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鐵悵的嘴,騙人的鬼
朱千戶今年三十有九,還差一年就要到達不惑的年紀。
但顯而易見,他現在肚子里的疑問就算不多,也絕對不。
至少現在,他就很迷茫龐忘的命令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龐忘讓自己莫要失了待客之道,並且話語之中稱這幾人為「客人」——以朱千戶貧瘠的大腦,他實在是想不太明白這客人二字究竟是嘲弄還是龐忘的真心話。
只是說到底,這也不能盡數怪罪於他,因為若是幾人之中沒有郭無鋒這個人,那麼朱千戶會毫不猶豫地將客人二字理解為反諷;但正是因為有郭無鋒這個人存在,這才讓龐忘的那一句話顯得尤其讓人迷茫。
七家之一的郭家,聲勢僅僅略遜於夏侯家一籌的郭家,有大魏元帥郭路遙、大魏太后郭太后的郭家——宗家裡只有唯一一個繼承人、並且這個繼承人現在就站在自己眼前的郭家。
像郭無鋒這種身份,莫要說朱千戶這種三流勛貴出身的小人物,縱使是身為七家之一的樂家家主的樂不憂,見到郭無鋒,也得堆起笑容親切地叫一聲郭賢侄!
「朱千戶,你也莫要把這事看得太過嚴重了。」
鐵悵對面色略有些僵硬的朱千戶笑了笑,湊上前去低聲笑道:「說一千道一萬,千戶不如下細想想,樂大人可曾說過我等便是兇手?龐大人可有下令緝拿我們?」
朱千戶沉吟片刻,終於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這.……似乎的確未曾說過。」
鐵悵微微點頭,繼續皺著眉頭道:「那麼方才朱千戶之所以想要帶走在下,可是認為鐵某與那白蛇乃是一丘之貉、是從犯之一?」
朱千戶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瞪著鐵悵冷笑道:「那白蛇乃是八街出身,不論如何都與你脫不開干係!本官身為鐵龍雀千戶,如何能放過你這麼一個可能掌握著——」
「好!」
鐵悵猛然大笑著用力一拍朱千戶肩膀,反倒是嚇了朱千戶一大跳:「這就對了啊,朱千戶!鐵某的確與那白蛇相識,並且對他還頗為了解,而朱千戶之所以要將下官帶回鐵龍雀,則正是要通過下官掌握更多有關白蛇的線索——千戶要找白蛇,下官也要找白蛇,朱千戶要通過下官找白蛇,而下官則正準備出城找白蛇,你也找白蛇,我也找白蛇,你我目標都是白蛇,不如聯手一起找白蛇,如何!」
這白蛇來白蛇去的,朱千戶是一個字也沒有聽懂,但是至少他聽懂了鐵悵想要與自己合作的意思。雲里霧裡之中,朱千戶咽了口唾沫,摸著自己下頜處的山羊鬍裝模作樣地搖頭道:「不妥,龐大人的命令乃是看住你們,本官如何能夠——」
「朱大哥啊!」
鐵悵又是一聲大喝,駭得朱千戶差點把自己的山羊鬍給揪下來。只見這個面色蒼白的白袍書生一臉的痛心疾首,拍著大腿搖頭痛苦道:「朱老哥,兄弟分明已經把路子都給您指出來了,您為何還要如此迂腐不堪呢?這可是升官發財的大門路,錯過了這個村、可就再也沒了這個店啊!」
那一聲朱大哥不但震住了朱千戶,甚至連帶著震住了一旁的郭無鋒陳鐵馬燕懷古三人。朱千戶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抬起了手,面色鄭重地拱手道:「鐵街吏這話倒是說得老朱我有些不明白了,若是真有能升官發財的門道,還望鐵老弟不吝賜教,日後老哥一定忘不了老弟今日之恩!」
「好說,好說。」
鐵悵同樣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旋即湊到朱千戶耳邊低聲道:「朱老哥,您仔細想想,龐大人的命令是什麼?」
朱千戶略一沉吟:「龐大人讓我看住這幾位客人,莫要……」
鐵悵猛然一拍大腿,大喝道:「不錯!」
朱千戶頓時一呆:「不錯?哪裡不錯?」
「不錯就不錯在,龐大人只讓老哥你看住我們,卻未曾明言如何看住!」
鐵悵摸出了自己的摺扇,一揮摺扇胸有成竹地大笑道:「朱大哥且想,龐大人是讓你對我們嚴加看守、還是端茶倒水好好伺候著?是讓我們一步都不許動、還是讓我們必須呆在城樓之中?是讓你在我們有所行動時立刻阻止,還是第一時間彙報於他?」
朱千戶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撓頭,現在幾乎已經快把自己後腦勺給撓禿了:「這倒也有幾分道理,可是鐵老弟,這和升官發財又有什麼關係?」
鐵悵微微一頓,摺扇在手中一拍,微笑道:「朱老哥,龐大人只讓您看住我們,可未曾說過讓您把我們關在城樓之內。若是我們要離開城樓,您便和我們一道離開城樓便是了,又有誰會為此責怪您呢?」
朱千戶頓時睜大了眼睛,擺著手連連搖頭道:「這可使不得,我等乃是鐵龍雀,若是違抗上令,可是要被治罪的!」
「朱老哥,富貴險中求。」
鐵悵唰地打開了摺扇,搖頭嘆息道:「鐵某與白蛇乃是發小,他那些藏匿蹤跡的手段鐵某可再熟悉不過,若是要在這世間找一個人去追捕白蛇,那麼天下間決計沒有第二個人比鐵某更加合適——說到這兒,鐵某便不得不佩服朱大哥之慧眼如炬,居然在所有人之前便一眼看出了鐵某與白蛇之間的關係,這份眼光可是連龐大人都沒有,佩服,佩服!」
陳鐵馬忍不住別過了頭去,對著向自己投來質疑目光的郭無鋒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
「哈,鐵賢弟可莫要再捧殺老哥我了,龐大人何許人也,朱某如何能夠與他相提並論?」
朱千戶到底是鐵龍雀的千戶,自然不至於被鐵悵三言兩語間便吹噓得連自己是誰都給忘記了。但既然他對鐵悵的稱呼已經逐漸從「鐵街吏」來到了「鐵賢弟」,顯然心態依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不過鐵賢弟方才說,若是由你來追查白蛇,必定能將其抓捕歸案?」
鐵悵略一沉吟,拱手嘆息道:「朱老哥也太過看得起小弟了,必定二字太過武斷,雖然小弟對於此行胸有成竹,但也仍舊不敢將必定二字輕易說出口來;只是七成機會卻是有的,甚至七成在小弟看來都顯得保守了些。只要朱老哥願意與小弟聯手,小弟敢打包票,就算不能拿下他,也能獲得突破性的進展——更何況,縱使你我兄弟兩人此次沒能將白蛇拿下,但只要能掌握住白蛇的重要線索,縱使是龐大人事後問到此事,恐怕也只會稱讚朱老哥這當機立斷的果敢吧?」
朱千戶略一猶豫,終於咬著牙一拍大腿:「鐵老弟,老哥哥就信你一會!」
鐵悵袍袖一揮,拱手肅然道:「若是此行無功,朱老哥大可提鐵某首級回衛所,若是龐大人問起罪來,便稱鐵某欲逃,被朱老哥追上后就地格殺!」
聽到這句話,朱千戶終於放下了心。他親切地拍了拍鐵悵的肩膀,臉上也露出了幾分狠辣之色:「老弟說得對,富貴險中求——他娘的,幹了!」
「.……這就是八街街吏?」
望著相視大笑各懷鬼胎的兩人,郭無鋒終於忍不住向著陳鐵馬的方向靠了靠,壓低聲音苦笑道:「陳兄,聽說戌亥八街之上走南闖北的商賈不計其數,招攬客人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難不成你們這位鐵街吏,將那些搖唇鼓舌的手段盡數學到了身上?」
陳鐵馬摸著下巴仔細地想了想,這才對著郭無鋒認真地搖了搖頭:「郭千夫長此言差矣——若是陳某沒記錯的話,這搖唇鼓舌的手藝,應當是商賈們從鐵街吏身上學去的才是。」
郭無鋒微微一愣,連忙乾咳著拱手道:「原來如此,難怪郭某覺得鐵街吏所言似乎有幾分道理.……」
「——郭千夫長又錯了。」
於是陳鐵馬的臉色更加古怪,他長嘆一聲,對著郭無鋒壓低聲音無奈道:「您若是輕易便信了他的話,那是會死人的。」