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狼顧熊羆【二】
「藺小二,你又和輕侯打架了吧?」
穿著鵝黃色長裙的女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好氣地將傷葯拍在了面色扭曲的藺一笑的肩膀上:「不是小師姐說你們,你們倆大概從十年前認識的那一天起就沒有消停過,到現在你們眼看著也是快要弱冠之年的大人了,為何還像個孩子一樣一言不合就在街上大打出手?」
藺一笑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苦著臉道:「小師姐,您下手輕點——更何況也不是我要無事生非,實在是駱輕侯那廝太討厭了些,每次都是他先搬弄是非尋釁滋事,我也是實在忍無可忍了才與他大打出手,這一點阿悵可以作證!」
「別帶上我,小師姐在教訓的是你。」
窗邊的白袍書生連眼睛也沒抬一下,抱著手中的書卷看得津津有味:「不過小師姐,有一件事我得說句公道話——莫要說他們快要到了弱冠之年,只怕縱使是再過二十年,這兩人見了面也還是會大打出手。」
面容姣好的女子站起了身,有些氣惱地道:「你少多嘴,藺小二變成現在這幅模樣,至少有你一半的干係!若不是你帶著藺小二與小梅子組了個什麼天老幫、後來又嫌管事麻煩把天老幫交到了藺小二的手上,只怕現在藺小二應該還在老老實實地念書才是!」
藺一笑的脖子頓時一縮,鐵悵也詫異地抬起了頭看了女子一眼,好笑道:「讀書?藺二跟著范老秀才讀了半年論語,學而時習之這五個字會寫了三個,氣得老秀才每天見著他就開始找自己的戒尺——半年過去,老秀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手戒尺練得連師爺都要喝上一聲好,藺二的八荒功外功造詣更是一日千里,我也覺得他該再多讀幾年書。」
女子又氣又笑地看了看縮著脖子訕笑著的藺一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端著那盆早已被染成了血色的清水走了出去。走到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鐵悵,沒好氣地道:「今天晚上你們倆都沒飯吃,自己解決!」
嘭!
木門被重重地帶上,鵝黃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屋中。
「唉,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鐵悵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總算是合上了手中的書卷:「為何鐵某人也要一同受著無妄之災?打架的人又不是我。」
藺一笑撓了撓頭:「連累你了。」
「無妨——聽說你前幾日又有突破,如何,那條瘋狗這一次可有在你手上討到好處?」鐵悵搖了搖頭,沒有再繼續緬懷自己逝去的晚餐,而是看著藺一笑揚眉道。
藺一笑想了想,忽然苦笑道:「還是沒能分出個勝負,他今日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根紅纓槍,我還是第一次和使槍的好手交手,不免會吃些暗虧——只是雖然他在我肩膀上留下了一道傷口,但我也狠狠地給了他一拳,他應該也要在床上躺些時日才能起來。」
鐵悵撇了撇嘴:「紅纓槍啊,這是第幾件兵刃了?」
藺一笑微微沉默了一會兒:「.……第八件。」
「第一次你們交手,他使的是一柄單刀。」
鐵悵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第二次是從死在他手下的某個江洋大盜手裡搶來的長劍,第三次是一對不知道哪裡來的峨眉刺,第四次是從七個高僧那裡借來的禪杖,第五次是從龍擒虎那裡打賭贏來的短戟,第六次是從苗疆人手裡奪來的淬毒軟鞭,第七次則是兩柄沙場悍將慣使的金瓜錘——好傢夥,你倆戰了八場,八場他換了八件武器,並且每一件兵刃都被他使得像模像樣,這未免也太過古怪了些。」
藺一笑又一次苦笑道:「的確,我也從未聽聞過天下間有這樣的怪人怪事。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用出自己最擅長的兵刃,難不成直到現在他都還留有後手?」
鐵悵略微思索了一會兒,終於緩緩搖頭道:「不,我或許明白了——他大概沒有最擅長的兵刃,或者說迄今為止他與你交手的每一次,使的都是自己最擅長的兵刃。」
藺一笑愣了愣:「此話怎講?」
「八街里的高手數不勝數,龍擒虎和七個高僧里的前三位比起你而言只強不弱。」
鐵悵笑了笑,看著藺一笑輕聲道:「別說師爺和佛爺,就算是裴掌柜、包廚子、以及四行當的老生,或許都與你不分伯仲。但駱輕侯卻只對你死纏爛打,其餘人幾乎從未被他盯上過,你可知道為何?」
藺一笑不由自主地好奇道:「為何?」
鐵悵長長地吐了口氣,看著藺一笑無奈道:「因為你們的武功幾乎如出一轍,都是脫胎於自己的本能。你的招式靈感來源於鐵大捕獵時的動作,而駱輕侯的招數,靈感則來源於駱輕侯他自己。」
「天下間有劍法,有刀法,有槍法,有棍法——而駱輕侯最擅長的,我認為應該被稱之為『我法』。」 ……
駱輕侯認為這個時候出劍很合適,所以他出劍。
駱輕侯認為他被打一拳應該不會死,但是這一劍捅下去對手必死無疑,所以他不閃不避。
駱輕侯認為自己這個時候該躲了,所以他立刻躲避。
藺一笑一直覺得鐵悵的說法非常貼切,駱輕侯的招式的確應該被稱之為「我法」,因為他的招數里總是帶著他那極其鮮明的性格特點,不論是刀還是劍,不論是匕首還是長槍,只要落到了他的手中,那麼都會變成駱輕侯的一部分,或者說駱輕侯身體的延伸。
也只有在他的手中,能夠看見輕盈靈動的金瓜錘、大開大闔的軟鞭、正大光明的短匕、以及陰狠毒辣的開山斧。
「藺二,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一問。」
持著雙劍的駱輕侯並沒有急於發動進攻,短劍不是短柄斧,就連堅韌的斧頭都在藺一笑的拳頭之下化作了片片碎鐵,這短劍若是被藺一笑的拳頭轟中,只怕當即便會斷成兩截:「聽說卓家的老三來到了戌亥八街,那傢伙的實力怎麼樣?」
藺一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將自己的目光死死地鎖在駱輕侯身上,冷哼一聲道:「功夫二流,心性不入流,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看上去實力不凡,實則不堪一擊。」
駱輕侯揚了揚眉:「你似乎對他有些不屑一顧。」
藺一笑咧嘴道:「你如果見了他,你也會這麼認為的。」
與此前兩人那一連串的金鐵交鳴與快如閃電的交手不同,從駱輕侯拔出了雙劍的這一刻開始,兩人之間便再也沒有了一次交手,甚至彼此之間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駱輕侯不斷地在藺一笑的身邊變動著方位,而藺一笑則雙拳舉在胸前,不斷地轉動著身體盯著駱輕侯——山雨欲來風滿樓,兩人雖然都沒有出手,只是不斷地變化著自己的架勢,但在一旁的單人影卻早已看得是面色煞白,一張有些稚嫩的面孔之上也早已布滿了汗水!
因為就在駱輕侯拔出雙劍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將自己帶入到了兩人的位置之上,開始思考如果自己處在他們兩人的位置之上,自己又應該如何行事——他得到的答案並不太好,因為在兩人第三次改變自己的方位與姿勢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不論是站在誰的位置之上,自己都已經死了。
如果駱輕侯在藺一笑的視線之內出現的時間超過一息,藺一笑便會舉起自己那雷霆萬鈞的拳頭;如果藺一笑沒能再一息之內重新捕捉到駱輕侯的位置,那麼駱輕侯手中的雙劍,便會在剎那間猶如撲向獵物的毒蛇,如閃電般貫穿他雙劍所對準的心臟與咽喉。
這是一場沒有交手的死斗。
然而在單人影看來,這場戰鬥卻遠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場都要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