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 狗咬狗【四】
如果卓越在這裡，那麼現在的形式一定會複雜無數倍。
卓非凡的劍幾乎已經成為了天下間的奇談，與內力深厚劍法超群的於無聲不同，卓非凡的卓爾經造詣甚至或許還不如卓越，但在他的面前，卓越卻連三招都堅持不過去——他只能接住卓非凡一招，卓非凡的第二劍就能挑飛他手中的兵刃，第三劍便能直接奪取他的性命。
兩年前，玄宗宗主北宮暝稱卓非凡「其劍更勝於無聲」之後，卓非凡的聲望便就此到達了頂峰。每年江湖中有無數年輕氣盛的劍客想要與卓非凡一較高下，然而能夠見到卓非凡的第三劍「驚絕盛景」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
有八成的劍客倒在了「卓爾不凡」之下，而另外兩成，則被卓非凡的「破竹之勢」勢如破竹，非傷即死。
但阿吽不同。
他不但見過驚絕盛景，他甚至還見過第四手的「嘆為觀止」與收招的「止戈散馬」。
雖然這並不代表著他比卓非凡更強，但至少在卓非凡自負已久的五招劍式面前，阿吽不說略勝一籌，至少不落下風。
他不落下風，那麼在卓非凡的眼裡看來便是他自己輸了。
而他輸了以後所付出的代價也很明確，那便是阿吽現在使出來的這一劍。
卓爾不凡的一劍。
很快便會勢如破竹的一劍。
並且他這一劍，甚至比自幼耳濡目染的卓越更加標準，也更加凌厲。
駱輕侯的雙眼漸漸眯了起來：「卓爾不凡？」
「卓非凡的劍。」
阿吽笑了笑：「比起我不留行，這一劍我更熟悉一些。」
駱輕侯咧了咧嘴：「你似乎一直在用別人的劍式。」
阿吽微微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不是天才，我不能和你們一樣，開創出自己的劍法。」
「能夠將天下間如此之多的劍招融會貫通。」
駱輕侯緩緩地舉起了手中雙刺，輕聲道：「那也是一種天才。」
阿吽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駱輕侯，劍鋒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那不是因為猶豫或者緊張，他手中的短劍就像是忽然被賦予了生命一般，那種顫抖更像是興奮，由於渴望而帶來的興奮。
「等一等。」
忽然間，公子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阿吽偏過了頭，駱輕侯也回頭望向了公子。兩人目光所及之處，卻見得公子緩緩取下了腰間的照丹青，輕輕地將照丹青拋給了駱輕侯：「駱兄，用這個吧。」
駱輕侯下意識地接住了照丹青，忽然望著公子古怪地笑道：「你怕我輸？」
公子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那是卓非凡的劍，如果駱兄還打算以手中那兩柄峨眉刺應對，必敗無疑。」
駱輕侯的面色微微一沉：「你不信我？」
公子嘆了口氣：「駱兄，您的我式雖然古怪凌厲，但還不是卓非凡那五劍的對手——雖然這話不怎麼中聽，但想來駱兄也不是那等自恃勇力聽不進人言的莽夫，些許建議應當還是能明了的。」
「他說得有道理。」
阿吽笑了笑，平靜地道：「拔劍吧。」
駱輕侯瞪著眼睛轉過了臉：「你又知道我的峨眉刺不如我的劍法了？」
「我不知道。」
阿吽搖了搖頭：「但我知道駱臨海駱大俠，擅長的便是劍法。」
——沉默。
駱輕侯臉上的神色盡數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他的目光卻變得有些古怪。他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轉過了頭，看著師十四笑道：「師爺。」
另一側，師十四一劍挑開了耶律哥翰的彎刀，同時氣定神閑地讓開了老生飛踢而來的一腿：「你說。」
駱輕侯略一猶豫，旋即微笑道：「你和我爹交過手，你覺得他的劍法如何？」
「.……不差。」
不知是因為交手過於激烈，還是因為想到了什麼，師十四這一次的回答略微遲鈍了幾分：「但他強的地方不是劍法，而是心法。」
「是的，是心法。」
駱輕侯微笑嘆息著回過了頭，看著阿吽搖頭道：「我爹當年名號『帝京劍』，當年也算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名俠，不但為人正派，行事更是講究一個問心無愧——但後來我爹卻流落到了戌亥八街這種地方，不但鐵龍雀千戶一職被革，江湖上也落得個臭名昭彰的地步，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阿吽沉默了一會兒：「為何？」
「因為他太問心無愧了。」
駱輕侯笑了起來，緩緩地將照丹青從劍鞘之中拔了出來——墨綠色的劍鞘里吞著一柄劍鋒墨綠的長劍，在月光之下散發著詭異的幽光。
「他認為天下間的功夫沒有善惡之分，有善惡之分的只有人而已。」
「他也認為人是會變的，放下屠刀者雖然不能立地成佛，但卻能洗心革面。」
駱輕侯看著手中的長劍，頗為讚賞地嘆息了一聲，然後慢慢地看向了阿吽：「他錯了，他之所以能夠在鐵龍雀成為千戶，不是因為他的名聲多麼響亮為人多麼正派，而是因為鐵龍雀需要這麼一個名聲顯赫的江湖名俠作為他們的千戶——一旦這位江湖名俠的身上沾染上了魔宗的氣味，自然便不能再繼續擔任鐵龍雀的千戶了。」
他忽然調轉了劍鋒，反握著手中的照丹青，劍尖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他太天真了。」
駱輕侯笑得很溫柔：「但他活得很開心。」
「阿——阿吽，別讓他出劍！」
師十四帶著幾分焦急的厲喝聲驟然自一旁響起，頓時傳入了阿吽的耳中：「那是血刀術，是無名宗奇刀崖的秘術！」
噗！
一聲悶響，阿吽尚未來得及有所行動，駱輕侯的劍鋒，已經直直地刺入了自己的腹部之中！
鮮血頓時噴涌而出，然而出乎阿吽的意料，那鮮血竟是在內力的牽引之下以一種頗為詭異的方式慢慢地吞噬了整個劍刃，直到照丹青的劍身徹底被駱輕侯的鮮血吞噬之後，猩紅色的血液才終於一滴滴地從劍鋒之上滴落而下，落到了地面之上。
「我。」
駱輕侯的臉色頓時變得比阿吽臉上的面具還要更加蒼白，但他的目光卻依然很亮，比此前還要更亮了幾分。
「也很開心。」
鏘！
卓爾不群一劍探出，劍鋒在空中斬出的風聲頓時掩蓋住了另一側師十四三人交戰時的叱吒聲。然而駱輕侯卻已經不再是剛才那個駱輕侯了，阿吽刺出的這一劍雖然不如我不留行那般氣勢浩瀚，但論凌厲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方才連應對起阿吽那並不成熟的我不留行都頗有些手忙腳亂的駱輕侯，此刻卻一劍格開了阿吽的劍鋒，並且那鮮紅色的劍刃，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出現在了阿吽的眼前！
——好快！
阿吽手中是一柄短劍，他需要欺身來到駱輕侯身前三尺處才能出劍，然而照丹青卻是最標準的三尺青鋒，更長的劍刃在這種時候將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猝不及防之下，阿吽只能低喝一聲，整個人忽然像是被斬斷了一般猛然向後折了下去，這才總算是避開了駱輕侯的照丹青！
但這還不算完。
「戴面具的，老子一共就只有三十息的時間。」
駱輕侯手中劍鋒急轉直下，那前刺的力道彷彿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盡數被他轉化成了下劈的力道：「如果你能挺過這三十息，那老子自然是拱手投降；但你若是挺不過這三十息，那結局自然也不用我再多做說明了。」
駱輕侯的笑聲里透著癲狂的意味，他的腹部不斷地向外留著鮮血，赤裸的上身同樣也隱隱透出了一種古怪的猩紅色：「現在就來看看，到底是你死，還是我亡！」
「有點意思。」
劍鋒顫抖的聲音忽然傳入了駱輕侯的耳中，讓他的目光頓時一凜。一道寒光猛然自自己的腹部急射而來，駱輕侯這才發現，阿吽彎腰的那一剎那竟是直接扔出了自己手中的短劍，並且一腳踢在劍柄之上，以一種別開生面的方式施展出了卓非凡的第二劍「破竹之勢」！
那短劍來得奇快無比，縱使駱輕侯眼下有著那詭異的血刀術的加持，那短劍的速度也依然令他有些心驚膽戰——照丹青驟然回撤，長劍更長的劍身令他無法迅速地將劍鋒調轉方向，但他持劍的右手卻猛然向下一砸，竟是靠著手中的劍柄狠狠地砸在了短劍的劍身之上，將急射而來的短劍重新砸回了阿吽的方向！
嘭！
阿吽單手撐地，另一隻腳驟然飛起，一腳踢在了短劍的劍柄之上，將短劍踢上了天空。與此同時，他的右手猛然用力，一個後空翻便離開了照丹青的籠罩範圍之內，令他穩穩地停在了駱輕侯身前一丈開外之處——他甫一落地，右手便高高舉起，而那柄飛射上天的短劍也同時旋轉著落了下來，精準至極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阿吽一甩手中短劍，平靜地看著駱輕侯，搖頭道：「但還不夠有意思。」
「哈哈，我也覺得還不夠有意思！」
駱輕侯那高亢的笑聲震得阿吽的耳朵都有些發疼，不等阿吽擺開架勢，駱輕侯已經再一次欺身而上，手中那柄沾染著鮮血的照丹青在空中劃出一道凄厲且凄美的猩紅色光芒，留下的那道令人目眩神迷的殘影頓時籠罩住了阿吽：「第三劍呢？你的第三劍呢？卓非凡五劍最精髓的地方便是最後的三劍，你若是只會這前兩劍，那可太讓人失望了些！」
阿吽嘆了口氣，猛然抬劍。
他雙手握著短劍，那姿勢有些古怪，也有些不倫不類。
因為像劍這樣輕靈的兵器，是決計不會用雙手去握的。
更何況他的手中是一柄短劍，以靈巧輕便見長的短劍。
這一劍從一開始，就已讓人感到「驚」了。
所以這一劍，叫驚絕盛景。
卓非凡的驚絕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