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十一回 將軍百戰死【五】
「火油?」
戰場之外,與裴克並肩而立的左幺皺緊了眉頭,望向了長街兩側青石板——那青石板之下的水道里,細細的水流聲正不斷地傳來,那或許是因為傍晚時分的那一場暴雨,又或許是因為今夜街上的鮮血實在是太多太多。
於是左幺立刻明白了一切。
「火油漂浮於水面之上,八街的水道修建於長街兩側,如若水道之上的火油被盡數點燃,那麼頃刻間便會吞噬掉道路兩側的一切。」
裴克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那巨大的鷹鉤鼻使得他的神色看上去更加陰沉:「老生的毒計幾乎計算到了一切,他要等的只是一場大雨而已,只要八街內有暴雨傾盆,他便立刻會展開他的計劃——今夜天老幫和四行當的死斗令得整個八街都被鮮血染得通紅,只有極少數的幾處地方能夠察覺到有火油的異味,而其餘地段,能夠嗅到的只有這股令人生厭的血腥味。」
左幺頓時回過了頭,看著文四斷然道:「四哥!」
「我明白。」
文四冷笑一聲,轉身便走向了一旁面色蠟黃無法動彈的竹笛:「她很快就會開口的,嚴刑逼供這種事情,我比鐵龍雀更專業。」
「四先生且慢。」
裴克忽然抬起了手,沉聲喚住了剛剛抬腳的文四:「街上有六處堆放火油的地點,在商行、報館以及車馬行的追蹤之下已經查出了五處,並且這五處我們都已經通知了人手前去處理——只是最後的一處卻遲遲查不出來,這最後的一批火油不但沒有通過梅老的車馬行運送,也沒有被商行經過手,同時報館的眼線也沒有在八街之上發現任何這批火油的下落。四先生若是要從竹笛那兒問出消息,還請著眼於這批火油之上!」
文四輕輕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走向了目光驚恐的竹笛,提著她便跳進了一旁的高牆之後。而長街之上,左幺卻用有些懷疑的目光看向了裴克,皺眉道:「你們派了人手前去處理?這倒是奇了,縱使四行當已然沒落,這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以你那沒幾個好手的商行,如何能夠處理得了四行當的好手?」
「不是派,是通知。」
裴克搖頭嘆息道:「裴某人很清楚,我裴氏商行里最缺的便是高手,但我賺錢並不需要高手來替我賺錢,並且也正是因為如此,裴氏商行才能不被諸位八街里的爺記掛在心——堆放火油的地方必然有四行當的好手等著,老生不可能在這種節骨眼上偷工減料,我商行里的護衛根本不可能是那些悍匪的對手,所以只能另請高明,讓其他人來處理他們。」
左幺揚了揚眉:「其他人?」
裴克笑了笑:「既然老生想一把火燒了整個八街,那他得罪的便不是天老幫一家了。」
「這話在理,可惜有一點有些錯。」
一個帶著幾分嬌蠻的女聲忽然自眾人的身後響了起來,左幺回頭看去,卻見得單手提著砍刀的趙霞客忽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背後。在她的身邊,辛詞和辛曲正微微蹙著眉頭看著街上那一具具的屍體,前者面色蒼白,後者則有些不忍地別過了頭去。
他們當然不會畏懼屍體,雖然他們不是真正的江湖人。
但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辛曲抱著辛詞在長街上奔逃的時候,見到的屍體遠比今天更多、也更要凄慘。
裴克回過了頭,皺眉道:「有錯?哪一點錯了?」
趙霞客嘆了口氣,緩緩地讓開了身子——眾人這才發現,她身後有數十個渾身帶傷披麻戴孝的漢子,他們領頭的那人正背著一具頗有些凄慘的屍體,就這麼站在趙霞客的身後一語不發。
「守在那裡的不是四行當。」
趙霞客向著領頭的年輕人點了點頭,於是那高大的年輕人便將那具屍體重重地扔在了地面之上:「看他的頭髮和眼睛——好吧,眼睛已經看不見了——他這一頭捲髮,還有身上那股現在你們肯定已經嗅不出來了的羊膻味,顯而易見,這傢伙是個遼人。」
裴克頓時皺緊了眉頭:「遼人?四行當里為何會有遼人?」
一旁的夏六忽然嗤笑一聲,輕輕拱手怪笑道:「裴掌柜不愧是八街巨賈,這裝糊塗的本事著實不錯。若是您真不知道這北遼蠻子是不是四行當中人,那老子便將這腦袋砍下來供您把玩。」
「我們吃酒齋原本不介入八街諸事,但姓唐的這次幹得實在是太過分了些。」
趙霞客看著兩人,嬌俏的面龐之上滿是煞氣:「雖然本姑娘一向與舒佳人那臭婆娘不對付,但說到底也認識了這麼多年,老生那廝今日在本姑娘眼前殘殺了姓舒的,這筆賬我怎麼也要跟他算上一算——我身後的這些年輕人便都是舒家的青年才俊,若不是他們相助,以本姑娘現在的狀態,只怕還真不見得能拿下這北遼蠻子。」
他身後那年輕人微微拱手,看著眾人滿臉悲痛地道:「家姐今日慘死於賊人之手,對於我舒家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甚至若非趙小姐告知,我等恐怕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今日既然能夠替諸位之事盡上一份力,同時還能夠替家姐出一口惡氣,舒某自然是百死莫辭。」
左幺拱了拱手算是還禮,他沒有與那年輕人多言,而是看著那具屍體皺眉道:「居然是北遼的高手,看來京城裡有些蟲子混進來了。」
「裴某也沒有想到,守在那裡的居然會是北遼的好手。」
裴克嘆了口氣,看著左幺苦笑道:「所幸以其他幾位的功夫,應當不會折在這些北遼蠻子的手下。」
陳三忽然走上前,一腳踢在了那具屍體身上,將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踢得翻了個面。他蹲下了身子,看著那具屍體皺眉道:「千騎門?六山四門的千騎門?他們為何會在這裡?」
「若是能知曉這問題的答案,一切也就沒那麼複雜了。」
左幺嘆了口氣,看著裴克拱手道:「裴掌柜,去往其餘幾處的弟兄是哪幾位?眼下這一戰多少已算得上是塵埃落定,若是有必要的話,包先生與夏六哥可以立即前去馳援他們。」
「倒也不必。」
裴克笑了起來,指著遠處道:「如果那北遼蠻子能夠從龍二爺和常七爺的手裡活下命來,那他的功夫只怕已經不遜於師爺佛爺分毫了。」
「哈,你又錯了,如若我兄弟二人聯手都無法拿下他,那他或許比師爺還要更勝一籌!」
龍擒虎的長笑聲隔著三條街都能夠聽見,只見皎月之下,兩道人影自屋頂上幾個起落,便於瞬息之間來到了幾人眼前——滿臉虯髯的龍擒虎雙手之中提著四個腦袋,看著左幺大笑道:「左幺兄弟,士隔三秋,果然該刮他娘的目療傷啊!」
穿著長衫的常關山捂著臉嘆了口氣,拱手對左幺苦笑道:「二哥的意思左幺兄弟應該明白,常某就不多加贅述了。」
左幺一直覺得常關山和自己很像,那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像,他總覺得不論是自己還是常關山,身邊好像都沒有幾個正常人——聽得常關山與龍擒虎開口,左幺連忙拱手,微笑道:「龍二爺,常七爺,今夜有勞了。」
龍擒虎隨意地擺了擺手,將那四個死不瞑目的腦袋扔在了地上,大笑道:「兩處,一處兩個北遼蠻子,一處是兩個四行當的雜碎。兩個北遼蠻子稍微有點棘手,兩人聯手接了某家三十多招,功夫著實有些了得;四行當的傢伙就不行了,小七就出了十劍,兩個人就都沒了命。」
常關山的臉色有些羞赧,看著左幺苦笑道:「我們去得稍微晚了幾步,這兩處的火油已經有一半傾倒進了水道之中。所幸他們似乎也對這火油有些忌憚,傾倒的動作有些太過小心謹慎了些,否則眼下這些火油怕是早已全部流入了水道里——唉,這事是我們辦砸了,若是眼下段六哥和他那絕痕駒在,今夜更應該由他出馬才是。可惜他現在在郭將軍手下,暫時回不得八街。」
「放屁,今夜就算段晨騎著他那絕痕馬來,恐怕也無濟於事。」
夏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老子隔著兩條街都能聽得他那絕痕馬的蹄聲,他來得是快,但卻會給這些傢伙提前防備的機會——常七,你若是能夠龍二他們幾個一半的自信,前途都決計不可限量。」
常關山撓了撓頭,苦笑著拱手道:「六先生教訓的是,常關山受教了。」
於是被噎得說不出話的夏六翻著白眼轉過了頭,他決定不再和常關山再說一句話。
「既然師爺九子出手了,那左某也知道去另外兩處的是哪幾位了。」
左幺忽然嘆了口氣,看著長街的盡頭搖頭道:「不過那幾位應當不會如諸位一般來與我等匯合,畢竟他們一向不露人前,縱使今夜事大,只怕他們也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準則——換言之,我們還未解決的,也就只剩下了這最後的一處火油。」
他微微地頓了頓,忽然若有所思地道:「說起來——這最後的一處火油,大鼓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不與我們匯合?那我們如何知曉那邊的火油是否被解決掉了?」
趙霞客愣愣地看著眾人,忽然有些納悶地道:「等等,你們說的是哪幾位?」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趙霞客的身上,連帶著也落到了她背後的辛詞辛曲的身上。辛曲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微微彎腰湊到了趙霞客的耳邊,輕輕地嘆了口氣。
「當然是七個高僧——佛爺的七個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