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那一年,長街血【上】
藺一笑扶著牆壁,皺著眉頭看著自己腹部那柄依然沒有拔出來的短劍。
短劍上並沒有淬毒,這或許是最大的好消息,不過以駱輕侯的性子,他大概也不屑於在劍上淬毒。但這一劍卻依然讓藺一笑有些不太好受,縱使他是藺一笑,這幾乎穿透他整個身體的一劍也依然讓他衰弱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所以他沒有輕舉妄動,他只是扶著小巷兩側的院牆,皺著眉頭思考著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步驟。
——既然受了這樣的傷,那就應該去找佛爺。
這個正確且堅定的念頭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從藺一笑的腦海之中浮現了出來,只是下一秒他便嘆了口氣,將這個想法遠遠地拋開了。
因為他現在所在的地方與醫館的距離實在是不近,戌亥八街雖然不大,但也絕對不小,想要從這裡跑到佛爺那裡,至少得跑出去近兩里地——兩里地當然不算什麼,以藺一笑的腳程,就算是靠走的也要不了多少時間,就算他現在受了傷,他也能夠在盞茶功夫間便趕到醫館的大門前。
可問題是,他是藺一笑,是天王老子藺一笑,而這裡又是戌亥八街。
對於那些猶如鬣狗一般的亡命徒們而言,血腥味永遠是他們最為熟悉的氣味。以藺一笑的體型,想要悄無聲息地避開視線趕到醫館顯然不太容易,而不論是他現在的模樣,還是他身上那股血腥味,甚至其實只用看他腹部的那個劍柄,便知道他眼下一定受了不輕的傷。
沒有人會放過這個機會,絕對沒有,因為這是真正的絕佳機會,就連藺一笑自己都這麼認為——所以縱使是藺一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現在的狀況實在是有些不妙。
當然,他現在還有很多別的手段將自己從這種不妙的境遇之中拯救出來,所以他並不怎麼驚惶。
他抬起了頭,看向了自己身邊的院牆。
天老幫是戌亥八街里最大的幫會,除了人多勢眾這一特點以外,這戌亥八街里的八街人至少有半數都與天老幫有些關係,他們要麼是天老幫幫眾的親戚朋友,要麼與天老幫有著或多或少的合作關係,而天老幫又同時負責維持著街上那看似混亂的秩序,因此天老幫在八街人之中的口碑一向不錯——自己身為天老幫的幫主,此刻又恰好遇上了些小麻煩,找個八街人來替自己解決問題顯然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不但能夠替自己避開麻煩,對於對方而言也是搭上天老幫這艘大船的好機會,是皆大歡喜的方法。
他可以到某家小院的門前敲一敲門,然後請那位小院主人替自己前往醫館。當然,這需要一定的運氣,既然有人與天老幫關係親近,那麼也當然就有人對天老幫恨之入骨,雖然這其中外來人佔據絕大部分,但這並不代表著八街人之中便沒有人討厭天老幫了。
——至少對於四行當的人來說,天老幫這三個字絕對不是什麼好詞。
藺一笑從院牆之上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捨棄掉了這個想法。他低下了頭仔細地想了想,最終決定還是用最原始、也最粗暴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於是藺一笑深吸了一口氣,旋即緩緩抬起了頭——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喝聲頓時傳遍了巷頭巷尾!
「天老幫的潑皮們,可敢與爺爺一戰!」
這喝聲無疑是直接捅了馬蜂窩,一時間無數大大小小的喝罵聲頓時從小巷之中響了起來,那聲音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雖然他們只會躲在自己的小院里跟著叫罵幾句,但多少還是表明了自己站在天老幫這一邊的想法;緊接著,十幾條相貌體型各不相同的漢子便從牆后探出了腦袋,他們罵罵咧咧地從自家的院牆之後翻了過來,然後齊齊湧向了藺一笑的方向,眨眼間便把小巷圍了個水泄不通!
為首的漢子是個光頭短髯的精瘦漢子,他第一個來到了藺一笑的眼前,眼睛一瞪便怒道:「你這廝是何人?竟是連我天老幫也敢挑釁?」
他這一問反倒把藺一笑給問住了,藺一笑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你不認識我?」
那光頭漢子微微一愣,他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藺一笑,終於皺眉道:「你這身材倒是魁梧得緊,或許和咱們幫主都有得一拼,不過爺爺還的確沒見過你這號人物——是了,想必你是初來戌亥八街的雛兒,所以才敢對我天老幫出言不遜。嘿,爺爺告訴你,莫要以為你在外面是個人物,在戌亥八街也依然能夠作威作福,在咱們這一畝三分地,就算你在外面是條龍,在這裡也只是一條蟲!」
他言語間滿是驕傲,這顧盼自雄的氣勢反倒把藺一笑給逗樂了。藺一笑嘆了口氣,緩緩道:「你是跟著誰做事的?把你大哥喚來,某家有事要找他。」
光頭漢子皺緊了眉頭,看著藺一笑腹部的劍柄嘿嘿怪笑道:「我說這位兄弟,你這傷可實在是不輕,比起在這兒出言不遜,恐怕還是先去醫館治上一治的好——我大哥乃是白六哥,是這戌亥八街人人都要喝上一聲好的好漢!只是白六哥何等身份,豈是你說見便能見的?」
藺一笑又一次仔細地看了看光頭漢子,忍不住再一次道:「你真的認不出我是誰?」
光頭漢子的身邊,有個身材矮小的少年小聲道:「劉二哥,這人……會不會是大當家?」
「你放什麼狗屁!」
光頭漢子頓時回過了頭大喝一聲,怒道:「大當家乃是天上的巨靈神,這人間哪裡有人是他的對手?也就只有同樣是天上下來的師爺佛爺能和他鬥上一斗,但那兩位又怎麼可能會用劍開了大當家的肚子?雖然這人生得也算是魁梧,但我告訴你,爺爺當初是見過大當家的,大當家那模樣,那氣勢,那叫一個不怒自威.……」
「劉二,你現在多說的每一個字,待會兒都會變成你扇在自己臉上的巴掌。」
光頭漢子的話還未說完,一個有些懶洋洋的聲音卻驟然打斷了他的話。這光頭漢子微微一愣,面色登時變得有些惱怒,轉身便想對那說話者惡語相向——只是他剛剛轉身,那剛剛抬起來準備戟指對方的右手便立刻隨機應變地成了摸自己後腦勺的動作,臉上的怒色也在剎那間靈巧至極地變成了憨厚老實的笑容。甚至他轉身前還雙手叉腰威風八面,轉身後便已經順勢單膝半跪在了地上,那轉變之行雲流水,藺一笑看了都說好。
「街吏大人,您怎麼來了?」
光頭漢子劉二一臉的諂媚之色,搓著手嘿嘿笑道:「還有龍二爺,想不到小的此生居然有機會見到您的本尊,實在是此生無憾.……」
——小巷的那一頭,一瘸一拐的鐵悵正牽著微微弓起身子的鐵大,伴著一個身材高大模樣粗豪的青衫漢子,出現在了始料未及的藺一笑眼前!
「阿悵?」
藺一笑睜大了眼睛:「你怎麼會來這裡?——還有,你這腿……」
「閑話莫提,我低估了大正凈,挨了他幾刀,不過不礙事。」
鐵悵搖了搖頭,理也不理單膝跪地的光頭漢子劉二,指了指身邊的青衫漢子對藺一笑苦笑道:「這位是龍擒虎,想來你也見過,我就不再多費口舌為你引見了。他才從佛爺那裡過來,佛爺那裡收到了一個有些可怕的消息——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問你一件事。」
他一張口便說了一大通,並且這幾句話里似乎蘊含著頗為巨大的信息量,讓藺一笑一時間滿腦子的問號。藺一笑撓了撓頭,指著自己的腹部苦笑道:「咱們說話得快些,我這傷雖然一時無礙,但拖久了總歸不太好。那姓駱的這一次可狠狠地給了我一下,不過他也吃了我一拳,只怕沒個幾天下不了床。」
鐵悵微微一愣:「姓駱的?你剛才遇到駱輕侯了?」
藺一笑嘆息著點頭道:「我原本已經快追上大正凈了,然而那姓駱的卻突然橫插一腳,不由分說地便與我鬥了一場,令得大正凈就這麼趁機從我的手下逃開了去——可惜,就差一點,功虧一簣。不過總有一天,老子一定會要了那老傢伙的命,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
鐵悵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苦笑著看向了身邊的龍擒虎:「看來下手的人是駱輕侯,只是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做。」
藺一笑揚了揚眉,奇道:「所以你到底要問我什麼?」
「大正凈死了,死法和死在他手下的曾五他們一樣,整個身體被人斬成了三十餘塊。」
鐵悵認真地看著面色頓時大變的藺一笑,一字一頓地道:「你這心頭之恨或許是沒有解的機會了,因為大正凈已經死在了駱輕侯的手下——死在了從你的手下將他救了下來的駱輕侯手裡。」
「不可能!!」
藺一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駱輕侯要保大正凈,所以他才不惜代價地與我鬥了一場,並且他受的傷比我只重不輕,不可能、也沒道理會殺大正凈!」
「所以這就是我現在要問的問題了。」
鐵悵扯了扯自己腿上帶著傷葯的麻布,嘆息道:「你們那一戰的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