了一會兒,彎腰拾起了刀客放在地上的長刀,緩緩地拔了出來——那刀果然質地非凡,雖然看上去其貌不揚,但適才這刀與自己手中寶劍拼了一記之後卻連半點豁口都沒有,顯然刀客所言不假,這刀絕非凡品。

  他將刀插回了鞘中,對柳紅妝輕輕地點了點頭。柳紅妝也微微點頭,接過了卓越遞過來的長刀,不耐煩地對刀客揮手道:「行吧,算你們今日走運,遇到了卓公子這樣的人物——記住,莫要再被本姑娘在八街上看見你們幾人,否則本姑娘必不輕饒你等!」

  刀客抱著手腕,沉默不語地向卓越點了點頭算是感謝,旋即與另外幾人一道大步離開了兩人的目光之中。

  「多謝卓公子。」

  見四人遠去,柳紅妝抬手攏了攏自己鬢角的髮絲,看著卓越微笑道:「若非卓公子攔住了這幾人,紅妝只怕還真拿這四人沒辦法,更別說討回飯錢了。」

  卓越微微一愣:「飯錢?」

  「這幾人今日晨時在紅妝的小店了吃了一頓霸王餐,店裡的夥計攔住他們后討要飯錢,反而被他們痛揍了一頓。」柳紅妝微怒道,「區區幾十文錢的飯錢,這幾人也不願意出,真是豈有此理——若不是卓公子在這裡攔住了他們,紅妝只怕只能去尋街吏的幫助,讓街吏為我們出這口惡氣了。」

  卓越揚了揚眉,訝然道:「街吏還有這作用?」

  柳紅妝苦笑著點了點頭,嘆息著繼續道:「只是街吏大人日理萬機,行蹤又一向詭秘無比,要找到鐵大人實在是不太容易——事實上,若非卓兄出手相助,就算紅妝能找到街吏,這幾人恐怕也早已跑出了戌亥八街,找也沒地方找了。」

  她微微一頓,總算是像個女子一般做了個萬福,微笑道:「小女子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多少還知道些有恩當報的道理。雖然小女子身無長物,但所幸家中小店裡還有些好酒,自己也多少懂些庖廚之術——若是卓公子不嫌棄的話,不如且隨小女子到店中,小女子親自下廚做幾個小菜,謝一番卓公子之恩。」

  她這麼一說,卓越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有一日一夜粒米未進,腹中雖然算不得飢腸轆轆,但也是空空如也。聽得柳紅妝之言,卓越也不矯情,拱手微笑道:「看來卓某今日倒是有口福了,還請勞煩柳姑娘帶路,帶卓某一品姑娘店裡好酒好菜!」 ……

  商賈總會用「小店」這樣的詞來作為謙稱,就算是像師十四的客棧那樣氣派的樓閣,他在外也會自稱一聲「小店」。

  但柳紅妝顯然不是,她家裡的小店是真正的小店。

  柳紅妝的小店離兩人此前所在的地方果然不算太遠,幾步路的功夫便來到了店面之前。這店面的位置倒是頗為不錯,就在長街兩側寸土寸金的地盤之上。只是這店面的大門卻實在是寒磣了些,竟是和尋常房屋裡的木門沒多少區別——大門左側是一家人流量頗大的雜貨鋪子,右側則是一間門口掛滿了挂面的麵攤,兩間商鋪的廳堂都不小,也就更讓柳紅妝的小店顯得窄小了起來。

  看著這扇連卓府廂房房門都不如的店鋪大門,卓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確認道:「柳姑娘的小店,就是這裡?」

  柳紅妝的臉色也微微有些發紅,她輕輕地咳了咳,苦笑道:「卓公子或許有所不知,就這樣的一間小店,您就算是花上一千兩銀子也不見得買得到。」

  卓越睜大了眼:「柳姑娘,一千兩銀子在東大街足以買下五間這樣的小店了。」

  柳紅妝嘻嘻笑了笑,眯著眼睛看著大門上有些古舊的牌匾,笑著解釋道:「在這條長街之上,只要你能購得任何一間店鋪,縱使只是像紅妝家裡的這種小店,鐵大人與天老幫也會把他們當做自己人看待,受到天老幫的弟兄們的保護——這是當年梅街吏定下的規矩,雖然這條規矩讓街上的鋪面是寸土寸金有價無市,但至少街上的商賈們都敢大大方方地出來做生意、不用擔心有人殺人劫貨之類的情況了。」

  她微微頓了頓,看著卓越拍了拍自己並不豐滿的胸脯,自豪道:「不過紅妝家裡的這間小店乃是街上最老的店鋪之一,左右的店面換了無數代主人,只有紅妝這裡不同。聽我爹說過,當年梅街吏第一次來到戌亥八街時,便是在我家的小店裡吃的第一頓飯,可見我家的店字型大小有多老!」

  君子非禮勿視,但有的襲擊實在是來得太快太過猛烈,讓武功高強的卓少俠也有些猝不及防。他一面乾咳著一面別過了頭,頗有些做作地大笑道:「任何食肆都是字型大小越老越好,這道理就和酒一樣!柳姑娘請,卓某早已是等之不及、只欲解一解這腹中的饞蟲了!」

  柳紅妝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她也不再多言,徑直推開了大門,引著卓越進入了自家那有些破舊的小店。

  這小店從外面看起來很小,店內自然也不會大到哪裡去。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店裡整整齊齊地放著幾張方桌木椅,桌上被人擦得是一塵不染,並且每一張木桌上都放著一座造型各異的木雕,看上去倒別有幾分雅緻。大門旁則是任何食肆客棧酒坊店鋪都會有的一座木櫃,木櫃之上擺著一個破舊的賬簿和一個鐵質的算盤,顯然是賬房先生呆的地方。

  木櫃之後還有一個門洞,只是卓越看不太清門洞之後的東西,因為一張藍色的布簾將店前店后徹底隔開了來。只是卓越卻隱約能嗅到布簾之後飄來的菜香,顯然這布簾之後,便是這家小店的廚房。

  「紅妝兒!」

  就在卓越正四處打量著這小店內的裝飾之時,一個略帶不滿的中年男聲卻忽然響了起來。卓越抬眼望去,卻見得那藍色布簾之後卻走出了一個生得頗為秀氣的中年男子,他一面掀起布簾,一面有些惱怒地道:「你這丫頭怎地如此不乖?為父一再告訴過你,莫要再——」

  他忽然閉上了嘴,看著卓越微微皺起了眉頭。

  柳紅妝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就在店裡,她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上前拉住了自己的父親的手臂撒嬌道:「爹,您就別教訓我了,卓公子還在這裡呢——今天卓公子幫我抓到了那幾個吃霸王餐的傢伙,打得他們慘叫連連,紅妝兒今日是特意請他來我們店裡感謝他的!」

  這中年男子看上去約莫三四十歲,生著三縷長須,眉目之中也滿是一股書卷氣,身上也一件洗得發白的書生袍,甚至腰間腰帶里還別著一卷書,比起店鋪掌柜,看上去反倒更像是某個中年秀才。只是這書生袍上有有著幾點油漬,他的身上又隱約飄出一股油煙味,若是讓卓越閉上眼睛,只怕反而會把這中年人當成一位廚子。

  中年男子看著柳紅妝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他看著卓越,拱手道:「見過卓三公子,想不到我們這小店居然能迎來卓三公子這樣的大人物,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紅妝兒年少不懂事,為卓公子平添了許多麻煩,稍後老夫自當親自下廚,為卓公子做一頓菜肴。」

  這中年人顯然也認識卓越,畢竟卓越這張臉縱使不是人人皆知,認識的人也絕對不少。卓越也連忙拱手,微笑道:「勞煩先生了——令千金性子直爽,卓某也是敬佩得緊,能夠認識這樣一位女俠本就是卓某的福氣,如何談得上添了麻煩?」

  中年人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本想說些什麼,只是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一抽,看著柳紅妝似笑非笑的表情苦笑道:「好,好,老夫就不多嘴了,隨你喜歡便是——老夫這就去為你們做上幾個小菜,你們就自便吧。」

  他說著,又一次嘆了口氣,似乎遇到了什麼極其頭疼的事情一般,反倒讓卓越有些迷茫了起來。見柳紅妝放開了自己,中年人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最後向卓越投去了一瞥意味深長的目光,然後掀起藍色布簾,又一次消失在了兩人的目光之中。

  「卓公子,請。」

  當柳紅妝的聲音將沉思之中的卓越拉回現實之時,卓越才發現她的手中已經多出了一個頗為精緻的青花瓷瓶。見卓越望向了自己,柳紅妝笑嘻嘻地舉起瓷瓶搖了搖,小聲道:「我爹存了三十年的好酒,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

  卓越聞言登時一驚:「這如何使得?令尊若是知道你我喝了他的好酒——」

  「不礙事不礙事。」

  柳紅妝擺了擺手,笑道:「去年夏天外面蟬鳴聲太大,吵著了我爹休憩。後來我爹某一日喝酒時聽得那蟬鳴時忽然大發雷霆,說要是有人能除了這蟬鳴,要他做什麼他都心甘情願。」

  卓越苦笑著介面道:「然後,柳姑娘便除了那蟬鳴?」

  柳紅妝又是嘻嘻一笑,顯然是沒有否認卓越的猜想。她從櫃檯上摸了兩個瓷杯,緊接著伸出腳一勾椅子,然後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對著卓越舉杯笑道:「卓公子,請!我爹做菜就是磨蹭了些,左右無事,你我先飲上幾杯如何?」

  卓越看著柳紅妝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只能就此坐下。他聽著后廚傳來的鍋碗瓢盆叮噹之聲,接過了柳紅妝遞過來的杯子:「柳姑娘請,卓某今日實在是叨擾了兩位。」

  「卓公子若是把紅妝兒當做朋友的話,就莫要再說什麼叨擾了。」

  柳紅妝打開了瓷瓶,醇厚的酒香頓時傳遍了整個小店,就連昨夜才大醉一場的卓越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她一面往杯中慢慢地倒著酒,一面微笑道:「說來也不怕卓公子笑話,紅妝兒本是江湖兒女,也沒有讀過多少書,卓公子的談吐由卓公子說來自然是文雅至極,但紅妝兒學起來卻多了幾分東施效顰的味道——若是卓公子不嫌棄的話,也就莫要再喚紅妝兒為柳姑娘了,這名字聽得紅妝兒實在是渾身不自在得緊。」

  她將其中的一個杯子推給了卓越,微笑道:「卓兄,請。」

  卓越略一沉吟,旋即臉上也露出了笑容,端起杯子微笑道:「紅妝姑娘,請。」

  佳人在側,美酒在杯,四下無人,唯有隱隱約約的喧囂自屋外傳來。卓越看著仰著頭慢慢品酒的柳紅妝,看著少女仰起頭時露出的脖頸處那優美的曲線,面色又是一紅,趕緊將杯子舉了起來,一仰頭便飲了下去——

  於是他的腦中登時便是一聲炸響,喉嚨里抑制不住的咳嗽聲也在剎那間響了起來。

  「卓兄?卓兄?」

  聽得卓越的咳嗽聲,柳紅妝也連忙放下了杯子,看著卓越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只是很快,她便捂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彎彎的眉眼裡滿是開心:「卓兄可莫要把這酒當做外面的劣酒了,這酒可不是尋常的烈酒,我爹稱這酒乃是『刀山火海』,可見這酒性子之烈!」

  卓越總算是止住了咳嗽,他緩緩地直起了身子,看著柳紅妝苦笑道:「倒是卓某鬧了笑話,讓紅妝姑娘見笑了——卓某無礙,這酒果然是好酒,難得一見的好酒!」

  柳紅妝笑了笑,看向卓越的目光之中忽然閃過了一絲狡黠與奸計得逞的興奮:「既然如此,卓兄與紅妝兒再飲一杯,如何?」

  卓越並沒有看見柳紅妝的表情,畢竟所謂君子非禮勿視,若是直勾勾地盯著柳紅妝的臉,只怕首先害羞的反而是卓越自己。他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紅妝姑娘相邀,卓越豈敢不從?」

  「好!」

  柳紅妝笑道:「卓公子,果然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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