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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只有鐵悵不在的街道

  「卓代街吏青天大老爺!您可要替我們做主啊!」

  今天的八街有些不同尋常,或者說最近的八街都有些不同尋常。

  街吏亭坐落在八街主街的中心區域,這裡有一片姑且能被稱之為廣場的空地,雖然當各路小商小販廣場兩側圍了個水泄不通之後,這裡似乎看上去與八街的前街後街並沒有多少區別——但不論怎麼說,這裡是戌亥八街最中心的區域,因此街吏亭坐落在這裡也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街吏亭與衙門有幾分相似,只不過就算是最小的縣衙門,恐怕也要比這街吏亭大上十倍不止。畢竟八街只有一位街吏,街吏的手下自然是沒有什麼編製之內的人員幫他幹活的,因此這街吏亭雖然還不至於真就只是一個四面透風的亭子,但比起尋常百姓家裡的平房,恐怕也就只大上那麼幾尺地而已。

  在過往,這座街吏亭正門就幾乎沒有打開過,因為前代的梅街吏一向喜歡在自己的車馬行里呆著,後來更是連人都找不到了,街吏需要經手的事務盡數被他交給了師爺佛爺和老生;而當今的鐵街吏就從來沒走過正門,他自己進入街吏亭都得靠翻窗戶,他認為一旦自己打開了街吏亭的大門,許多人就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來街吏亭來得比青樓還勤快。

  只要自己不打開大門,就沒有人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在亭里——鐵街吏對這一點想得很清楚,顯然他偷懶摸魚的功夫比他手底下的功夫硬了無數倍。

  但是當這位卓代街吏到來以後,一切都變得有些不同尋常了。

  他打開了街吏亭的大門,在眾目睽睽之下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他買了一面大鼓,讓各位有冤要訴的八街人堂堂正正地擊鼓鳴冤,他定會秉公辦理。

  他將街吏亭門前的幾家小販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其他地方,那些小販還不敢和幹掉了大鼓的人叫板,因此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讓出了街吏亭門前的空間。

  於是八街人聞所未聞的場面,就此在卓越風風火火的行動之下,拉開了帷幕。

  「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啊!——」

  凄厲的哭聲比公雞打鳴的聲響還要更具穿透力,坐在街吏亭的案幾之前皺著眉頭的卓越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嘆息著放下筆站起了身——他今天應該是第二十八次起身,這次數已經多到讓他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需要雇兩個衙役幫幫手才行。

  從大門外能夠一眼看到街吏亭中的一切,街吏亭里的卓越自然也能夠一眼看見門外的一切,所以卓越剛剛站起身,他就看見了門口那個一身華貴身寬體胖的商人正抱著一隻雞哭得死去活來,那模樣彷彿他手中不是一隻雞,而是他的妻兒一般。

  卓越認識他,他不但認識這個肥頭大耳的商人,他還認識這個商人頭上的話事人——像他這樣能夠在八街里不帶一個護衛便招搖過市的富商實在是少之又少,在許多八街人的眼裡,他們的名字和身份並不重要,他們更喜歡將這些商人統稱肥羊。而這個滿臉悲慟抱著一隻雞的富商之所以能夠如此招搖,自然是因為他腰間的那個玉牌足夠令人忌憚。

  玉牌上有個裴字,裴克的裴。

  他是裴氏商行名下的商人,而裴氏商行,現在是天老幫的朋友。

  「卓公子——不對,卓大人,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卓越剛剛踏出門,早已看見了他的商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了上來,嚎哭道:「我家小紅慘死家中,而我這個一家之主卻到今晨才有所察覺,實在是不應當啊!可憐我的小紅,年紀輕輕便與我陰陽兩隔,我這個家主實在是糊塗至極,竟然連自己的家室也保不住,我恨啊!」

  卓越沉默了一會兒,他略作思考,終於還是抱著僥倖心理地道:「掌柜的,這位小紅可是您手中的這隻——這位?」

  商人悲憤地點頭道:「不錯,我家小紅與我一道起於微末,情同兄弟,今日卻被人害了性命!」

  卓越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壓制住了腦海之中的眩暈感:「您是要卓某幫您找出兇手?」

  商人沉痛地點了點頭:「兇手一日不束手就擒,我便一日夜不能寐!」

  「.……掌柜的,您家的小紅應當是被惡犬咬死的。」

  卓越左看右看,實在是看不出來這商人有什麼理由看不出小紅是被野狗咬死的,終於忍不住道:「八街里的野犬並不太多,反倒是野貓要多上不少。您只需要設上幾處陷阱,在自家府上靜候幾日,或許便能知曉到底是哪只畜生傷了你家這——這位小紅的性命。」

  商人輕輕地咳了咳,左顧右盼道:「可是卓大人,這街上有好些惡犬簡直都快成精了,陷阱根本沒有作用,還是請您親自出手吧?」

  卓越頓時皺緊了眉頭:「荒唐,卓某雖然是八街的街吏,但也——」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閉上了嘴,看向商人的目光也突然有些詭異了起來。

  ——八街?惡犬?快成精了?

  這商人就差沒直接把名字說出口了,卓越一開始未曾反應過來還情有可原,但下細一思索,又如何想不到他到底指的是誰?這八街之中最大的那條惡犬,不就是那條——不,用條來形容他已經不太合適了,以鐵大的體型和模樣來看,他應該被拔高到與大蟲一個級別,用頭來形容才是!

  卓越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商人似笑非笑地道:「惡犬?」

  商人又一次有些尷尬地咳了咳:「惡犬。」

  他既不敢面對鐵大,又不敢面對鐵大那個神出鬼沒高深莫測的主人,更不敢面對主人身邊那頭比惡犬更惡犬的黑熊,所以他才來到了這裡,想請卓越替自己做主——這隻雞到底是不是叫小紅、是否與商人感情篤厚,其實都並不重要。他或許只是想看一看,這位代街吏在面對原本那位八街人人不敢招惹的鐵街吏的時候,到底會擺出怎樣的態度!

  可惜他沒能看到,因為一位不速之客在一個極其完美的時機來到了他的背後。

  「裴猛?」

  一個嗓音略微有些嘶啞、帶著一股兇狠戾氣的男聲忽然自商人的背後響了起來,於是商人頓時渾身一震,緩緩地回過了頭——在他的背後,身材頎長背攜雙刀的夏六雙手抱在胸前,看著他眯著眼睛笑道:「你在這裡伸冤?你有冤要伸?」

  商人居然有一個裴猛這樣的名字,令得卓越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遺憾的是他顯然並不太猛,因為他的臉色已經很快地從紅潤變成了蒼白:「夏……夏.……」

  夏六笑了起來,他笑得很溫柔:「你叫我夏夏?」

  商人立刻流利至極地磕了個頭:「六哥!」

  「六哥?」

  夏六揚了揚眉,語氣愈發友善:「你比我大至少二十歲,卻叫老子六哥?老子知道自己生得顯老,但是不知道自己已經老到了這個程度。」

  鏘!

  雙刀驟然出鞘,於是商人的胯下便頓時多了一灘水漬。只是夏六卻並沒有看向他,而是和藹可親地看著自己的雙刀,溫和地道:「他覺得老子比他看上去還要老,你們替我幫他說道說道?」

  用雙刀給人講道理想來會非常的刻骨銘心,各種意義上的刻骨銘心。所以商人發出了一聲尖叫,手腳並用地從夏六的眼前爬了出去——這一幕自然被不少人都看在了眼裡,於是街上頓時一片哄堂大笑,四處都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卓越皺緊了眉頭,看著夏六不悅道:「六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夏六也不去追那商人,而是將雙刀收回了背後的刀鞘之中,對著街吏亭門前的柱子拱手道:「卓公子,頭兒想要見您一面。」

  卓越沉默地看著夏六,過了一會兒才忍不住揮了揮手:「六先生,我在這裡。」

  「他娘的,老子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使了。」

  夏六低聲咒罵了一句,從懷裡掏出了那兩枚琉璃片,頗為笨拙地戴在了眼睛之上,這才轉身對著卓越拱手道:「卓公子,老子失禮了。」

  「老子失禮了」這種話或許就只有夏六才說得出口,但卓越已經不想再去介懷這些了。他微微拱手還禮,揚眉道:「鐵兄要見我?何時?」

  「現在。」

  鐵悵笑吟吟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人群之中,手持摺扇身穿白袍的鐵悵微笑著排眾而出,看著卓越拱手笑道:「卓兄,這幾日代小弟為街吏,感覺如何?」

  卓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緩緩搖頭道:「有些辛苦,但還算是充實。」

  鐵悵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充實便好,只要卓兄喜歡,那便再好不過——雖然卓兄行事之間尚且還有些一板一眼,但小弟卻能夠看出卓兄這幾日之間的長進。若是卓兄能夠一直保持著這個勢頭,或許這戌亥八街還真能在卓兄的治理之下煥然一新,變成如同東大街西大街一般的繁華之地。」

  卓越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嘆息道:「鐵兄呢?」

  鐵悵微微愣了愣:「啊?」

  「我是說,鐵兄人呢?」

  卓越又嘆息一聲,看著眼前的鐵悵搖頭道:「你不是鐵悵,你是左幺,我能分辨出來。」

  一旁的夏六忽然開懷大笑,拍著身邊面色愁苦的「鐵悵」嘿嘿笑道:「你輸了,一頓酒。」

  左幺嘆息一聲,也不急著解掉自己的易容術,而是看著卓越苦笑著拱手道:「卓公子好眼力,左某人還是第一次如此之快地被人看出破綻——不過左某此前重傷,直到現在也未曾恢復如初,臉色也比起過去蒼白許多,應當與大哥更像了幾分才是,卓公子到底是如何看出破綻來的?」

  卓越咂了咂嘴,對著夏六努了努嘴:「他。」

  夏六的笑聲戛然而止,看著卓越瞪眼道:「跟老子又有什麼干係?」

  這幾日幾人姑且也算是混熟了,因此卓越說話間也不再如同此前一般拘謹萬分。他指著夏六的腳下,嘆息道:「你又和他並肩而立了,若是他真是鐵兄,你不敢和他站在一起的。」

  夏六有些鬱悶地摸了摸腦袋,終於忍不住大罵一聲:「他娘的,從十多年前起老子就不敢和頭兒站在一起,這壞毛病到現在都改不過來!」

  左幺嘿嘿笑著拍了拍夏六的肩膀:「現在你也欠我一頓酒了。」

  「兩位,今日為何在這個時候到街吏亭上來了?」

  卓越看著夏六和左幺,苦笑著搖了搖頭:「卓某要在這裡當差到酉時,若是兩位打算邀卓某一道飲酒,現在到來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左幺臉上的笑容緩緩收了起來,他轉過了頭看著卓越,忽然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抬起手微微拱了拱手輕聲道:「大哥去京城了,就在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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